风天翼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忽然问道:「你是摩耶人?」
「嗯?」柳冥微微一惊,心思电转,忽然想到一件事,脸上做出动容的神色,似乎挣扎了片刻,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是。」
风天翼似乎有些满意,眉宇间淡淡地松开来,慢悠悠地道:「本座改变主意了。你的条件,本座应允了。」
柳冥浑身轻颤,只听那个声音道:「紫绡,带他下去,等候本座传唤。」最后几个字已从十几丈的殿外轻飘飘地传来。
幕帘后面闪出一个俊秀的白衣少年,应该就是那个紫绡。
「跟我来。」他冷冷瞪了柳冥一眼,向殿外走去。
柳冥听出他就是刚才在风天翼身旁说话那人。他早知神冥教中有紫、红、蓝、橙四大护法,历代都是教主的贴身护卫。这个领路的少年名唤「紫绡」,难道便是其中之一?
而且看他刚才一直跟在风天翼身旁,且能在堂上cha话,可见应该颇受宠爱。
紫绡脚步极快。柳冥闯过七星堂,身上受伤颇重,又几近力竭,此时脚步有些不稳,腰间的伤口重新渗出血迹,但却未曾慢下半步。
紫绡领着柳冥穿过道路复杂的层层屋宇,来到一座院落,指着里面一个房间道:「你就住这里吧。」说完懒得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等等。」柳冥唤住他。
「gān么?」紫绡不耐地回头瞪他一眼,脸上毫不掩饰厌恶之qíng。
柳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递了过去,「我在七星堂伤了贵教几位兄弟,这是解药。」
紫绡微露诧异,挑眉不语。
柳冥道:「贵教人才济济,柳某的小毒自有高人能解。只是这解药虽然简单,但配制起来极为麻烦,没有三两个月只怕是不成的,拖得久了,难免耽误他们的xing命。
这里有现成的,拿去给他们在鼻下闻一闻便可。」
柳冥出手极有分寸。他闯七星堂时所用之毒虽然xing烈,却一时半会伤不了xing命。风天翼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收下他为男宠,不然对七星堂的教众兄弟就说不过去了。
只是风天翼不会向他一个男宠低头,解药之事自然不会提起。但柳冥却不能不识趣。
他所制之毒本来就很诡异,不是轻易能让人解开的。风天翼即便让神冥教的圣手去解毒,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qíng。柳冥既然现在已经达到了目的,自然要向风天翼和神冥教众人卖个好。
他这番话说得谦虚婉转,给神冥教留足了面子,紫绡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做手脚,因此只是考虑了一下,便伸手接过小瓶,道:「如此也好,省得我们麻烦。柳公子也受伤不轻,好好休息吧。」说完带上房门离开。
柳冥环视四周,见房间十分普通,但所需对象一应俱全,布置得gān净整齐。
他在chuáng边坐下,揭开身上的衣物仔细察看,见自己左腹的剑伤最深,血迹已经止住,并没有伤到脾脏,便随手扯下chuáng帏,用剑割成数条,开始包扎身上的伤口。
伤口很疼。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忍不住想:原来受了伤是这么痛的,难怪师父和师兄们都不让他出谷。
师兄……
想起师兄,柳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舒缓几yù窒息的心脏,又想:师父回来后若发现我私自出谷,一定会很生气吧?我不仅不听话出了谷,还偷了他的神冥令,不知道师父会不会罚我?
柳冥不由叹了口气。那神冥令是他师父之物,是他偷拿出来的,在踏入神冥教万水宫时就被收走了。如果没有神冥令,即使他已经破了七星堂,此刻大概也是一具尸体了。
柳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有着鲜红的血迹。他有些迷惑地想,原来他的血和别人一样是红色的,流多了也一样会死的。
他把自己左腹、右肩和大腿上几个较大的伤势都处理好,摸出一粒白色药丸服下,坐在chuáng上静静运气。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柳冥出了一身大汗,内伤好转许多。他此时已疲惫到极点,终于按捺不住,躺倒在chuáng上,合衣睡了过去。
柳冥在睡梦中彷佛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山谷。他长大的地方──灵隐谷。
灵隐谷是摩耶人的隐居之所。摩耶是一个奇异的民族,族人不论男女皆能生育,且都生得容貌端庄,各有美丽。
他们是数百年前从一个神秘的地方迁徙而来的异族,由于容色动人,且男人亦能生育,因此很快成为大周王朝贵族与权势之家的玩物,族人几乎消零殆尽。最后摩耶族人终于寻到一处隐居之地,举族避居,慢慢消失在世人眼前。
如今少数奇闻逸事的杂史上还载有摩耶族的事qíng,但由于年代久远,且摩耶族久不出世,世人皆以为此族已经灭绝,却不知道他们躲在灵隐谷中,自有一片天地。
「师兄,你在这里。」
柳冥在后山的山坡上找到大师兄柳逸舟,他正坐在梨树下的白石上,凝望着满山坡的罂粟花。那妖艳的颜色在夏季里肆无忌惮地张扬着,如海一般壮阔。
柳冥爬上大石,坐到他身边,握住他微凉的手,问道:「师兄,你在看什么?」
这里的景色年复一年。以前柳冥和师兄经常在这片罂粟海里练功,练完功后就坐在这个大石上乘凉。如果是夏末,还可以吃上刚摘下的新鲜梨子。
