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温抓着信的手越来越紧,指关节绷紧泛白,方才他还在想顾翛迟早是要娶妻的,只是不曾想,竟然这样快方才想的时候,虽然有些难受,却没有太过计较,眼下猛然得知这样的信息,竟是脑中一片空白。
一时间,心伤、惊疑种种qíng绪涌上心头。
容不得他不多想,顾翛在还未得到他的身体前,百般讨好,还曾信誓旦旦的说不会娶妻,言犹在耳,宁温虽并不赞同,但顾翛得到他的身体之后,便立刻准备娶妻,这让他qíng何以堪?
或许是迫于压力吧,顾翛的处境,宁温也能猜想一二,但他终究是瞒着他了,这信上的一字一句就仿佛尖利的嘲讽一般,明明白白的告诉他的身份,是个娈侍是个宠
宁温以为自己可以放下自己的尊严,放下一切,可直到现在才明白,他能够如此想,是因为顾翛给了他足够的尊重,把他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他,终究还是有自尊心的。
罢了,罢了,顾翛娶妻也正合了原本的打算,宁温虽是这么想着,一口血却是喷溅到几上,白色的信纸上被沾染些许,红色的血珠在纸上迅速晕染,宛若乍然绽放的红梅。
宁温抬起修长的手指,淡淡的抹去唇上的血迹,神qíng是前所未有的凄然。
想他一生,遇到过多少艰难险阻,又有多少次只需他献上身子便能换来好生活的机会,可他从来嗤之以鼻,紧守着自己最后一点傲骨,最后一丝尊严。
他答应顾翛,一是因为顾翛不像别人那样把他当做一个可以随意玩弄的男宠,二是因为,顾翛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心,所以他愿意用所谓的傲骨和尊严去换取这份温暖。
宁温唇瓣扯起一抹浅淡的自嘲笑意,这原本就是一桩不平等jiāo换,他的尊严失去便失去了,永远也找不回来,而顾翛给的这份温暖,却是有时限的,随时可以结束。
拿自己的全部去换随时都可能消失的温暖,这个,他一开始便意识到了,却没有终止,说到底,只是现在的变得贪得无厌了。
不管此次顾翛怎么想,会不会真的娶妻,这个些问题,早晚也都要面对。
宁温稳定qíng绪之后,心里也就劝说自己淡然些,寻了抹布来,把几上的血抹gān净,信件折好装回信封,一如往常般熄灯,然后躺上塌。
月影西沉。
尚京城中,天已破晓,顾翛才从质子府中离开。
休息了两三个时辰,便让人备了汤浴。今日下午,是他邀约宋婉婉郊游的时间,为了不惹人起疑,他还是要去赴约。
与顾风华一见之后,事qíng总算有个着落,顾翛心qíng颇佳,心想着敷衍敷衍便是,总之,不管这宋婉婉合不合心意,都是要定下个夫人来。
一番洗漱之后,顾翛便随意扯了根帛带把湿漉漉的头发松松的系起来,寻了件日常的衣物穿了,便登上马车。
到郊野还有一段时间,顾翛便靠在榻上小睡一会儿。
因着昨晚想的事qíng多了,颇为疲惫,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中,不一会便沉沉睡了过去,竟还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中,宁温看着他笑,但是那笑容飘渺极了,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感觉,令人十分堵闷,可是无论他想什么法子,说什么笑话,宁温依旧是那温润又疏离的笑。
梦是极简单的,也无什么波澜,顾翛却觉得疲惫极了,便是醒来后,也心有余悸。
后续之无妄海(13)
到了约定的地点,时辰也恰好,顾翛赴约,与顾连州赴约一般,都是掐准了时间才到。
而他刚至不久,宋氏的马车也已经到来。
马车上的帘子被拨开,一名侍婢装束的女子探出头,问道,“可是辄浅公子?”
车夫见到马车上有宋氏的标记,答道,“正是,公子此刻正在水亭中。”
水亭距离停车之处不远,顾翛倚着围栏,神qíng淡淡的看着那辆马车停下,而后,一名身着浅樱色曲裾的少女被扶了下来,纤腰楚楚,堕马髻柔顺的垂在身后,肤白娇嫩,浅樱色将她明艳的五官衬得柔和,整个气质与那日的huáng裙娇娇丝毫挂不上关系。
顾翛眯着眼睛,盯着她莲步轻移,背着湖边的青柳柔枝走来,当真温婉的没有丝毫可以挑剔。
“宋氏婉婉,见过辄浅公子。”宋婉婉声音柔腻,也浑不似那个大吼着威bī胁迫婢女一同去斗jī的人。
如果不是顾翛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恐怕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温柔婉约的女子,竟然有着截然相反的一面。
宋婉婉久久不曾得到回应,怯生生的抬眼,唤道,“辄浅公子?”
那一身慵懒,墨发松松在身后用帛带松松系起俊美少年,不是顾辄浅又能是谁?
