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_公子欢喜【完结+番外】(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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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叫一边树荫底下的乡民们听了去,一个个摇头叹息,叹完却又道:“太平天下总比兵荒马乱qiáng,老人们传下来说,太祖皇帝还没当皇帝那会儿,连城外的树皮都被扒得丁点不剩。现在总比从前好。”

  光着膀子的汉子才说了几句,脸上的汗水小河般蜿蜒而下:“这破天气!”

  崔铭旭站在太阳底下呐呐地不知该怎么搭话。汉子就把手里的蒲葵扇递给他,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好几年的东西,蒲葵叶都一丝一丝地散了开来,扇不出几丝凉风。崔铭旭接过扇子问:“既然旱qíng如此严重,怎么不兴修水利?”

  下属们没答话,汉子先笑了起来:“水利也得要有水啊,光踩水车能凭空踩出水来?”

  “可以铸渠引水。”崔铭旭理所当然地答道。

  汉子笑得更响亮了:“城外的曲江都快没水了,从京城引过来么?”

  旁人跟着起哄:“从咱皇上的钓鱼塘里的引啊!”笑声震得树上的鸟儿纷纷扑翅飞走。

  崔铭旭脸涨得通红,竟应对不上来了。

  身边的随从见他困窘,道:“前任许大人已经奏请皇上,从绥江引一条支流过来,以解棘州之难。只是绥江距本州还是太远了些,工程浩大,一时只怕也救不了急难。”

  崔铭旭忙点头称是,这才体会到众人面前发窘是如何难受的滋味。

  崔小公子的名号在这里并不管用,有没有才凭的不是家世或是学问,而是实绩。能让百姓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就是好官,反之,你再如何才华横溢文章锦绣也是枉然。前二十年的摧磨和挫折都积攒到了眼下的日子里,身体还是没好透,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他是一州刺史,没那个闲工夫让他慢慢抽丝。公文堆积如山快要压塌了他的书桌,崔铭旭急得团团转却又束手无策,东家的huáng瓜秧子爬进了西家的院子里,这结出的huáng瓜算是哪家的?他一个连稻谷和麦子都分不清的公子哥哪里知道这个?恐怕连衙门里的老衙役都懂得比他多。住得也不好,府邸是前几任住过的,有些地方年久失修,碎石块常常往下掉。吃也吃不惯,此地嗜辣,炒个青菜还得放几个尖椒,他自小吃的山珍海味,怎么咽得下?可饿着肚子也没人给他送个jīng致小点莲子汤燕窝羹什么的,夜半时分听着“咕咕”的空鸣怎么也睡不着。

  爬起来给齐嘉写信,不停地写,每天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又因无知而闹了笑话,他不切实际的提议被断然否决,他在下属们的面前威信扫地。

  暗骂自己一声卑鄙,连苦ròu计都祭了出来。可是除了齐嘉,他实在不知道该去跟谁倾诉自己目下的困境和苦闷。这里没有人跟他说话,提起笔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齐嘉。想他纯净的笑脸,他脸颊边一左一右两个浅浅的酒窝,想他白白的两颗虎牙。

  每天一封信都承载着崔铭旭的期许和思念,雪片一般飞往京城。可是京城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齐嘉不曾回过只字片语。

  忧心如焚。

  第十七章

  棘州有特产叫做脆枣,是用新鲜大枣晒gān后制成的一种零嘴,松脆香甜。崔铭旭尝了几个,味道挺好,想起齐嘉好像挺爱吃零嘴。心思一动,亲自挑了三大筐。怕被齐嘉退回来,只能上表说是进贡给宫里的。反正皇帝对齐嘉好得很,有这种东西,必定不会落下齐嘉那一份。

  晚上躺下了想想又觉得气堵,给齐嘉塞点东西还得经过那个皇帝的手,可也没办法,谁让人家现在处处压着他呢?

  不久,京城那边来了信。崔铭旭一听通报,跳得三尺高,兴冲冲地奔出书房接信,急得险些让门槛绊一跤。抢到手里把信纸展开一看,却是宁怀璟寄来的,好似饥渴时好容易捡到个包子,刚咬一口却发现是馊的。

  崔铭旭暗骂,没心没肺的大尾巴láng,他到棘州都两三个月了,他才刚送来这么张破纸。说什么不好,开首第一句就是:“铭旭啊,那个叫脆枣的挺好吃的,你进贡的?还有没有?”

  没了!要想吃,自己跑棘州来摘。后面那些絮絮叨叨的废话也懒得看,崔铭旭把信纸揉成一团刚要扔,回身一想,不对呀,这皇帝安的什么心?连宁怀璟这个吃饱了不gān事的都有份,那齐嘉还能分到几颗?

  小傻子呀,又被欺负了不是?心下不舍,把揉烂的信纸再打开,齐嘉始终不回信,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看来还得从宁怀璟嘴里撬出些什么。

  半夜里,崔铭旭坐在书桌前,一字一字斟酌着回信。话不能太直白,否则他们三个指不定要怎么笑话他。抓耳挠腮憋了大半夜,绕着弯子曲曲折折地问:“两地相隔万里不通音讯,不知京中众友近况何如?愚弟甚为忧心。还望贤兄多方打探照顾。”

  原来他也有低头求人的这一天,面子里子都顾不上了,崔铭旭心不甘qíng不愿,乖乖随信再送上三大筐脆枣,专挑个头大的,一边看着马车走远一边想,最好一不留神噎死那三个没良心的。

  心神不宁地等了半个月,宁怀璟的信又来了,照旧是薄薄的一张破纸,一句“铭旭兄”叫得亲亲热热,可以想见他一边啃着脆枣一边提笔的得意模样。

  崔铭旭捺下xing子往下看,一阵冷笑。好个宁怀璟还真帮他把京中众友的近况打探清楚了,什么徐客秋正同huáng阁老的孙女相亲啦,江晚樵毫发无伤地从西域回到了京城啊,还有那个谁依旧娇纵无赖一天不上街闹腾就浑身不得劲啦……啊,还有,chūn风得意楼里又新来了个花魁,叫小倩,才十六,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大半页纸的什么“绝代有佳人”、“一顾倾人城”的形容。临末了,不咸不淡地提一句:“小齐大人外调去江南了。就在你出京之后。铭旭你不知道?”

