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松了 口气,含笑还礼:“那就多谢明大夫了。”
明崇俨瞧着琉璃微微一笑:“夫人不必客气,夫人与崇俨也算有些同乡 之谊,此等小事,不足挂齿。”
同乡之谊?琉璃惊讶地看了回去,明崇俨却不再开口,退后一步,缓缓欠身。琉璃自是不好再多说,点头告别,没走多远,就听上官婉儿低声笑道: “真是巧了,原来夫人和明大夫还有这层渊源,倒是省了好大的气力! ” 琉璃心里也正有纳闷,随口问道:“明大夫也是华阳人?”
上官婉儿看着琉璃笑道:“明大夫的郡望乃是平原。”
平原?琉璃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祖籍华阳,因此才会有华阳夫人的封号,明崇俨决计不可能搞错,那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说得那般意味深长?
上官婉儿显然也满心疑惑,脸上虽然带笑,眼里却满是好奇和试探。 琉璃忙稳了稳神,皱眉道:“这样啊,怪道他说的是‘有些’ !我也纳闷呢, 这同乡之谊,有便是有,无便是无,怎能是‘有些’?难道说明大夫曾去过华阳?又或是他的母亲是华阳人?婉儿,你跟明大夫打过jiāo道,他平日说话便是这般高深莫测么?”
上官婉儿到底年轻,被琉璃这么一带,顿时思路也跟着她走了 : “可不是,明大夫平日里也是喜欢这么说半截留半截的,往往要过些日子才明白。”
琉璃暗暗松了 口气,幸亏自己实在太了解这种神棍作风了,一蒙就对,不过这个神棍嘛……眼瞧着上官婉儿走到了前头,她忍不住还是回眸看了一眼。明崇俨依然站在原处,竟是一直在目送着她们离去,对上琉璃的目光,微笑着又欠了欠身。
这满含深意的笑容里仿佛有一种极其古怪的意味,琉璃背上一阵发寒,突然觉得,这图纸,或许自己还是不借更好!
然而没过几天,一叠八张图纸还是整整齐齐地送到了裴府。琉璃打开包裹,一张张翻看着那些微huáng的纸张,心底的寒气不由越来越浓。
这些图纸不光是如今芙蓉园里的建筑,还有几张设计稿,画得并不jīng细,却也能看出那湖畔的堂屋和拙政园有七分相似,那水面上的三座灯塔 似打些三潭印月的意思,而最后一张那艘停在湖边的双重石舫,分明就是颐和园石船的翻版!
一旁的裴行俭看着看着,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沉吟半晌才道:“明 崇俨此人似乎有些古怪!”
他也看出来了?琉璃抬头瞧着裴行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裴行俭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图纸上,眉宇间竟有几分少见的凝重:“此 人xing格孤高,不是这么容易说话的人,此次送图样却送得这般痛快……你 还是离他远些的好。我查过了,在贺兰敏之被贬前后,朝廷里只有一人不 但凭空被提了职位,而且从此备受宠信,就是这位明大夫! ”
明崇俨?居然是他!琉璃猛然想起,自己的确听说过,他是常去给武 夫人看病的,阿霓和杨氏应该都跟他打过jiāo道,而且他出人宫廷也比旁人 容易,对了,他还预言过太子妃的选立时机有问题,所以……琉璃苦笑着垂 下了眼帘,自己的这位老乡,还真是,神通广大!
第十二章怒发冲冠 心腹大患
洛阳牡丹甲天下。
上阳宫正是洛阳城里牡丹最多的所在,随着三月的chūn风渐暖,临江的 巧蓉园里,牡丹次第盛开。直到四月暮chūn,那姹紫嫣红的硕大花朵依然绽 放在枝头,将池畔的绿地铺陈得繁华浓丽,加上远处重檐碧瓦的华美亭台、 近处翩然来往的丰润美人,端的是好一幅盛唐图卷。
不过,当琉璃的目光掠过牡丹花圃,看到出现在长廊尽头的那个并不 陌生的修长身影’心qíng却不由陡然低落了下来:又来了 !
这一个多月里,琉璃又是拖又是挑的,统共才进宫了三回,却依然会跟 这位明崇俨明大夫上演这样的喜相逢。按理说,他正在主持芙蓉园的翻 修,琉璃在此作画,会遇到他并不算奇怪,以琉璃的身份,他每次都会过来彬彬有礼地跟琉璃寒暄几句也不算奇怪。然而这种偶遇、这种礼数,出现 在明崇俨这位除了帝后之外对旁人几乎不假颜色的“真人”身上,却足以引得众人侧目。
眼见明崇俨越走越近,身上的素色葛袍和颌下的三缕长须在暮chūn的江 风里飘飘摇摇,愈发显得飘逸无双,脸上也渐渐露出了那种招牌式的淡远 笑意,琉璃只能放下手里的铅条,缓缓站了起来。
明崇俨在离琉璃画案三四步远处停下了脚步,含笑抱手:“华阳 夫人!”
