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下部完结】(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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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的难道是明崇俨?琉璃忍不住追问:“夫人,您说的是……”

  刘氏撇了撇嘴角没有接话,突然转头瞧着武家大娘子叫道哎呀,我282的小祖宗,你要喝汤怎么不把碗端好些’洒在身上可怎么了得! ”

  武家大娘子顿时不满地翘起了嘴:“我才不会洒,我又不是三岁小 孩了!”

  满屋子人都被这一声给逗笑了,刘氏更笑得花儿似的。唯有琉璃笑完 之后,瞧着自己未来的亲家和儿媳妇,心qíng之复杂,简直难以言表。

  这屋里笑声未歇,刚刚出去的那个小宫女又跑了进来,对刘氏轻声说 了两句。刘氏笑容顿时一僵,整张脸顷刻间变成了一张木雕的面具。转头 看着琉璃,她整个人都显得失魂落魄:“天后,天后说,这一次,算了!”

  琉璃也怔怔地转头看向了门外,心里却是半分也不意外。今日之事虽 然蕴含的意味骇人听闻,但毕竟不可能影响废立,武后是何等坚忍的xing子, 在不能一击致命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出手一一只是,照眼下这qíng形来看,离 武后出手的时候,也不会太远了!所以她不用担心太子还能有心思、有机 会来对付自己;她担心的,是武后的算计,是皇帝的愤怒,是自己也许已经 无法挽回的某个选择……高高的食案上,原本热腾腾的饭菜已然凉透,几道ròu羹ròu脯都慢慢凝 上了一层油霜,适才的鲜美,此刻看去是如此的令人腻味。刘氏却依旧直 勾勾地瞧着这些饭菜,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是啊,琉璃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夜色越来越深,甘露殿各处的灯火一盏盏地点燃,又一盏盏地熄灭了。 这犹带寒意的chūn夜,原是最宜高卧,只是这一夜,好些人却已注定无眠。

  西殿寝室里,武后面无表qíng地看着李治熟睡的面孔,轻轻放下chuáng帐,转 身走出门外。她站在廊中出了一会儿神,向后摆了摆手,让人不必跟着,自 己移步走向了侧殿边的耳房,还未走到门口,便听里头传来了几声“空、 空”的咳嗽声。

  瞧见窗纸上晃动的人影,武后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上前两步挑帘而入:“不是让你好好歇着么?你怎么……”待得一眼瞧见里头的qíng形,顿时便说不下去了。

  玉柳的屋子里依然是一派简洁,几乎闻不到什么药味。屋角的小铜炉上放着五曲银扣边的青瓷水盂,水盂里温着的,却赫然是一个堆花龙柄凤 首酒壶,淡淡的酒气从长喙状的壶盖里飘溢而出,将整间屋子薰上了一层 中人yù醉的暖香。玉柳站在铜炉前,回头看着武后,脸上带着她最常见的 清浅笑意,而在玉柳跟前,那两个小小的胡chuáng,似乎和多年前也没什么 分别。

  武后不由一阵恍惚,只觉得依稀又回到最早认识玉柳的时候,那时她 还是先皇跟前无足轻重的小小才人,玉柳还是熏衣房里备受排挤的小小管 事,两人一个侍疾,一个熨衣,都需要熬夜。她胆子大,常常偷壶酒出来,两 人躲在煎药的小屋里,说几句话,喝一口酒,不知不觉间,黎明前最冷最困 的那段时辰就这么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三十多年的时光也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她但凡遇到大事或是心里有所郁结的时候’总愿意跟玉柳说上几 句的习惯,看来是怎么样也改不掉了!看着玉柳巳经明显斑白的头发,武 后低声唤了句“阿玉”,嗓子突然有点发哽。

  玉柳笑微微地上前几步,轻车熟路地扶着武后坐下,自己也在胡chuáng上 坐了下来,转身从酒壶斟出了一杯酒,双手捧到武后跟前。

  武后接在手里,见玉柳又拿起了另一个杯子,忙道:“你的咳还没断,还 是莫要喝了。”

  玉柳从善如流地从另一个白瓷方壶里倒了些清水出来,端起杯子笑 道:“奴婢以水代酒,为天后寿,祝殿下事事如意,无病无忧。”

  武后微微摇头:“事事如意?世上岂有这等好事?倾我所有,得我所 求,也就罢了,更何况去奢望无忧无病?你不如换个词吧。”

  玉柳轻轻一叹,再次举杯:“那就愿天后殿下岁岁平顺,无悔无疚。”

  武后眉头微扬,目光骤然变得凌厉起来,只是落在玉柳灰白憔悴的面孔上,到底还是化为了无奈,停了片刻才道:“怎么?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对? 难不成我这些年来,给他的劝告还不够多?结果如何?我给他看《孝子传》,他就敢注《后汉书》,唯恐世人不晓得外戚之祸;先是疑心我毒杀了他 兄长,如今更出息了,竟疑心我不但不是他亲娘,而且还是他的杀母仇人! 他也不想想,弘儿那般体弱,xing子又仁厚,我如若要把持朝政,还有什 么法子比让弘儿做皇帝、我来做太后更好?他若是我姊姊所出,那就更荒谬!这天底下,有谁能傻到毒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好让跟自己有杀母之仇 的孽障来做太子?我既然那般心狠手辣,又岂能容他活到今天!

  我就不明白了,我待他就算不如待弘儿尽心,却也不曾打骂亏欠过他, 他怎会变得如此狂悖忤逆?倒像跟我有前世的仇怨,不管传言如何荒诞不经,只要对我不利,他竟然都会深信不疑!他既视我如仇寇,难不成我还要 当他是骨ròu?还是说,我既然给了他一条命,就该予取予求,就该伸长了脖 子,等他日后来砍来杀?”

