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变故瞬息发生,只是几个呼吸间的事qíng。慈安上人瞬间bào起,想去抓柳逸舟,但他离得远,却是伸手不及。
悬崖顶上一片静默,柳冥彷佛化成了一块石头,趴在崖边一动不动了。
寒风chuī过,芬芳落尽,刹那芳华,转眼成空。
第二十一章
「冥儿,我要走了。」流觞已经剃度,穿着灰色的僧袍,胸前挂着佛珠,缓缓走来。
柳冥一身孝服,茫然地跪在墓碑前,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半晌道:「二师兄,大师兄走了,师父和师伯也走了。如今你也要弃我而去吗?」
「阿弥陀佛。你还有微儿。」
那日柳逸舟和安肃武同归于尽,白净云也跳下山崖。他们花了三天三夜才在崖底找到一些被野shòu咬碎的尸骸和破衣,勉qiáng能看出其中有柳逸舟三人的衣物,却是分辨不出是谁了。
柳冥坚持不肯相信师兄已死,但仍是遵从师父的命令,带着柳逸舟的残衣回灵隐谷建了一个衣冠冢。
师伯端木英因为女儿随东阳太子殉葬,在遥京又经历一番变故,已是油尽灯枯之势,柳逸舟又在自己面前落崖,打击太大,回谷后第三个月就去世了。他去世后的第二天,慈安上人将后事jiāo代清楚,便守在端木英的灵柩旁散功长逝。
短短三个月间,柳冥失去了世上最亲近的三个人,现在师父师伯的头七刚过,流觞便剃度出家,要离开灵隐谷了。
柳冥茫然苦笑:「真像一场梦……二师兄,你走了,我就是一个人了。」
流觞双手合十,低声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柳冥知道自己留他不住了,呆呆地跪了一会儿,踉跄起身:「二师兄,我送你出谷。」
「不用了。缘生缘灭,何必qiáng求?微儿还小,你早点回去照顾他吧。」
柳冥默不作声,跟着流觞来到谷口。流觞轻轻一叹:「回去吧。」
柳冥道:「我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呢?」
流觞道:「从来处来,回来处去。人生尽如是。」
柳冥低头不语。
流觞见状,忽然有些担心,怕他与自己一般看破尘世。
柳冥本是xing格偏激之人,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反而变得沉寂,有时流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连微儿好似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如此才让人担心。
流觞想了想,忽道:「那个人,你应该去看看他。」
柳冥愣了一下,抿住嘴唇没有说话。
流觞道:「你说过会回去找他的,可是发生这么多事,你却是失约了。不知他是不是还在等你。」
柳冥算算日子,发觉不知不觉已近风天翼临盆之日,不由心下微颤,突然有了心焦之感,道:「好。我去找他!」
流觞见他眸中又有了些微色彩,这才放心,一身僧袍,飘然而去。
柳冥将微儿托付给族人照顾,自己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明国那座小院子。他也不知为何会先来这里,只是觉得风天翼若是还在等他,一定是在这里。
他本是个冷qíng冷xing的人,甚至有些凉薄无qíng。但对自己动心之人,他却有无尽的耐心和温柔。
从前沦为风天翼男宠时,二人剑拔弩张,柳冥即便有求于他也不肯低头,肆意展现自己的骄傲,若非风天翼包容,只怕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如今想来,柳冥深觉那时的自己过于执拗。待动心之后,反省过去,他便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风天翼了。
他一心二用,一边想着大师兄,一边又利用风天翼,依仗的无非是风天翼……又或是风qíng,对他的一片真心。
风qíng的xing格浅显,他可以轻易察觉。虽然后来风qíng恢复了记忆,又变成了从前那个冷傲邪气的风天翼,却没有藏起自己的真心。柳冥已知道,将瑞王引至那个小镇的就是风天翼。
想他堂堂神冥教教主怎么会就带区区几人赶去那里?他所图所谋柳冥即便猜不出全部,也能推测出大概。无非是想以安肃武来bī迫自己倚靠向他。这也是这几个月柳冥刻意忽略风天翼的原因。
也许风天翼并未想到在青州柳逸舟会和安肃武同归于尽,但毕竟他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只是现在师父师伯相继过世,柳冥彷佛也有些看破世qíng了。
他早已知道,逝者已矣,留恋无用,人活着还是要向前看。曾经繁华如锦的戴维皇室,如今也只剩一片废墟。曾经骄傲聪慧的卫国太子安心明也早已死在那场浩劫之中,活下来的只是柳冥。
小镇的宅子还是一如往昔,只是已经到了初夏,树木繁茂起来,郁郁葱葱中将宅子掩得越发幽静。
柳冥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上前推门,大门从里面掩住,他便用力敲了敲。
很快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谁啊?」
柳冥看见那人愣了一下,那人也吃了一惊,瞪圆眼睛喊道:「是你?」
柳冥挑眉:「紫绡,好久不见啊。」
紫绡戒备地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来做什么?」
柳冥无视他的冷淡,举步迈进,淡然道:「这是我的宅子,我怎么不能来。」
紫绡原想阻拦,但听了他的话不由呆住,竟被他推到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进去。
「等等!你等等!」紫绡回过神来,匆匆关好大门追了上去,伸开双臂挡在柳冥面前。
柳冥道:「风天翼在这里吗?」
紫绡挺着脖子道:「我们教主在不在关你什么事?你不能进去!」
柳冥道:「我和他约定会回来找他。顺便再说一遍,这是我的宅子。不信你要不要看看房契?」
紫绡无话可说。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教主等待的人居然是柳冥?这简直……太难以相信了。可是隐在暗处的蓝绫并没有出来阻止,这、这说明……啊啊啊──他不能接受啊!
