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_公子欢喜【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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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垣走后,从暗处走来的神君总是跟道者说起与方才想相同的的话题,道者在小小的诧异后便很快习惯,每每睁大眼听,目光晶亮,满脸的认真不是伪装。天风带着河水的湿气chuī过时,敖钦也抬手去拢他的发丝,风里的道者注视着敖钦的眼睛,专注地、坚定地,犹带一点慧黠一点了然。

  敖钦回忆着道者对东垣的笑容,隐隐约约觉出几分不寻常,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第十六章上

  希夷走后第七天,天色晴朗碧空如洗。卧病在chuáng的道者突然将沉静的目光从窗外的百花争妍里收回来:「这么好的天气,真想出去走走。」

  敖钦抓过他的手来放在自己的掌心,一语双关:「真要用药把你迷倒,你才不会想着走吗?」

  小道士摇头,同样垂下眼来看两人jiāo叠的双手:「我想去上回去过的茶庄坐坐。」

  敖钦说:「等你能下chuáng了再去吧。」

  小道士慢慢将自己的右手转了方向,掌心贴着掌心,细细长长的手指轻轻扣上敖钦的:「那里的茶很好,梨花也很美,我想再去一次。以后……怕是去不成了。」

  敖钦不愿去看他苍白的脸,视线像是凝固了,死死留在道者弯曲的指上,一根接一根地,同样也将手指扣了上去:「你呀……」

  旋即却是一声长叹,几分无奈,几分宠溺。

  道者是被敖钦打横抱着去的。怎么看都是故意,那般事事讲求jīng致排场的男人,不张罗车马不预备轿辇,低低抱怨一声:「可别再跟希夷告状,说我欺负你。」站起身来,弯下腰,一声不吭地小道士抱进怀里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出了门,一路穿街走巷竟也不避讳,目不斜视大步流星的张扬模样,恨不得昭告了天下,叫全城的人都围过来看才好。

  茶庄依旧清静,临着后院的隔窗全数打开,gān净明亮的屋子里不见半个茶客。倒是黑漆漆的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才茶壶,想来伙计也偷懒,只顾猫在后院打盹,客人若想喝茶,只管自己从壶里斟。

  体弱的道者一个人坐不住茶庄的长条板凳,敖钦就坐在他边上,肩挨着肩,一手拦在小道士身后牢牢扶住他的腰。

  小道士把脸靠在敖钦肩头嘟囔:「你总这么霸道。」

  敖钦毫不客气地当做赞美收下:「若不霸道,怎么留住你?」

  这回轮到道者叹气,目光清澈得能映出窗外雪白的梨花,长久的沉默里没来由又叨念一句:「那塔,像是要倒了。」

  都说是先有城,之后才有塔。而今看来,仿佛这城真正是因塔而生,无论走到哪里,黝黑无言的降魔塔总是高高笼罩在头顶,一抬眼就能望见。

  敖钦嗤之以鼻,半侧过身来,弯起食指刮他的脸:「别胡说,好好的塔怎么会倒?」

  迷糊的小道士认认真真对上敖钦的眼:「塔倒了会怎样?」

  会怎样?还能天崩地裂不成?

  敖钦避开他的视线一心一意去找茶壶,避重就轻地把话题拨开:「没事就好好睡觉,别胡思乱想。」

  小道士便不做声了,追着窗外玉色的蝴蝶看了一阵,乖乖喝着敖钦递来的茶,过了很久才又开口:「我之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他说的不是上一次,是更久远的时候,百年之前。

  敖钦紧了紧他的腰,缓缓点头:「嗯,来过。」

  「和你?」

  窗外起了风,纷纷扬扬的梨花从枝头飘落,皎皎仿佛一场大雪,模糊了人的双眼。

  「不是,是和‘他’。」

  「你知道?」

  「我知道。」因为,我就在你们身后啊。

  那时的道者也如今天这么突然。自来无yù无求的小道士不知为何起了兴,抛开书简,拉着东垣的衣袖不由分说就下了凡。那么不管不顾的作为,倒有几分像是敖钦的作风。

  他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看着道者将云头落在东山脚下的小城之外,同一座城,既是谎言中东垣的家乡,也是敖钦与道者的初见之地。那天的道者很兴奋,不仅抛弃了始终坚持的戒律始终牢牢牵着东垣的手腕,一路之上还破例说了很多。

  他说,他当年到得此城时正是现下的时节,chūn末夏初,连绵细雨。

  他说,他清晰记得当年的街巷,收拾卦摊后总爱在各处小巷穿梭,见得不少罕有美景。

  他说,他一直想回来看看,想了很久,几成思念。

  说罢便把眼别到别处,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你别笑话我。」有些羞涩,又有些惶恐与谦卑。

  木讷的男人体贴地为他拢起被风chuī乱的鬓发:「好,我陪你。」一丝一毫谨遵神君谕旨,嗓音醇厚,声调低柔,百炼钢亦能化为绕指柔。

  不远处的敖钦清楚看见道者晚霞般嫣红的脸颊,双目璀璨,恍然含珠。长街之上,竟是愣怔当场。

  那天的道者特意换了装扮,脱了灰色的道袍穿一身淡绿长衫,面如冠玉唇色淡粉,挺拔如山间的竹,温润似石中的玉。他带着东垣轻车熟路地在城中穿梭,在街边的小酒楼上点几碟素食点心并一壶陈年的女儿红,浅尝小酌之际,看得脚下滚滚红尘芸芸众生。

  那时楼中请了不知名的戏班助兴,依依呀呀唱一段缠绵悱恻愁肠百转,角落里的神君听得出神,想要再将唱词好好琢磨,戏台上那对惆怅璧人早已退场,换得一个伶牙俐齿的红衣女童伴着牙板无忧无虑地唱: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凄切尽失,哀婉全无。