柳逸舟微微侧头,没有说话。自从他去年重伤回来,发了一个月的高烧,忘记了许多事qíng,xing子也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了。
柳冥摇摇他的手,轻声撒娇道:「师兄,我练剑给你看好不好?」
柳逸舟笑了笑,点点头。
柳冥跳下大石,却发现自己没有带剑,张望了一下,只好从梨树上折了一枝小树杈。
「师兄你看好了,这可是你教我的出尘剑。」他扬起嘴角,忍不住有些得意。这路剑法他练得最好了。
举起手中的树枝,翻身跃进罂粟海。剑身轻轻在空中挥过,扫落片片花瓣。那刹那的沉落,让柳冥心旌神摇。罂粟的味道沾染了全身,熏熏yù醉。手中的剑随着身体游走,翩然翻转间,可以看见自己随风而舞的发。黑色与紫色的jiāo织,勾勒出邪魅的画面。
一套剑法舞完,出了一身汗。
「师兄,我舞的好不好?」
柳逸舟点点头,微笑道:「很好。」
柳冥高兴地跑过去,甩甩头,将凌乱的头发胡乱系好,仰头看着梨树遗憾地道:「可惜现在没有梨子。」
若是从前,柳逸舟一定会笑骂他贪嘴,然后再宠溺地揉揉他的头,说:「等梨子出来了,一定让你吃个够。」不过现在,柳逸舟只是冲他招招手,道:「冥儿,过来。」
柳冥走过去,在他腿旁跪下,头轻轻靠在他的膝盖上。
柳逸舟把他乱糟糟的头发解开,用手指慢慢梳理,然后再仔细盘好。
柳冥有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发质柔软,光滑如丝,在这谷里引动着无数少女的嫉妒。
他的二师兄曾将谷中美人分为十品,品评柳冥曰:「冥儿容貌虽然清秀,然只能算是六品美人,但若加上他这头又长又软的黑发,便说十品,也是可为的了。」
柳冥对此的回答是:「色鬼!」
他就不明白了,要说十品美人,这谷里还有谁能比得上二师兄自己?
不过他真的不太会梳头。从小到大,都是师兄和二师兄帮他打理。尤其是二师兄,他自己没有这么长的头发,便十分喜欢打扮柳冥这个小师弟。柳冥反正无所谓,自己乐得清省。后来长大后想一想,才觉得二师兄那时候好像是把他当女孩子打扮了。
想起二师兄,柳冥对师兄道:「师父出谷了,说是要去找二师兄。」
柳逸舟道:「师父为什么要去找他?」
「不知道。」柳冥趴在师兄腿上,玩着手里的树枝,漫不经心地道:「师父走得匆匆忙忙,什么也没对我说。」
「嗯。」
「二师兄走了那么久,我都快不记得他的模样了。」柳冥忍不住抱怨。
柳逸舟没有说话,只是帮他把头发系好,扳过肩膀看一看,似乎觉得满意了,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柳冥看着不由轻轻一叹。师兄自从去年重伤返回谷里,神志便一直有些胡涂,许多记忆也都混淆不清。虽然经过他与师父的悉心医治已经好转许多,但柳冥却知道,师兄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神色一冷。他不知道去年师兄是怎样拖着那重伤的身体回到师门的,他只知道那时师兄不仅受了极重的内伤,更是……产后未满三天!
当时师父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把师兄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但醒来后的师兄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整个人也像痴傻了一般,三魂失了五魄,空dàngdàng的,只剩了一个躯壳。
现在柳逸舟身体和jīng神虽然都好转许多,也慢慢回忆起一些事qíng,但那些记忆都是零散的碎片,顺序也乱七八糟的,更多的时候,他简单地就像个孩子,不多说,不多笑,只是静静地待着。
柳冥看着师兄难得露出的淡淡笑容,心中一喜,伸手抱住他轻声道:「师父不在,家里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嗯。」柳逸舟无知无觉地捧起他的一束发,在手里把玩着。
柳冥望着他俊逸清雅的面容,忍不住开心地笑了出来。
柳逸舟见他笑了,便也回了他一个温柔的笑容。
柳冥知道自己是喜欢师兄柳逸舟的。从他有记忆开始,脑海里便是师兄温柔的笑容。那时候他六岁,师兄十五岁。
他还记得那时自己睁开眼,师兄就站在chuáng前。光线微微逆she,从他身后氲出淡淡的金色。
柳冥迷茫地望着他。柳逸舟低下头,手掌轻轻覆在他的额上,很凉,很舒服。然后他勾起嘴角,幽深的眸子里笑意盈盈,轻声道:「太好了,终于醒了。」
十一年过去了,那个少年清雅温柔的笑容深深镌刻在柳冥的脑海里,如此清晰,如此鲜明,成为永生的烙印。
六岁以前的事qíng柳冥不太记得了,他只知道他不是摩耶人,甚至不是灵隐谷里的人。他是被师兄柳逸舟捡回来的。
他听师兄说过。那年柳逸舟按照师父的吩咐出谷办事,办完事后路经战后荒僻的芜城,在狭小黑暗的街巷里遇到了快要病死的他。柳逸舟见他小小年纪境遇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便把他救回了谷里。
那个时候许多地方都是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的百姓和流落街头的孤儿数不胜数,偏偏就让师兄遇到了他,柳冥觉得这一定就是所谓的缘分。
病后痊愈,柳冥连自己的姓名也不记得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甚至陌生的自己。小小的他整天诚惶诚恐,只知道紧紧抓着师兄的衣袖,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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