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顾翛读《宁国志》时,只觉得可笑,一个帝王,最终在史书上只留下关于容貌的记载,不仅仅可笑,恐怕还是莫大的耻rǔ,不过,一个亡国之君大约也不惧多上这一星半点。
关于记载宁皇的野史比正史多的多,传说宁温是个极有心计且手段高明的yīn谋家,他因在雍国受rǔ,怀恨在心,挑起三国战乱,这些事qíng写的有根有据,不像是杜撰。只不过,记载这野史的名士是雍国人,对宁温当时究竟受了什么rǔ,却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你睡何处?”顾翛从窗子中探出头去。
月光下,宁温微微侧过头来,顾翛怔愣住,脑海中浮现史书上所写“故丰神如玉兮,倜傥出尘,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俊朗如玉雕一般的温润出尘,宛如走在玉山上一样光彩照人,果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休息吧,我再坐坐。”温润如水的声音在月光下缓缓流淌,直流进人的心田。
顾翛生的风姿绝世,时常又见惯了父亲、弟弟们的出色容貌,他确定自己并不仅仅是被这样的容貌所惑,那细微几不可察的心悸,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温察觉身后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回过神来,却对上一双迷茫的眼睛。
顾翛仿佛做了窘事被抓包了一般,迅速的回过身去,翻身上了竹榻。被子中已经几乎摸不到棉了,两层薄薄的布贴在一起,虽然陈旧,却很gān净,被子上传来清雅的气息。
闻着这个气息,便似想到那个温润如玉的人,顾翛渐渐入睡,他遗传了顾连州的睡眠浅,哪怕只要有一丝动静,他都会醒来。
夜半时,门被轻轻的推开,顾翛的意识倏地清醒,但他决定静静的候着,看他想做什么。
顾翛眼睛微微张开一条fèng隙,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宁温手上拿着原本穿在身上的外袍,走到榻前,将外袍抖开给他盖上,做完这个动作,宁温并未急着走开,而是站在了一会儿,唇边逸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才转身将窗子给关上,这才又走了出去。
顾翛睁开眼,这个人,显得如此温柔,似乎除了外貌,其余与他所知道的那些传闻均没有任何重合,他甚至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夜色中满目都是桃花,宁温坐在廊前,落英缤纷,眼见着这一年的chūn又要过去,他却觉得跟往年有些不同了,他唇边漾开一抹笑意,那个孩子,长的不大像她,可脾xing却是像极了。
这一刻,宁温除了觉得满足,也觉得自己是时候该搬个地方了,他这种命里带煞之人,还是莫要扰了旁人清净。
后续之咸池劫(3)
宁温次日醒时,次日醒时,发现自己是躺在榻上的,他掀开被子的手微微一顿,转眼便瞧见了廊上那一袭黑衣。
少年其实还未脱去稚嫩,但一袭黑衣穿在他身上,却生生压住了几分青涩,显得成熟稳重起来,尤其是那双眼眸,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瞥,却让人极有压力。
宁温刚刚走出一步,顾翛便敏锐的回过身来,看着宁温微微有些凌乱的仪容,微微勾起唇角,“我回去了。”
宁温点点头,顾翛方才的敏锐已经告诉他,顾翛是身怀武功的,在深山中完全有能力自保,根本无需他相送。
顾翛也没有在说什么,大步离开了。
“莫要将遇见我的事qíng告诉令尊令慈。”宁温忽然道,他声音不大,在chūn风中温润的飘散,但顾翛一定听的见。
宁温在廊前坐了下来,他看着落英缤纷的桃花,有点恍惚,往日他常常看着看着就睡了,曾经做过许多梦,也许方才的顾翛也不过是个梦境罢了。
顾翛对宁温说,他的师傅就在几个山头之外,不过是信口胡说罢了,从宁温那个房舍到他师傅这里,不过只隔了一个山头,会轻功的人只需两刻的时间便到了。虽则离得近,但宁温住的山谷与这边的山谷有着天壤之别。
宁温居住的山谷,除了有一小片桃林之外,什么景色也无,甚至没有大的水源,而这边的山谷则是郁郁葱葱,山明水秀,在一个木头院子中后面甚至还有个不小的温泉。宁温当初只是随便翻山,看见深山中有一处生了桃林,勾起了他的回忆,便就在此定居了,十五年不曾出过山,也不曾翻山去看看四周都有些什么,自然也就没有人家这一处特地挑来隐居的地方妙。
顾翛宛如一只苍鹰般轻盈的在院子前落下,瞧见院子里一个光luǒ着上半身的男人举着青铜剑劈柴,麦色的肌肤上闪烁着点点汗珠,从背面看来,这人的身躯jīng壮,宽臂蜂腰,身材修长健硕,是个伟岸的男子。
顾翛脚尖一点,宛如闪电般扑向那人。
正在劈柴的男人反应迅捷,就在顾翛掌风距离他不到一尺的时候,他尚未转身,一个勾手便将这凌厉的一击化于无形。
两人过了十余招,相持不下,可事实上,却是男人稳占上风,因为他一直不曾动用左手中握着的剑。
顾翛瞧着男人块块分明的胸腹,以及那一道从肩胛延伸到胸口的疤痕,啧道,“师傅的身姿依旧如此魅惑人心呵”
这天下,恐怕也只有顾翛敢在这个男人面前提起身姿的问题,若是旁人,早就被他给剁了喂狗。
顾翛自然是听白苏说过她当年的英勇事迹,他也很佩服自己老娘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若不是他是在没有什么绘画天赋,却也想画上师傅几幅发出去广为流传,这言语上的刺激到底还是弱了点。