  黛瓦白墙间,卧在墙头开得张扬的红杏;深巷尽头,几杆翠竹后的一处泉眼;唯有登上谁家房顶才能望见的七彩流云……小道士一一牵着东垣走过,每一处都是景色如画,每一处皆是无人知晓。叫跟在身后的东山神君也不禁脸红,这般凭空享了本地千年万年的香火,却是连本地的风景都未曾好好看过。

  青石窄巷尽出一分为而,一条往右一条向左。小道士拉着东垣毫无犹豫地往右拐:「那里有好去处。」

  视线尽处就是这茶庄,小小的、安静的、寂然无闻,后院里栽满洁白的梨花。

  「那天你们坐在这儿,我就坐在那儿。」敖钦用手往角落里那张空桌子指了指,「刚好能看见你,你却看不到我。」

  其实只要你扭过头,你就能看见的,但是那时的你呀,看着窗外,看着梨花,看着东垣,哪里还顾得上回头?

  至今依旧记得那时院中那对双飞的蝶,玉色的,混在落花里上下翻飞恍如舞蹈,一错眼就能看错。小道士和东垣说了什么他听不清,只看到他们淡淡透红的脸和暧昧对视的双眼。他紧紧盯着他们落在地上的影子,明明隔一张方桌,却靠得那么紧,这般亲密无间仿佛谁再往前探一探,两道影子就能连成一体,叫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第十六章下

  「他……东垣他,待你很好。」他皱着眉头苦苦斟酌词句。

  小道士枕着他的肩,阖了眼听,嘴角如勾:「怎么个好法?」

  怎么个好法?很好很好的好。细致周到体贴入微。在风里挽你的鬓发,在雨里揽你的肩头,长街上不着痕迹护在你左右,危难处一声不吭挡在你身前。他不刁难你,不责骂你,不qiáng迫你,总是坐在那儿静静侧着耳听,哪怕你说得再荒谬再离奇再可笑,亦当做金玉良言天帝的谕旨,用那般憨厚良善的笑容包容着谦让着甚至是赞成着,双目含珠,如同chūn水。

  反观于我,憨厚、良善、温柔,自来与我无缘。总是伸过手来qiáng自箍住你的手腕,不容拒绝不容退让不容半点挣扎。我要你看着我,我要你听我说,我要你对我笑。于是刁难你,叱责你,qiáng迫你,不知不觉就伤了你。看你泛红的手腕惨败的脸色又懊悔,扭过脸去硬邦邦扔一句:「你瞎了?你聋了?你哑巴了?」重重哼一声,昂着头拂袖而去。真真叫混蛋。

  「呵呵……」小道士听得发笑,倚着敖钦直起身来,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看来,他果然比你好。」

  敖钦撇撇嘴:「是啊,他比我好。」

  否则,事到如今,你怎会只心心念念着一个他?原来连轮回都不能泯灭你对他的思念。

  「你呀……」敖钦捧着道者的脸无奈地笑,收拢双臂把他整个圈进自己的怀抱,「你知不知道你最不好的是什么?就是太知足。一瓶伤药,几句好话就把你套住了,你就陷在里头出不来了。蠢道士。」

  那时节,希夷曾来劝过。不履俗尘的上仙挺着腰杆站在他的玉阶下,神色肃杀好似独生女被拐走的老父:「你gān的好事!」

  大有一副要闹上凌霄殿的架势。

  敖钦懒洋洋扫他一眼:「谢了。本君做好事向来不愿声张。」

  那边的上仙气得就要拔剑相向,却被一旁的敖锦劝下了。

  那时希夷说了什么,他几乎都没听。只牢牢记得一句,过刚易折。白衣凌然的仙者只有在提起无涯时才会显露些许赞赏:「你道他得道靠的是什么?不过执着二字。只是执着既能成全他,亦能毁了他。当年他qiáng窥天机一事就是明证。万法自然,过刚qiáng易折,过执着亦不是好事。尤其qíng字一途,更要不得qiáng求。」

  希夷之所以讨厌,便是他总危言耸听,却偏偏每每又叫他说中。

  「蠢道士,你这蠢道士。」敖钦揽着他的背喃喃地骂。

  小道士撑着他的胸膛扬起头来,看到男人无限落寞的脸。道者微笑着用手指抚他蹙起的眉心:「我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最可恨就是你什么都不做。你双目似明镜,总以为看穿世qíng看透一切,蠢道士,你太天真。bào躁如我哪里会学得来东垣的体贴,你那笑如chūn风的东垣又怎会如我这般粗bào待你,拥抱永远似禁锢,亲吻永远沾着血?

  小道士又笑着问:「那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这个。」敖钦猛地扶住他的后脑将唇狠狠印上他的。

  措手不及的道者倏地瞪大眼,想要再推拒却迟了,被敖钦擒住了双手,牢牢压制在漆黑的方桌上:「你……」

  瞳孔幽深的男人不说话,低下头来慢慢舔他的脖颈,继而又辗转回来吻他的唇,慢条斯理地,总以为要结束了,他才分开少许,转而又缠上来,胸膛相贴手脚相叠,掌心对着掌心犹不够,还要用手指紧紧扣住。身躯彼此厮磨,连粗重的喘息也绕到一处,道者在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再这么没完没了地吻下去,自己就要被他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去。不过这么一想,他又吻来,灵巧的舌好似是分叉的,一勾一吮,便让道者的神思彻底涣散……

  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下触到一片湿意。小道士再镇定,亦不由红了脸,低下头呐呐无语。敖钦笑着把他自桌上抱进自己怀里,又为他将松散的衣襟拢紧,抓过他的手来拍拍他的手背:「没什么,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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