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下部完结】(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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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最近我经常在想,如果当初没遇到你,我会怎样?我想我大概会认命,会一直乖巧下去,好让人给我挑个不那么坏的归宿。毕竟一睁眼就到了一千多年前的这个鬼地方,变成了一个没钱没地位没助力的庶女,我不认命又能怎样?直到在芙蓉宴上,听你说出‘尘归尘,土归土 ‘,我才知 道,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倒霉;等瞧见了你那些扭转乾坤的手段,我这才想到,我又不比你差什么,为什么不能也豁出去搏个前程? 后来我嫁给了子隆,好不容易一步步在裴家、在长安,站稳了脚跟,你又从西域回来了。那时我跟你jiāo往,当真是一片诚心,想着以后说不定能互相照应。就是法常尼寺那一次,其实我比你们都早一步收到消息,开始 也只想着要装病躲祸,直到发现你那番收买人心的举动,我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后来我是到武后面前说了实话,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大家各凭本事,我又有什么不对?”

  琉璃抬眼瞧着崔十三娘,心头好不愕然——敢qíng这位是真心觉得自己那样做是在玩弄权术、收买人心?她不由摇头叹气:“你果然目光如炬,那一回,我可不是收买了好些人心,占到了好大的便宜?原来你跑到武后面 前去告密,竟然都是跟我学的,被我bī的!那后来你让明崇俨来bī我就范, 肯定也是一心为我着想了?”

  崔十三娘的脸色微僵,顿了片刻才道:“你到底在算计什么,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像你那么好命,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高枕无忧!贺兰敏之一发疯,为了自保,我也只能那么做。至gān明崇俨,我可没让他去bī你。这人根本就是疯子,我好心提点他,为他谋划前程,他却越来越狂,居然想让我改嫁给他!被我教训了之后又去惹你,自己露了馅不说,还回头来威胁我,我才不得不……除了他!”

  琉璃恍然大悟,难怪明崇俨好端端的会对自己那么轻薄无礼,原来是对崔十三娘求之不得,迁怒到了自己头上,这还真是一笔狗血乱账!

  崔十三娘似乎也不想多说此事,皱眉道:“总之,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要害你!就是后来裴行俭去了西域,武后bī我想法子对他不利,我也只是让人传了几句不打紧的谣言而已,还特意去提醒了你。是你自己跟武三思家联姻,激怒了皇帝,才会有后来的祸事!皇帝武后都要打压裴行俭,我们又有什么法子?难不成还能违抗上意,舍己为人?可就算是那时候,我想的也是,如果能不跟你翻脸,我就算受点委屈也没什么。没想到,你却是比我想得更狠,让我和子隆名声扫地不算,还要一步步把我们bī到绝境!”

  慢慢站起身来,她居高临下地瞧着琉璃,眼里终于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恨意:“你说我出卖你、坑害你,那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子隆死的时候,有多少刁民拍手称快,说这是他的报应?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就连我的儿女,也是前途尽丧,苟且偷生!而你呢,你不还是照样投靠了武后,不依然助纣为nüè?事到如今你还依然高高在上地安享着荣华富贵,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琉璃也抬头看着崔十三娘,她目光中的怨毒锐利得若有实质,琉璃心里却突然一阵轻松,是的,自己有什么资格指责十三娘?三年来,她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都是趋利避害,都是挣扎求存,自己的退缩和她的进取又有什么不同?现在她终于可以确定了,她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手段不一样,目的也不一样。

  迎着崔十三娘冰冷的目光,琉璃坦然地笑了起来:“其实最近我也经常在想,咱们都是穿越过来的,在这世上,咱们原该比旁人都亲近,可事qíng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我无意中得罪过你,所以才惹来了你的报复?

  今天我总算放心了,原来不是我对不住你,而是从一开始,你就认定我是个为了权势地位不择手段的人。所以在你看来,无论你怎么利用我、算计我、出卖我,都是应该的,就算踩了我还要装无辜,这还说明你是念旧qíng的;而我居然敢反击、敢揭穿你那半拉子的预言,那就是太狠太毒,就是要赶尽杀绝。所谓以己度人,无非如此。

  要按这种算法,我自然是罪该万死,就算现在指天发誓说自己不想收买人心,没有助纣为nüè,也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高高在上,自然也都是狡辩。不过无所谓,我做过什么,我想要什么,我自己问心无愧就好,至于你,你愿意怎么算都随便吧!”

  她站起身来,目光直指地看进了崔十三娘的眸子里:“一个人,如果能自欺欺人一辈子,那也是一种福气。”

  崔十三娘也直勾勾地看着琉璃,原本灵动的眸子似乎凝固成了两颗漆黑的石珠,良久之后,嘴角却慢慢扬起了一个异样的冰冷微笑:“看来,咱们之间的这笔账,还真是算不清了。也好,算不清,那就不算了。不过我千里迢迢地过来,总不能白跑一趟,不如现在就请你喝上一杯,也算是,了断恩怨!”

  她伸手打开食盒,里头是一个青瓷酒壶,两个白瓷杯子。那酒水倒进杯子,多少有些浑浊,她却仿佛端着琼浆玉液,珍重无比地送到了琉璃面前:“请!”