“臭小子信不信我劈了你”男人话说这么说,却将青铜剑抛了出去,带着破风之声,嗡的一声稳稳cha在了劈柴的木墩上,伸手在旁边的支架上取了汗巾擦拭身上的汗水。
男人麦色的肌肤,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如骄阳,入鬓的剑眉下一双眸子暗如夜空,深若幽潭,却是当年的铁血将军陆离
陆离正是男人一枝花的年纪,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是沉淀,让这个男人更有韵味沉淀,当年的锋芒外露,已经渐渐敛去,但任谁看这个慡朗的男人一眼,都不会怀疑他手中那把劈柴的剑随时可以横扫千军。
雄浑内敛,这是如今的陆离。
“啧啧,这把杀人无数的宝剑,居然委屈至此。”顾翛绕着木墩上的青铜剑转了一圈,笑道。
他这话里也不无替陆离惋惜的意思,原本是一方霸主,是一个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居然沦落到隐居山林,怎能不令人扼腕。
陆离却是不以为然,“宝剑嘛,就是要物尽其用,该砍人的时候能砍人,该劈柴的时候能劈柴,哪有这么多讲究。”
顾翛一直都很崇敬陆离,尤其欣赏他这样慡直随意的xing子,从前的陆离是怎样的xing子,顾翛并不清楚,现在的陆离看起来耿直没有任何心机,但事实上,他很看得清局势,现在的太平盛世,已经不需要他这样的霸王,即便他向顾风华投降称臣,也不可能获得汉中王刘挚(前朝孝闵公主)的待遇,因为他占的地方一马平川,又能征善战,自古功高震主者都没有好下场,陆离若是还留在朝堂,现在是个什么结局就可想而知了。
“怎么想起来往我这里跑?骨头紧了需要为师帮你松一松?”陆离扯下袍子胡乱的披在身上,自从白苏搞出那幺蛾子,陆离现在对光luǒ上半身也很有yīn影,尤其是想到那些脑满肠肥的权贵看着他两眼放光的模样,陆离都恨不得抽剑杀他个屁滚尿流。
“你要是不怕我母亲带着蓉姨杀过来,尽管松便是。”顾翛有恃无恐。
他小时候可乖的很,就因为太乖了,连动弹都不愿意动弹,所以扎马步时偷懒,被陆离拎过来狠狠揍了一顿,陆离下手可没有什么轻重,两巴掌下去,屁股就肿的老高,幸好还是留了qíng面的,不然再下去八九掌可就堪比三十大板了。
顾翛还记得,当时白苏一瞧见他的伤,立刻带着娘子军翻山越岭的杀到了陆离的大门口。白苏要是带着千把剑客来,陆离也不放在眼中,可是白苏是何许人也,偏就带了一群手无缚jī之力的女人,尤其是香蓉,原本骨子里就是个泼辣的,因在白苏身边久了,露出真xingqíng的时候也就多了起来,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直闹的陆离半个食不下咽。
白苏是转了一圈就回去了,留下香蓉在这边,陆离到哪儿都跟着幽怨的眼神,导致他半个月瘦了两圈,结果他一头像,人家眼泪一收,又是端庄的淑女一枚,那气度,哪里还有半分小媳妇哭闹的模样。
顾翛见陆离脸色微变,一脸八卦的凑近他,“您对我母亲深qíng不悔,至今不渝?我看蓉姨可是中意你许多年了。”
顾翛这个习xing,完全就是随了白苏,不八卦不成活,当然,他也一样极有分寸,绝不逾越半步。
“此事莫要再提,我对你母亲并无qíng意,对香蓉也没意思,你若是有时间便去寻个婆娘,作何与些长舌妇一般作态”陆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陆离从不承认对白苏有什么qíng分,但是他独居至今不曾娶妻,也不去正眼看一看别的妇人,每每只有看见白苏时,眼中才会闪过些许光亮,纵然他隐藏的不错,但对于顾翛这样的人jīng来说,实在不难发现。
“说罢,你来有事qíng?”陆离又问一遍,自打顾翛接掌生意以来,一个月只有上半个月会过来,下半个月来,定然是有事。
“母亲说,过几日便启程去政阳,这一去加上路上来回怕是要半年之久,所以特来与您道别。”顾翛道。
顾翛虽懒散成xing,却被顾连州教养的很好,从不缺乏礼数,也只是与亲近之人才会放任,他是把陆离当做半个父亲来看的,所以玩笑时有,礼数也不缺。
“嗯,是当回去了。”陆离道。
政阳王已经是耄耋之年,顾连州与他的怨嫌,也应当在扶棺泣血之时有所缓减,更何况,他以为顾连州被宁温杀了之后,亲自率大军bī到建邺城外,可见心中伤痛。
“对了,徒儿要借师傅一些东西用用,到时候再让蓉姨派人给您送过来。”顾翛话音放落,便兔子一般的冲进屋内,乒乒乓乓的一通,从屋内携了个大包裹出来。
顾翛冲陆离一笑,“师傅无需送我,待阿翛回来给师傅带好东西。”
黑影一闪,只留下个清俊的声音。
陆离看着顾翛离开的方向,微微皱眉,隔壁山谷住的谁,他并非不知晓,起初他怀疑宁温是有什么yīn谋,还盯了一段时日,结果发现,那个人成日里就是看花赏月,有时候饭都不吃,陆离看着就觉得枯燥,也不知那个人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
说实话,陆离还以为宁温早就饿死了。但眼下,他不仅没有饿死,还不知怎的,竟和顾翛熟络上了,这由不得陆离不忧心,只不过转而想到宁温的身边没有任何势力,恐怕也伤害不到顾翛,再说顾翛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欺骗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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