柳冥没心qíng理会呆若木jī的紫绡,绕过他飞快地闪进了内院,走进房间。
只见靠窗的位置上不知何时新添了一张湘妃榻,眼熟得很,似乎就是碎星阁里风天翼摆在寝室里的那个。
一个高大身影背对他而坐。一袭镶金边的暗紫色长衫,暗金绣线在下摆处描绘出朵朵牡丹,高贵冷艳。衣摆顺着座椅垂到地面,宽带简单地束在腰间。
此qíng此景,竟和柳冥当年第一次去碎星阁承欢时一模一样。只是那时那人的腰肢纤细优美,此时却略有臃肿。
柳冥愣愣看着,直到那人低沉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看够了吗?」
柳冥回过神来,发觉连对话也与当初一模一样的,不由生出一股恍然隔世之感。
「风qíng……」他顿了顿,道:「我来见你。」
风天翼并未回头,依然倚在湘妃榻上对着外面的chūn光翻着手里的书。
柳冥默默站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师兄死了。师父和师伯也去世了。」
风天翼微微一顿,讶然回身道:「慈安上人去世了?」
慈安上人离世刚刚将满一个月,灵隐谷一向行事神秘,消息绝不外露,因而风天翼毫不知qíng。
他的母亲是慈安上人妹妹之女,说来他也算慈安上人的外甥孙子,闻言甚是惊讶。倒是青州城外柳逸舟、安肃武及白净云三人一同坠落悬崖之事他早有耳闻。
柳冥看清风天翼面容,发觉他憔悴许多,脸上未戴面具,微有浮肿,眼睛下方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是。我师伯上月初三过世,第二天师父就跟着去了。」
风天翼呆了片刻,轻叹道:「慈安上人对端木英当真是qíng深一片,生死相随。」
柳冥对师父师伯之事没有过多评价,走到风天翼身前,弯腰摸了摸他沉隆的肚腹,道:「你最近还好吗?算算日子,快生了吧。」看那肚子的模样,胎儿似乎已经入盆,生产也就这几日了,幸好来得及。
风天翼冷哼一声:「若非为了肚子里这个,想必你也不会来见我。」
柳冥道:「你也不用说这话。我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瑞王之事,你若说全与你无关,我是不信的。不过我也不怪你,更多是造化弄人罢了。你对我的一片qíng,我是尽知的,以后我也一样回报你,如何?」
风天翼甩开他的手,怒道:「我不稀罕你的回报!我承认那姓安的是我引来的,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二师兄会在青州城?何况纵使我不将他引来,你当自己能在这里藏一辈子吗?我不过想寻了一个契机罢了。你就算怪我又有什么资格?那本是你自己引来的烂摊子!」
柳冥眉梢一挑,有些恼怒,但仔细一想,风天翼说的不全错,他与安肃武的事本就与风天翼无关。即使风天翼动了些手脚,但以安肃武的本事,早晚有一天会寻到自己。至于后来青州城发生的事,实在有太多巧合,只能说是天意。
这么一想,他也就平息了。经历这么多的变故,他的xing子也不像从前那般尖锐了,何况他对风天翼有qíng,便多了许多宽容和温和。
「是我错了,我道歉。你别生气。」这还是他第一次低头对风天翼道歉。可惜风教主不稀罕了。
「柳冥,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等你,而是我现在的样子不方便回教中去。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姓风,与你没有关系,你走吧!」
柳冥见他在气头上,便柔声道:「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就先离开。不过我不会回去的。我先去厨房看看,给你做点吃的,晚上再来看你。」说着起身要走。
风天翼在后面喊:「紫绡,把他给我轰出去!」
柳冥就当没听见,径自出了屋。
他对喜欢的人有无限的耐心,当初柳逸舟神智尽失呆呆傻傻,他也耐得下xing子仔细照顾,现在对风天翼的话更不会放在心上。
紫绡听了教主的吩咐,摩拳擦掌地跟在柳冥身后要轰他走。
柳冥若无其事地进了厨房,一边看厨房里有什么蔬菜ròu食,一边慢悠悠地淡声道:「房契上写着我的名字,即便找到县衙,也没有主人被赶出自家宅子的道理。而且你想清楚了,你们教主肚子里还有我的骨ròu,他岂会真想赶我走?你前脚把我赶走,说不得后脚他就迁怒于你。忠心也要聪明点!」
紫绡气急,却想到刚才蓝绫偷偷跟他说的那些话,只好咬牙忍了,小声嘀咕道:「不过是我家教主的男宠,神气什么!」
柳冥一边架火炖汤,一边道:「我听见了。麻烦紫绡护卫去帮我这个男宠收拾间房间,就你们教主隔壁那间吧。被褥要新晒过的,不用熏香,撒点花露水就成。器具要瓷器的,不要漆木的。还有我原先留下的衣物,该浆洗的请帮我浆洗了,以后还要换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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