  这杯酒……琉璃瞧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酒杯,目光不由一点点地冷了下去:“无功不受禄,这么珍贵的酒水,请恕我消受不起!”

  崔十三娘却是双眸明亮,笑容盈盈,整个人仿佛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风采:“夫人说笑了,你不也说了么?这笔账,随便我怎么算。既然如此,这杯酒正式我的一点心意,夫人难道要出尔反尔?”

  琉璃低头看了看酒杯,又抬头瞧了瞧门外,皱着眉退后了一步。

  崔十三娘嫣然而笑:“夫人放心,你家公子和那位婢女我都专门安排了人手招待,这院子我也让人守好了,一时半会儿绝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延休和紫芝都被她的人制住了?琉璃心里一寒,沉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崔十三娘的语气愈发温柔:“你也看见了,我不就是想请夫人喝杯酒吗?其实你们一出长安,我就想夫人喝一杯了。可惜你们一路上都住着驿馆,我也只能每天赶在前头打尖投宿,原以为要等到戈壁上才能有机会跟你叙旧,没想到你竟然要体验民间风味,还正好选了我住的这家,可见老天总算帮了我一回!”

  琉璃轻轻摇头,正想开口,崔十三娘毫不犹豫地截住了她:“我知道你能言善辩,不过眼下还是别làng费力气了。只要喝下这杯酒,你我之间自然两清,我也不想连累无辜。不过夫人要是不赏脸,甚至闹起来,别说你家公子,就是跟着你的下人,这邸店的食客,说不定也会遭殃。你说你绝不会害人坑人,怎么,现在为了自己,连儿子也要害?”

  她的目光在琉璃身上转了转,惬意地眯起了两眼:“或者,你也可以试着放下身段,好好地求一求我,我说不定会心软。”

  琉璃沉默片刻,面无表qíng地伸手把酒杯接了过来。崔十三娘顿时笑得更是欢悦:“我就知道,你再心狠,也是舍不得赔上亲生骨ròu的。”

  琉璃的目光慢慢从酒杯转到了崔十三娘的脸上,突然也笑了起来:“我自然舍不得,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为了这笔旧账,赔上自家儿女呢?”

  崔十三娘愣了一下才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夫人还想虚张声势?”

  琉璃笑吟吟地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虚张声势?以前也就算了,这两年我都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你觉得我会大意到不去留心你的举动?贵府抄家时号称无担米之财,人人都说裴炎清廉,开玩笑!他再清廉也是裴家子弟,是大唐宰相,那么多俸禄家产都去了哪里?还不是你见势不对,都提前卷走了。有重金铺路,有忠仆保驾,你们在流放路上自然是轻松脱壳,贵公子眼下大概还在广州吧?你的那两位千金如今也都住在陪嫁庄子上,有一个好像又有了身孕,日子逍遥得很,怎么就是苟且偷生了?”

  崔十三娘怔怔地看着琉璃,脸色虽还镇定,呼吸却已变得粗重起来。

  琉璃把酒杯往案几上一放,笃定地看着她:“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如果今天我出了任何意外,他们的下场一定不会比我好,你,要不要试一试?”

  崔十三娘慢慢低下头去,伸手扣住了那个酒杯,半晌才道:“难怪!难怪这几年你们家风雨不透,让人无处下手,难怪今天你看见我一点也不意外!我果然是高估了自己,这些年里,我跟你走得越近就越不平,不管是家里还是外头,你哪点做得比我好?却没想过,你至少比我更能忍,所以到了紧要关头,才能一击致命!

  今天,我愿赌服输!”

  她端起酒杯,仰头就喝。琉璃忙伸手一扫,酒杯“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崔十三娘吃了一惊,随即笑容却越来越大:“夫人这是做甚?你以为我喝的是什么?毒酒?”她笑着摇头,伸手从食盒里拿出了另一个杯子,倒满酒水,端起来悠然喝了一口,“听说这家邸店的老酒是凉州第一,原来不过如此。”

  抬眼看着琉璃,她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几分坦然:“没错,我是恨你,不过再恨我也知道,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有今天,也是命中注定。我只是不服气,一样都是穿越的,凭什么你轻轻松松就能成事?我辛辛苦苦却是给他人做嫁衣?这次跟着你,我想问清楚自己到底输在哪里,我更想瞧瞧你输的样子,瞧瞧你láng狈的样子。没想到,却依然是算错了形势,高估了自己,不输,才怪!”

  看着这张说不清是陌生还是熟悉的笑脸,琉璃心里百感jiāo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默然良久才轻声道:“你是输了,可我,也没有赢。”

  崔十三娘诧异地看着琉璃,目光在她的鬓角上一转,“嗤”地笑了出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让我内疚吧?白发谁没有?我若不染,只怕比你的还要多!再说了,我和子隆是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可裴行俭既然娶了你又不肯效忠武后,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认真论起来,出师未捷身先死,对他也好,对你也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你还有什么不足?”

  琉璃愣怔了怔,微微吸了口气才道:“没错,是我太贪心。”

  崔十三娘挑了挑眉:“不过,临别之际,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还是好受多了!”她低头把酒杯酒壶收入食盒,戴上帷帽,转身往外就走,眼见就要出门,到底还是淡然道了句:“但愿你我,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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