  我怎么能知道?手中用劲,指甲在信纸上抠出两个大窟窿,崔铭旭一阵气苦。这可好,六大筐脆枣,齐嘉一颗没捞着,全都便宜了这群看笑话的了。

  那边的宁怀璟还好意思在最后写:“这脆枣真不错,铭旭啊,还有没有?”

  还记着吃,也不怕吃多了烂舌头!

  那日在田间递扇子给他的粗壮汉子姓金,家中排行第三,所以名叫金三水。名字挺土的。求什么叫什么名儿,总有一天就能把心愿求下来。乡下人信这个。这也是金三水告诉崔铭旭他的。

  崔铭旭刚到棘州,终日四处奔波想尽快熟悉本地的事务。在田边街上见得多了,就和金三水慢慢地搭上了话。乡野汉子脾气直慡,重义气,见了崔铭旭总是“呼噜呼噜”地gān下一海碗土酒,一说一大通。本地的来历啊、州中出过什么大人物啊、有什么习俗传说啊……倒是说得比衙门里的幕僚们还齐全。

  崔铭旭边听边皱眉:“这地方就没富过?”怎么听到的尽是些灾荒战乱之类的?

  “现在不就比从前qiáng么?”金三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自碗边漏出的酒液沿着黝黑的脖子一路淌到敞开的胸口,一双眼睛瞪得仿佛铜铃,“都说京城富裕,我就闹不明白了,富裕也不就是能多吃几顿饱饭么?不然,还能怎样?”

  崔铭旭闻言,不禁失笑:“当然不是。”

  “那是怎么个富裕法?”

  怎么富裕?崔铭旭放下酒杯细细回想:“不光是吃饱饭,还讲究吃得好。”

  “顿顿吃?”

  “差不多吧。”

  金三水立时直起脖子:“顿顿吃,那吃到后来,滋味不就跟顿顿啃窝窝头是一个模样?”

  “啊?”崔铭旭一怔,“总……总有差别的吧……”想一想,真的有点一样,窝窝头好像还更顶饿一些。

  金三水又问道:“那……还有别的富裕法没有?”

  “有,只有你想不到的。”崔铭旭悠悠道。

  那会儿他爹还在世,他大哥管不了他。有一回,泰丰钱庄孙掌柜家的大儿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只蝈蝈,通体翠绿,昂首嘶鸣,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更叫绝的是,那只放蝈蝈的笼子是用白银打的,一根根细细的小栅栏上还刻了雕花,jīng巧绝伦。一现出来,几位在座的公子哥都不禁喝了一声彩。

  崔铭旭也跟着扫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那只红木雀笼自然就被比了下去。气不过,一怒之下三天没上街。等第四天他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手里的雀笼已经换了,足金制作,熠熠生辉,比那只蝈蝈笼子不知大了多少,笼子外头各色珠玉宝石围了一圈,栅栏上的镂花还色色不同。直把那钱庄少东家看得两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后来呢?”金三水喝下一大碗酒,吸气问道。

  崔铭旭唇角一翘:“我嫌那玩意太俗气,提着上了几回街就不知给扔哪儿了。”

  “啊?”金三水大出一口气,“大人啊,你那不叫富裕,叫荒唐啊!这……这么一个笼子,咱一家子能吃半辈子!”

  “可不是么?”崔铭旭颔首,长叹道,“那会儿不懂事。”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来这儿之前还没懂事呢。”

  “您又丢只金笼子?”

  “不是,丢了个人。”

  “谁啊?”

  “我媳妇。”当年人家追着跑着来讨好他,他偏不理。现在倒好,他哭着喊着去讨好人家,人家连个机会也不给。真是犯贱。崔铭旭苦笑,“再也不肯搭理我了。”

  “哄哄呗。”金三水不以为意。c

  “哄了,没理我。”他好不容易拉下脸,千方百计打探到了齐嘉在江南的落脚处,之前之后零零总总地加起来,寄出去的信厚得都能压死骡子了,齐嘉还是一个字也没回过。

  小傻子心地好,对旁人可从没这么绝qíng过,怎么轮到他这里就这么耿了呢?崔铭旭好生哀怨。

  回到府里也是没jīng打采的。刚坐定,肩头“哗啦啦”落了一肩的灰土,顶上的瓦片松了,也亏得这里不下雨,否则一场bào雨下来,这府里都没法呆人了。崔铭旭拍着肩上的尘土庆幸。

  刚来的时候还不习惯,脏了一件新袍子,生了大半天的闷气。现在都习惯了,脏了就拍,也没什么大不了。管家说快秋收了,家家都不得空闲,等过两天再找人来修修。那就再等两天吧,这里不比家里,他脸色一yīn,就有人小祖宗长小祖宗短地哄他。

  崔铭旭勾着嘴角自嘲地笑,要是天天像刚来时那么看什么都不顺眼,瞧什么都火大,他也就别gān别的了,坐这儿生气都生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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