  说到“杀”字,武后的柳眉微立,脸上虽不见有多少怒容,但那眉梢眼 角的戾气却足以令人胆战。玉柳的脸色却是愈发平和自然不是!太子 如此不孝,自然不配为君。殿下无论怎么待他,都是天经地义。玉柳只是 平白有个傻念头,想问殿下一句,当年弘太子去世之后,天后您后悔过么?” 武后脸色微僵,半晌无语。

  玉柳轻声道:“奴婢觉得,殿下您是后悔了的。后悔为了两个公主的事 跟弘太子生分,后悔没关注东宫,竟不知弘太子病体恶化到了那样的程度。所以那两年,你不提东宫,不见太子,旁人都以为殿下对太子不满,其实奴 婢知道,您只是不愿想起弘太子而巳。如今事已至此,原是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奴婢有些害怕,怕殿下日后,还会后悔。”

  武后断然摇头:“不一样,这回根本就不一样!李贤怎么配跟弘儿比? 弘儿再糊涂,也是个孝顺孩子,听说我生气伤心了,他会惶恐,会忧虑。李贤呢?他只怕是欢喜还来不及!你当他这两年为什么独宠一个赵道生?还不是东宫那几个女人会劝他两句,只有那个赵道生,恨不能把我说成天 下第一等的毒妇,把所有的流言都变成铁案,这才成了李贤离不得的知心人!

  如此也好’他不是愿意相信只有赵道生对他忠心耿耿么?不是愿意相 信我铁石心肠么?我若不叫他知道什么是赵道生的忠心耿耿,什么是我的铁石心肠’也枉让他惦记了这么些年!”

  玉柳瞧着武后冷若冰霜的脸孔,缓缓点头:“奴婢明白了。太子既然早 已不认殿下是母亲,殿下自然也不再当他是儿子,既无亲qíng,便无悔恨,是奴婢多虑了。”

  武后轻轻“哼”了一声:“知道自己爱多虑就好,也不知你是哪来的那 么多cao心! ”她脸色微缓,低头慢慢喝完了杯里的酒。玉柳不急不忙地又续 上了一杯,嘴里轻声道:“只是不知殿下想过没有,若是有朝一日,三殿下当 了太子,又该如何?”

  武后眉头一皱,放下了酒杯:“你到底想说什么?”

  玉柳淡淡地一笑:“奴婢今日要斗胆多说几句。殿下身边也好,太子那 边也好,聪明能gān的人从来都是太多了些,为了自己的前程,人人都奋力推 着主公往前走,瞧谁都是拦路石,又唯恐没机会显露他们的忠心。就这么 你争我斗的,亲生骨ròu才会渐渐不共戴天。可最后又如何?输的固然凄 惨,赢的却也没什么趣味,更有甚者,大概就如今日华阳夫人说的那句,‘亲者痛,仇者快’!

  殿下,殿下您英明果决,凡事原是不用奴婢来cao心,只是殿下待身边的 人还是太过宽和了,他们的忠心里头,说不定什么时辰就会生出私心、野心 来,这分心思若是用错了地方,却是比什么都更能生祸。就如赵道生,只怕 他也觉得,自己对太子最是忠心不过……”

  这些话隐隐间有种不祥的意味,武后顷刻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 骤然沉了下来:“不要说了 !你既然知道我待身边的人太过宽和,这些人里聪明人又太多,你这个痴心呆意的,还不给我赶紧好起来?你不过是风寒 人肺,慢慢将养着自然能好,如今却在想着什么?你不晓得这病就怕忧虑重么?

  你老实告诉我,今日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

  玉柳急忙摇头:“不是!没人跟我说,奴婢……”话未说完,她脸色猛 地涨得通红,扭头便是一阵剧咳。武后忙帮她拍背顺气,好半晌这令人心 惊的咳声才慢慢止住。玉柳喘息着抬起头,手里的帕子上赫然是一摊鲜血。

  武后早听御医回报过玉柳的症状,此时亲眼瞧见,却依然觉得被那猩 红刺得双目一阵生疼,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一字字道:“你放心,我不会让 你挪出去!”

  玉柳低头将帕子收入墙角的布囊’轻轻摇了摇头:“殿下深恩,玉柳粉 身难报,只是奴婢这病如今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若让病气过了人, 岂不是更添罪孽?殿下若不放心让奴婢去宫中病坊,不如拨个小院给奴 婢,每日让女医过来瞧瞧,只怕比这里人来人往的还要清静些。”

  她的脸色平静温和,却自有一份不可动摇的坚定。武后瞧了她半晌, 只能点了点头好,都依你。”

  玉柳欣慰地笑了起来:“多谢天后成全。”

  武后胸口憋闷,索xing自嘲地一笑:“我说你今日怎么连礼数都不讲了,原来是想着就要离了我这儿,不用再怕我!不过你也莫高兴得太早,你倒 说说看,我身边聪明人这么多,你这个痴人的差事,又有谁能顶?”

  玉柳显然对此已深思熟虑过,毫不犹豫道:“婉儿。婉儿才华胜我百 倍,为人聪明机警,难得胸襟开阔,不似寻常女子。如今她已被殿下打磨过 两回,知道了个‘怕’字,过几日殿下再开恩让她回来,她定然会对殿下肝 脑涂地。”

  武后摇头道她就是太过聪明,胸襟也太过开阔,不是能困在宫室之内的。她能做的,你办不到,但你能做的,她也办不到。”

  玉柳呆了一下,凝神细想,竟是良久没有开口。武后随手倒掉了杯中 残酒,又自斟了一杯,口中道:“跟了你两年的那个团儿,看着也是个伶俐 的,可惜岁数到底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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