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下部完结】(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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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休脸上却添了几分认真:“出门在外,孩儿自然不敢躲懒。再说阿娘此去原是要探查西疆风qíng的,儿子别的事都帮不上忙,也只有四处多去查访查访了。”

  琉璃怔了一下,摇头道:“你还小,很是不必为这些cao心。”这一次,她重回西域,其实画画还在其次,主要是如今边疆不宁,武后有心提拔兴昔亡可汗的子孙来安抚突厥各部,而她自然也就成了探查人心所向的最好人选;此事她并没有对孩子们多说,没想到延休竟是如此明白……延休笑道:“阿娘放心吧。儿子不过是多说几句话,哪里就cao心了?何况这里天高地远,风土人qíng都和京师不同,就是为了长些见闻,儿子也该到处走走的,不然岂不是白走了这一回?”

  眼前这张笑脸,分明带着几分熟悉的温润秀朗。琉璃心头一阵酸涩,努力微笑着点了点头。在延休的背后,那片被秋光染成深浅金色的原野正在群山环抱间舒展着广袤的身躯,山顶上的白云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果然是天高地远,一如当年。、这一趟远行,无论是一个开始,还是一个结束,他们都不会白走。

  只是越往西走,琉璃的心qíng却不免变得越来越沉重,沿路的许多驿馆、酒铺,都是她和裴行俭从西域回长安时路过的、住过的,那些久远的往事,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淡忘,此刻陡然瞧见,勾起的回忆却是鲜明无比,仿佛早巳刻在了骨子里,因此触动的伤痛自然也愈发尖锐——她却自nüè般地舍不得错过任何一处。

  在这样的心绪激dàng里,转眼已近十月。河西风霜渐冷,一行人来到凉州境内,走了几日,前方十字路口的一排柳树后,赫然出现了“云威邸店”的招牌。

  琉璃坐在马上,怔怔地瞧着那处熟悉的建筑,一时竟是动弹不得。

  延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奇道:“这家邸店难不成很有名?”转头瞧清琉璃的脸色,顿时不再多问,只吩咐随从:“今日就在邸店落脚,快去让店家收拾出最好的院子来!”

  那随从不多时便跑了回来:“今日巧了,邸店里几个小院原是都被商队包下了,不过小郎君先前跟他们打过jiāo道,他们愿意让出两个院子!”

  延休松了口气:“你去道声谢,就说待会儿我会亲自送几色礼物过去。”

  琉璃慢慢地透出了一口气来,踩镫下马,走进了邸店的大门。这些年里,这家邸店似乎并未易手,屋里的陈设虽然翻新过,布局却是一丝没变,进门依然对着高高的柜台,厅堂里依然放着七八张高案,此时案边也依旧零零落地坐着几位胡商和jì女,听见动静,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琉璃环顾着熟悉的厅堂,耳边仿佛又响了他的声音:“琉璃,怎么会是你?”她心里的伤痛再也难以压抑,快步走出了大堂。两个转弯,便到了当年住过的那个院落。

  院落居然也是老样子,走进月亮门,一条青石路直通北房,几间屋子连门窗的式样似乎都不曾改动……琉璃眼前不由渐渐一片模糊,半晌才听见身边有入抱歉不绝:“这位夫人,这一处院子原是不能招待客人的,还请夫人体谅。”

  延休也已赶将过来,皱眉道:“我母亲既然想住这处院子,你们就赶紧收拾出来,缺什么东西从我那个院子挪便是,不会少你们一文钱。”

  伙汁苦着脸道:“好叫郎君得知,这原不是钱的事……”

  延休还想再说,邸店的掌柜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对伙计喝道:“客官们既然要住,还不赶紧让人收拾准备,却在这里磨什么牙?”

  伙计吓了一跳,想要开口,掌柜狠狠一眼瞪了过来,这才不敢多说,招呼着同伴进屋收拾去了。没过两刻钟一切便收拾妥当,琉璃进去一看,那屋里也依旧是外头高案、里头卧榻的布局,不过家具都颇为gān净齐整,依稀还有熏香的余味。

  延休一眼瞧见,回头便瞪那伙计:“这是不能招待客人的?”

  伙计苦着脸没作声。琉璃却知道,这样的邸店多会特意留出最好的院子专门招待贵客,如此行事也是寻常。她的心qíng已平复了些许,当下摆手止住延休的话:“我这里已经好了,你也去收拾收拾你住的院子吧。”

  延休略一犹豫,低声道:“母亲先歇息片刻,儿子稍后再过来给您请安。”

  琉璃知晓他担忧自己,忙笑了笑:“不急,今日还早,你先忙你的,待会儿我让紫芝去看看能不能做些新鲜可口的菜出来,这几日吃得着实有些腻。”

  延休松了口气,告辞退出。琉璃沐浴更衣,又打发了紫芝下去洗浴准备,自己呆呆地坐在屋里,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越看越熟悉,恍惚闻几乎不知今夕何夕。

  她正惘然出神,门上突然传来了几下轻轻的敲击。

  这一幕实在熟悉得惊心,琉璃不由“腾”地站了起来:“谁?谁在外头?”

  门外响起的,居然是一个并不陌生声音:“是我。”

  是她?琉璃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定了定神,走上两步沉声道: “请进!”

