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容易才按下怒气,缓声道:“多谢明大夫的高qíng厚谊,只是大夫也知道,天后jiāo待的画卷我还未完成,这段日子自然要闭门谢客、全心作画。得罪之处,还望大夫体谅。”
明崇俨满脸遗憾地看着琉璃,深深地叹了口气:“夫人果然是铁石心肠!夫人或许也知道,您当年在万年宫的壮举,天后至今感念在心;便是贺兰 庶人的事,也觉得不过是夫人心肠太软。你说我要是告诉天后,夫人其实身怀奇术,未卜先知,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却不知道天后又会如何作想了!
还有,如今宫中传言,太子乃韩国夫人所出。圣人震怒,正在查找放出谣言的罪魁祸首。崇俨是不是也该告诉圣人一声,太子之所以深信这等无稽之谈,乃是因为会话之人身份尊贵,当日曾随侍皇后左右,跟韩国夫人更是jiāoqíng深厚?”
琉璃越听越是惊心,脱口喝道:“你明说什么!”心底里却是一陈发寒,她毫不迟疑,这种事明崇俨津做得出来,而且武后和李治说不定真会相信他。那样的话,对她而言,将是万劫不复的灾难!
明崇俨哈哈大笑起来,良久才止住 了笑,挑眉斜睨着琉璃,眼神满满的全是恶毒与快意,就像狸猫看着脚爪中的老鼠:“夫人何必如此失态?咱们原是一样的人,夫人的底细,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说起来,咱们原该祸福与共。今日夫人若肯助崇俨一臂之力,来日崇俨的富贵自然也少不了夫人一份。”
他低头凑近了一点,轻声道:“夫人,你还在盛年,裴侍郎却已经大了,日子只怕也不多了,只要夫人肯听我一句,我是不会让夫人吃亏的!”
琉璃原本的确是又惊又惧,手脚都有些发凉,但听他这么说到裴行俭,一股怒气顿时“腾”地冲上,发根几乎都被烧得直立起来了:他把裴行俭当什么人了,又把自己当什么人了?难道他还真想……抬头看着明崇俨,她的脸上反而露出了笑意:“看来我还要多谢明大夫?”
明崇俨惬意地眯了眯眼:“夫人不必客……”话没说完,一道黑光闪过,随即便是“砰”的一声闷响,却是琉璃已抄起画案上的砚台狠狠地拍在了他的头上。
足有三寸多长的方正砚台里并没有墨水,不过整块雕镂的石头却也分量十足。明崇俨被砸得后退了一步,一道鲜血从额角缓缓流了下来。他晃了晃头,伸手抹了一把,看见满手的鲜血,脸色顿时变了,指着琉璃怒道:“你……”
琉璃顺手抓起了戒尺,“啪”的一声拍开明崇俨的手指,指着他的鼻尖寒声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明崇俨脸上原本满是不敢置信的怒火,手指被戒尺一抽,嘴角顿时疼得一抽,再被琉璃这么冷眼盯着,眼神也有些闪烁了。他往后又退了一步,咬牙笑道:“好!好!今日这一下,我记住了,他日必十倍奉还!”
琉璃愤怒之中,脑子原是比平日转得更快,当即冷笑了回去“十倍奉还?好,那今日我这一下,不过是八年前那笔旧帐的一点利息!明崇俨,你也是明白人,今日我既敢砸你,就不怕你还,了不起同归于尽!姓明的,你有这个胆子吗?”
明崇俨脸上又是惊愕,又是扭曲,再也维持不住那仙风道骨的模样,听见琉璃声音越来越高,不由心虚地四下看了几眼。不远处有些宫人内侍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纷纷停下脚步,看着这边指指点点。明崇俨脸色更是难看,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不跟你这疯婆子一般见识,咱们走着瞧。”
琉璃也瞧见了那些人,心里一动,轻声道:“想走?晚了!”说完随手抓起案几上的东西,也不管是镇纸、笔筒、颜料罐,往明崇俨身上劈头盖脸就砸了过去。
明崇俨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缩头跳开,转身就跑。
琉璃高声喝道:“明崇俨,下次你再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我割了你的舌头!”反正这几次见面都是明崇俨主动找过来的,今日的宫女也是他主动打发的,再加上自己这几句,谁都会相信,是明崇俨心怀不轨,言语轻薄,才挨了顿教训。他再想传裴行俭的谣言,告自己的黑状,难度总要大多了吧!
明崇俨跑出几步,似乎也回过味来,猛地停下了脚步,回身瞪着琉璃,想走不甘心走,想过来却又不敢过来,只能戟指怒道:“你、你这不知死活的毒妇!”
不知死活?琉璃冷冷地睢着这个半脸鲜血、满脸扭曲的男人,突然觉得有些荒谬--就这么一个色厉内荏的货色,仗着知道点大兄和那套鬼把戏,把满宫廷的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也就罢了,居然还妄想着要把裴家、把天下士子都拖下水,他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么?
她正要反唇相讥,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之前滑过的那点异样顷刻间变得清晰起来:崇明俨口口声声说太子继承不了大统,只有李旦才是大唐的真龙天子。这话自然没错,可他要说服自己上他的贼船,最该解释清楚的,难道不是这一次他为什么不会横死么?不然的话,他凭什么说李贤就会按历史记载的那样下场凄惨,而他自己却可以改变命运?而且他这种折腾法,分明跟历史上没有任何区别!
再说自己跟他从未谋面,更无冤仇,他怎么会对自己怀着有那么深的恶意?