宋婉婉未曾想到,这男子远看俊美,近看更是俊的天怒人怨,一张脸略带棱角,面部曲线gān净利落,五官生的极美,如梦如幻。只是他慵懒的气质中带着不甚友好的冷冽,令人大气也不敢喘。
宋婉婉在心底一叹:可见连州公子得俊的如何惊天地泣鬼神
宋婉婉喜欢美男子,可是相对于顾翛来说,她更梦想做顾翛的小妈,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他爹的侧夫人。
“故山有松月,迟尔玩清晖。”顾翛忽而菱唇微启,缓缓念道。
宋婉婉倏地抬头,眼眸中闪过一丝震惊,旋即又飞快的回过神来,赞道,“真是好句子。辄浅公子果真如传说中那般,俊美之极,才华横溢。”
这一转折,便使得她的震惊像是被顾翛念的这句诗震住,真真是既自然,又理所应当。
只是,这样的雕虫小技又如何能够瞒得住顾翛,所有人都赞颂他的才华,却无人知道他顾翛最引以为傲的并非是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个东西,他上比不过父亲,下比过弟弟,在他心里实在不值一提。
顾翛微微蹙眉,往往满腹计谋擅长做戏之人,更喜欢与直慡却不愚笨的人相处。因此,相比之下,顾翛宁愿与顾然、繁星那样天真接近白痴的家伙做一家人。
“坐。”半晌,顾翛只淡淡的吐出一个字。
若是别的男人如此怠慢,宋婉婉早就发难了,可这人是辄浅公子,是她父兄心心念念想让她嫁的人。
这世界,比顾辄浅还要优秀的男人,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连州公子,恐怕再也寻不到了。
宋婉婉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毕竟是这样一个出色的男子呢然而面对顾翛的淡漠,宋婉婉觉得有些凄凉,她是个聪慧的女子,猜测他不过是出于某种不得而知的原因,才会想到娶她。
“今日私下约你出来,只是询问询问你的意思。”顾翛顿了顿,还是决定直说,他原本放松下来的心qíng,因着方才马车中做的那个梦,微微不安,在加之宋婉婉的不坦诚,心中不喜,遂也没有心思敷衍下去,“这些私话,你若愿意让这些侍婢听,我便直说了。”
宋婉婉微微抬手,“你们下去。”
“是。”两名侍婢齐齐应了声,躬身退了出去。
凉慡的湖风习习,亭子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跪坐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够看清彼此面上最细微的神qíng。
“我意yù聘你为妻,你可愿意?”顾翛问道。
宋婉婉微微一动,然后动作渐渐的有些僵硬,这样一个美男子,在如此qíng景之下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恐怕是所有女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可宋婉婉有些犹豫。
静了片刻,她稍稍放松下来,反问道,“公子为何选我?”
顾翛微微挑眉,面上笑容和煦,宛若神佛一般,说出的话,却事实的有些残忍,“我将许多娇娇的名字呈给母亲,她选了之后,你的名字排在第一位,我自然便选了你。”
“师云。”宋婉婉喃喃道。
顾翛想起自己母亲曾在太学中做过博士,师云之名,怕也是那会儿用的,宋婉婉如此称呼她,可见心里是十分尊重的。
“既然公子如此坦诚,婉婉也不敢隐瞒。婉婉心里喜欢连州公子,若是真的嫁了去,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丑事来,公子若是不在意,婉婉自然一万个愿意。”宋婉婉甚是贤良淑德的一笑,竟是隐隐透出些许明艳妖娆来。
顾翛微微一怔,喜欢他父亲娶个媳妇回去,难不成是引láng入室,给自己娶了个二娘?
但是旋即淡然一笑,“我自是不会在意。”
这下轮到宋婉婉发怔了,不禁脱口问道,“为何?”
顾翛慢慢的道,“我母亲这些年过的太顺风顺水,且又无趣,相信她不介意有人陪她玩一玩。只不过,我这母亲心肝比旁的妇人稍稍黑了些,手段又稍稍狠了一些,其他都好。”
稍稍,是多少?宋婉婉打了个冷颤,她自问是有些小聪明的,但要比起师云当年以五百剑客大败数千敌兵的智慧,恐怕不是一个段位。而且,传说当初顾连州那些个姬妾全是给师云处理gān净了。
“更明说了吧,我娶妻,不过是因为我弟弟急着娶妻,长幼有序。婚后,我恐怕也不能尽到一个夫君该尽的责任。”顾然索xing一棍子闷到底。
宋婉婉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夫君的责任,是指欢好,还是指平素生活?
“你可以仔细想想,我不会qiáng人所难,不过,今日之事,若是有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你懂的。”顾翛怕吓着她,故意把语气放的轻柔些,谁知,竟不慎达到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境界。
宋婉婉忙不失迭的点点头。
后续之无妄海(14)
与宋婉婉一见之后,顾翛觉得此女虽然颇有些心思,却还算识相。
反正也只是利用一下,又非真的要娶妻,所以顾翛也不大挑剔,只要她一点头,此事便就定了下来。
不管是家族需要也罢,还是宋婉婉本人的意愿,倒是不曾让顾翛久等,五天之后,宋氏便来人回了话,应下此事。
顾翛便连夜派人将这个“好消息”传到政阳。
万事俱备,顾翛也就安安心心的呆在尚京,等待顾风华chuī起那一阵东风了。
离开蜀地之前,顾翛已经把所有的心腹都留在了蜀地,一来是为了保护宁温,二来,他自己也做好了遁走的准备,原本他苦恼以一己之力无法瞒得过自己那对jīng明的父母,眼下,既然有人为他抹掉行踪,自是再好不过了。
七月中旬,顾翛的婚事便定下了,婚期是在九月底,正好不耽误顾然的婚期。
而后,顾风华便决定九月御驾亲临政阳。
顾风华回政阳,有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那便是镇国公的忌日,皇帝要行孝,满朝上下,哪有一个敢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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