  木门一开,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胡服,手里还提着个半新不旧的食盒,’却依然显得举止优雅、气度不凡;待得缓缓取下帷帽,黑纱后露出的面孔更是清雅秀丽,赫然正是早已在流放路上“bào病而亡”的崔十三娘!

  上下打量着琉璃,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赞赏:“夫人好深的养气功夫!”

  琉璃笑了笑:“还是不敢跟你比。”历经生死剧变,崔十三娘看去居然变化不大,眉宇之间虽多了些风霜之色,整个人却愈显沉静。

  崔十三娘看了琉璃一眼,’随手放下帷帽食盒,自己往条凳上一坐,长长地舒了 口气:“认识这么多年,咱们总算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夫人又何必过谦?”

  琉璃也坐了下来:“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两年里,我也一直盼着这一天崔十三娘“喔”了一声,秀眉微微挑起:“是‘这两年’么?那就容我先 问一句吧——你是怎么猜出我的身份的?难道是这两年我有哪点做得不够好?”

  琉璃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阿凌的面孔,只是念头一转,还是淡然道: “你忘了我在宫里是做什么的?你在武后面前说了些什么话,难道能瞒我一辈子?再加上明崇俨的事,你是什么人,还用得着我去猜?”

  崔十三娘恍然点头:“原来如此,我也听说过,这两年你在宫里很是会收买人心’却还是低估你了,难怪最后会一败涂地! ”

  琉璃摇了摇头:“你从来都不是低估了我,而是高估了你自己。”

  崔十三娘脸色一变,沉默片刻才道我的确是高估了自己,我原以为 只要自己够用心够努力,就能改变命数,没想到,最后不过是成就了你们这些人!”

  “只是我还有两件事想不明白,一是曰食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天会有日食,做好了套等着我去钻?还有,去年重阳之后,你对子隆又到底做 了些什么,让他……让他就像变了个人! ”转头盯着琉璃,她的神色变得极为凝重,“这一年,我曰夜想的就是这两桩事,还望夫人不吝赐教! ”

  那她知不知道,自己等着她这一问的时间更长?琉璃看着崔十三娘微微一笑:“好说!我的确早就知道那天会有日食,不过你会赶着那时辰过来找我,却是意外之喜;至于去年重阳,我只是问了裴炎一声,你有没有告诉过他,太后接下来就会改朝换代,登基称帝?而他裴炎,已是武周夺唐的第一功臣。”

  这一次,崔十三娘沉默的时间更长,好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 了,我明白了!原来我当真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改变不了子隆,更改变不了历史,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就像俄狄浦斯王……”她的眼神渐渐变得空茫, 连眼角隐隐的皱纹仿佛都深了几分。

  看着这张骤然灰暗下去的面孔,琉璃心头不知为何竟没有预料中的舒 畅,反而也有些空茫,脱口叹道:“我们自然改变不了历史,因为我们自己,就是历史!如果没有你我,说不定事qíng根本就不会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我们自己就是历史? ”崔十三娘低声重复了两遍,突然抬头瞧着琉璃 冷笑起来,“你是早就知道了吧!这几年里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像个笑话? 就是因为知道子隆会因反对武后而死,我才会那么殚jīng竭虑地接近武后,效忠武后;殚jīng竭虑地去说服子隆,让他为武后鞍前马后地效劳,为她上台扫清一切障碍;结果’却是一步步落到了自己最害怕的宿命里!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别能耐?随便发个誓就能让我声名扫地,随便 说几句话就能激得子隆只求速死,就能让我几十年的苦心经营付诸东流! 其实,你不过是命比我好!你是穿成了裴行检的妻子,就算什么都不做,老 天都会站在你这边,让你安享荣华,让我一无所有。如果换了你是我,你又有哪点能比我qiáng?”

  是啊,自己哪点比她qiáng?琉璃胸口突然一阵酸楚,涩声道:“我是不比你qiáng。说起来,我们大概是一种人,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自以为是,仗着那点三_脚猫的历史知识就自觉高人一等,不但自欺欺人,还想去骗他们’ 以为他们会和我们一样贪生怕死,结果,却是害了他们! ”

  崔十三娘脸上的笑容愈发饥讽:“夫人又谦虚了 !你想说我蠢,想说我是自作自受,直说就好了,何必还这么拐弯抹角? ”

  琉璃忍不住皱眉:“你想让我直说什么?如果我是你,会怎么去做?” 看着眼前这张满是嘲讽的面孔,想起这些年来的种种恩怨,她的语气不由也淡了几分:“是,我不如你有本事,有魄力。如果我是你,我大概根本就不敢嫁给裴炎;就算不得不嫁,大概也会竭力劝他远离宫廷,别惹是非; 实在劝不动,我大概也会想法子自己去效忠武后、谋求后路。不过无论如何,我还不至于去主动坑人害人,不至于拿旁人的前程xing命当自己的垫脚石,更不至于为了利益就出卖朋友! ”

  崔十三娘明显地怔了一下,随即便摇头失笑:“你觉得我是故意出卖你,一直拿你当垫脚石?如果我说,我一直是真心想与你jiāo好,从没想过要坑你害你,你大概不会信吧?不过不管你信不信,我有今天,有一半本来就 是拜你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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