她脑子里一团混乱,忍不住打量着明崇俨, 一步步走了过去,明崇俨满 脸警惕地退了两步,厉声道:“你还想作甚?”
琉璃心思急转间已有了些计较,当下仰起头来,冷冷地一笑:“我是过 来瞧瞧你头上的血止住了没有,省得闹出人命!不过我倒是忘了,明大夫 原是不用我cao心的,横竖你是大夫不是?”
明崇俨怔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瞧着琉璃。琉璃心里一沉,神色却是愈 发傲慢:“也罢,瞧在你伤得可怜的份上,你若能就此悔改,我也就不跟你计 较到底了,只要你在得月楼点上一席松鼠鳜鱼来赔罪,咱们的梁子就算揭 过,如何?”
明崇俨脸上满是怒色,冷哼了一声才讥讽道:“夫人果然大人大量 得很!”
琉璃心里一片通透,自己果然没猜错,这个人,虽然会些医术,却听不 懂后世里大夫和医生的双关之意,虽然画出了似是而非的拙政园远香堂, 却不晓得苏州得月楼的松鼠鳜鱼!她的语气里不由也带上了几分嘲弄: “那是,想你明崇俨不过是我同乡手下的一颗棋子,还是一颗弃子,我却还 打算救你一命,你说,我这不算大人大量,什么才算? ”
明崇丨严脸色顿时大变,见鬼般地瞪着琉璃,说不出话来。
琉璃冲着他微微一笑:“明大夫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竟然不 知道么,你明崇俨也是有名的人物’不然,我的那位同乡为何偏偏会找你? 这些贵人日后的运数,都是他告诉你的吧?难道明大夫就没想过去问一 问,你自己的命数又是如何?”
明崇彳严依然瞪着琉璃,脸色时青时白,变幻不定,却紧紧咬着牙没有 开口。
琉璃笑得越发轻松:“我明白了!这件事,他自然是不会告诉你的,他 大概只指了条捷径给你走,让你青云直上,恩宠无边。可你难道就没想过,这从龙捷径如果真是那么容易走,为何他会让你来打这头阵,为何我又会连走都不敢去走?
明大夫,荣华富贵固然都是好东西,却也要有命去享用!我今日言尽于此,明大夫回去好好想想,好自为之!”
她再也没有瞧明崇俨一眼,转身回到高案前,三下五除二卷好了画纸, 收拾了画囊,不紧不慢地走出了长廊。围聚在不远处的宫女内侍这才纷纷散开,不少人还偷偷地回头打量琉璃,目光都诡异到了极处,仿佛她顷刻间长出了三头六臂。
琉璃哪有心思理会他们,自行在芙蓉园门口坐上肩舆,又在宫门外换下自家马车,一路催着车夫回到家里,一进大门便吩咐:“让小米来找我! ” 琉璃前脚刚进上房,小米便身形带风地呼啸着冲了进来:“娘子找我有事?”她早已做了孩子娘,急xing子却半点没变,只是身材丰腴了不止一圈,行动时几乎能自带龙卷风。
琉璃挥手让旁人退下,吩咐道:“你这就去何家首饰铺子一趟,让掌柜 II紧传话给麹郡公,就说有个叫明崇俨的人十分可疑,请他帮我好好查一查:这个人。尤其是这些日子,要日夜盯着他,看他跟谁来往,有消息了立即告诉我。”
这种事原是小米在西州时做惯了的,这些年却做得少了, 一听之下顿 时两眼放光明崇俨?好’好!我这便去。”说完“呼”地又卷了出去。
琉璃不由捂额,扬声道你也当心些!”自己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去麻 烦麹崇裕的,这事儿却绝不能让旁人知道,包括裴行俭——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窗外传来了小米欢快的声音:“放心吧!我回去就换衣裳,保管打扮得 迮我亲娘也认不出来!”
琉璃无语摇头,才过了几年安逸的日子,她也不用兴奋成这样吧?还打扮得连她亲娘都认不出来?她要这么嚷嚷下去,只怕连自己的后妈也会知道自己又准备捣鬼了……好在这几年上房的婢子都是紫芝调教出来的,嘴上都紧得很。三日之 后,门房便有人来报:何掌柜上门来送首饰样子给夫人瞧了。琉璃忙吩咐 婢女将人直接领到上房,只留下紫芝伺候。
何家掌柜依旧是满面笑容的样子,进门便行了礼,他身后的伙计低着 头将一个檀木盒子放到了琉璃面前的案几上,又一声不响地退下了。
琉璃瞧着那伙计的身形便愣了一下,再瞧见那双手,忍不住揉着眉心 一声长叹:“麹郡公,当伙计很好玩么?”
伙计蓦然抬起了头,满脸都是懊恼,可不正是麹崇裕?他的脸上不知 涂了些什么,显得又gān又huáng,脸颊上长了好几颗黑痣,又留着把不伦不类的 胡子,面貌竟是说不出的猥琐。此时皱着眉头大剌剌地往琉璃对面的案几 后一坐,整个人才舒展开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琉璃无奈地道:“你换了样貌’又没换身形,我自然一看便觉眼熟;再说 了,有当伙计的一双手长成这样的么?”
麹崇裕低头看了看自己白晳修长的双手,沉思道:“你说得是,身形和 手也得变上一变才好。”
琉璃面无表qíng地瞧着他:“你最近太闲了?”
麹崇裕懒洋洋地点头自然是太闲了。说来也要谢你,自打修好了奉 先寺,如今还有几个人敢随便使唤我去修他们的堂屋宅子?横竖都是无 事,我已打扮成这样去了好些地方,你是第一个瞧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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