琉璃点头回礼明大夫。”
明崇俨走上一步,看了看案上那刚刚起稿勾线的底稿,微微扬起了嘴 角:“夫人果然是多才多艺,这图卷还未上色,已是颇见巧思了 ! ”
琉璃也客套地微笑:“明大夫说笑了。大夫博学多识,无所不能,妾身 所长者,不过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明崇俨笑着摇头:“夫人风趣。”
你全家都风趣!琉璃垂下眼帘,掩住了心头的不耐烦:“不敢与大夫相 比! ”不等明崇俨答话,她拿起早已理好的图纸,jiāo给了一边的宫女:“这些 图纸,如今妾身已用不着了,还要有劳明大夫收回。大夫高谊,妾身在此谢 过。”说完便欠身行了一礼。
明崇俨微微一怔,目光在琉璃和图纸上来回转了转,突然又笑了起来: “夫人不必客气。”转头吩咐自己身后的内侍:“这些图样甚是要紧,你带着 她将图纸送去将作监,必要亲手jiāo给当值的管事! ”
琉璃吃了一惊,她还图纸,自然是打算不再进宫,躲开明崇俨,没料到 他竟会如此大剌剌地把人都支开!眼瞧着两位宫人毫不犹豫领命而去,长 廊内外转眼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她也懒得再拐弯抹角:“明大夫有何见教, 不妨直言!”
明崇俨在长廊里悠闲地踱了几步,曼声吟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转头瞧着琉璃,他笑得意味深长:“不瞒夫人说,自打无意中瞧见了夫人的大作,崇俨便喜出望外,也不晓得费了多少心思,才能将夫人请来一叙。难得他乡遇故知,夫人又何必如此见外?”
原来是那扇屏风留下的后患!原来这次自己进宫作画果然是他的谋划!琉璃心头又是懊恼又是忌惮,抬头再瞧着明崇俨笃定的笑脸,不知为 何竟是一阵腻味。
他乡遇故知,也要看是什么故知。比起自己来,明崇俨的确更像个穿越者,神通广大,无往不利,居然能哄得李治和武后对他言听计从,bī得太子李贤对他敢怒不敢言,所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莫过于此!但那又如何? 自己虽然怎么都瞧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可他也别想拿自己再当一次垫 脚石!
琉璃语气不由更淡了几分:“多谢明大夫厚爱,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明大夫志向远大,手段高明,令人佩服。可惜我一向疏懒,自知既无才gān, 亦无人脉,更无志向,连圣眷都没有半分,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莫过如 此。又何必自不量力,拖累了明大夫?”
明崇俨仿佛压根没听出琉璃话里的拒绝之意,反而大笑起来:“华阳夫 人太会说笑了 !谁不晓得夫人手段了得,便是大长公主们在夫人这里也讨 不到半分便宜;谁不晓得夫人身份尊贵,不但是裴氏宗妇,还是侍郎夫人, 这二十年来裴氏供养的子弟、十年来裴侍郎提拔的才俊,哪个不对夫人心 怀感念?谁又不晓得夫人圣眷深厚’纵然开罪过天后,天后居然依旧是念 念不忘。这样的本事,除了夫人,天下谁还能有?”
他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瞧着琉璃,一字字轻声道:“夫人是明白 人,我明崇俨既然敢把那些图纸给夫人,就没准备再孤军奋战!局势已是 如此,我等是死是活,是前程无量,还是家破人亡,就看眼下这两年了 !夫 人难不成事到如今,还想左右逢源,坐享其成?”
琉璃下意识地就想后退,咬了咬牙才立住了脚跟,沉着脸道:“明大夫,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崇俨双手往后一背,神色重新变得悠然自若起来:“说到相人之能,世人皆知,裴侍郎才是天下第一。当今太子李贤福浅命薄,绝无继承大统之运;英王李显福运虽厚,却无寿数后运;唯相王李旦福泽深厚,子孙昌盛,才是我大唐的真命天子。此事夫人自然心里有数,我么,只想让裴待郞也出来说句实话!”
琉璃吓了一跳随即便毫不犹豫地摇头:“绝无可能!”
明崇俨仿佛并不意外,只是侧头瞧着琉璃微笑:“喔?夫人的意思是,绝不可能去让裴侍郎说这样的话,还是裴侍郎绝不会答应说这样的话?”
琉璃自知此时半步也退不得,抬头直视着他:“都不可能。”别说裴行俭根本不是这样的人,自己也绝不可能让他去做这种事,下场还不定是什么样呢!想到此处,她心里忽然有线光亮一闪而过,待要抓住时,却又无影无踪了。
明崇俨依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夫人莫要断言过早,夫人和我一样清楚,太子殿下是决计没那个福分的,咱们不过是顺应天意,顺势而为,顺便让自己也能得些富贵前程罢了。这不是夫人早就做得轻车熟路的事么?”
想当年,夫人在攀上韩国夫人时是何等计谋百出、在万年宫救驾时又是何等的思虑缜密,怎么到了今日,却变得畏首畏尾了?莫不是觉得裴侍郎如今又得了圣眷,眼见着就要建功立业,夫人自然也能跟着坐享荣华富贵,所以可以放心大胆地坐山观虎斗了?”
琉璃心里好不厌烦,明崇俨到底是哪根神经短路了,自己没招他惹他,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必须得上他的船?他那条船很保险么?她耐着xing子道:“明大夫误会了,我不过是个女人,没什么雄心大志,也没兴趣看谁和谁斗,只想安稳度日。明大夫要大展宏图,我绝不敢阻拦,只望大夫高抬贵手,容我继续闲散下去。”
明崇俨轻轻摇头:“夫人何必如此不近人qíng?也罢,若是夫人不好说服裴侍郎,我也不敢让夫人太过为难。记得下月初五就是贵府两位公子的十岁生辰,崇俨想登门送上一份薄礼,也望夫人能礼尚往来。难得如此机缘,咱们两家原该亲近些,如此日后一旦有了什么事也好及时商议,夫人你看如何?”
两家常来常往?琉璃转念间猛然明白了他这几次屡屡找来的意思--他就是要让人觉得自己和他关系匪浅,接下来无论是借势借力,还是索xing编些谣言安在裴行俭头上,自然都要容易得多。这个疯子,他到底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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