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琉璃微微点了点头,提马越众而出,朗声道:“夫人有命,可敦盛 qíng,却之不恭。还望将军信守承诺,先放商队离去,我等愿随将军拜访 可敦。”
黑衣人目光在延休脸上转了转,哈哈一笑,抚胸行礼:“夫人既有吩咐, 在下自当从命。”说完一挥手,身后的人马往两边一分,果然让出了一条 路来。
商队诸人愕然之余,都有死里逃生之感。带队的萨保早已挣扎起身, 此时不敢多说,向着琉璃的方向伏地行了一礼,带着众人匆匆离去,转眼便 去得远了。
突厥骑兵这才四下收拢,几百匹战马将琉璃等人围在当中,挟裹着他 们向北而行。紫芝有心记住道路,在迷宫般的丘陵里几个转弯后,却是再 分不清方向了。她心里越发不安,却不敢轻举妄动。
琉璃显然也是心事重重,不时抬头看看头上被山崖切割得奇形怪状的 天空出神,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大约又走了半个多时辰,转过一处山坳,眼前的地势豁然开朗,在略显 低洼的一片平地上,上百顶帐篷连成了 一片,正是突厥人的营地。
领头的黑衣人翻身下马,对琉璃抱了抱手:“夫人一路辛苦,还请进营 歇息片刻。”
琉璃一路上都没有开口,此时也只是默然点头。黑衣人却是毫不在 意’中规中矩地在前头弓丨路,将他们带到了营地正中的几顶帐篷边,转身对 延休笑道各位请随意歇息,待会儿自有酒ròu奉上。”又对琉璃欠身行礼, 伸手指向中间的主帐华阳夫人,这边请。”那神态,仿佛真将他们当成了贵客。
紫芝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苦笑起来——在这几顶帐篷周围,兵士住 的结帐扎得密密麻麻,还有一队jīng兵扶刀而立,监视这这边。他们十几个人若想做点什么,外头几百号突厥人一人丢块石头,大概也能把他们砸死。
琉璃显然比紫芝更清楚他们的处境,—言不发地走进了主帐。却见这 帐篷布置得竟是分外华美,地下铺着波斯红毯,壁上挂着鎏金油灯,角落里 夹杂着香料的炭盆烧得通红,当真是灯火通明,暖香袭人。几个打扮齐整、 眉目清秀的侍女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不等紫芝cha手,便帮琉璃脱了大氅, 净了手面,请她在铺了láng皮褥子的软榻落座,又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rǔ酪, 还有侍女捧上两卷书册,含笑道:“这是凉州那边新出的杂记,夫人若觉无 聊,或可略解烦闷。”
紫芝这下当真是目瞪口呆一他们居然连夫人爱看闲书的习惯都知 道?就算有什么可敦要招待贵客,也不至于体贴周到到这个份上吧?所谓 无事献殷勤,难不成是因为阿郎在西疆余威犹在,所以有人要竭力拉拢娘 子,好去争权夺利?要是这样,此事危险倒不见得多危险,却一定会更 麻烦!
琉璃显然也有些意外,怔怔地看着那个捧书的侍女,连书都忘记去 接了。
阿燕忙上前几步接过书册,含笑道:“多谢费心。不知可敦如今可在 营地?”
那侍女一头红发,看去只有十四五岁年纪,闻言笑盈盈地扬起了一张 粉脸:“什么可敦?我们是奉将军之命好好照顾夫人的。”
将军?紫芝原本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正在纳闷,听到这一句,脸色都 变了。那侍女眼珠咕噜噜地一转,笑着补充道:“我家将军仰慕夫人已经很 久了!”
紫芝顿时就像被冰水迎头泼了个透湿:老天!自己怎么忘了,按突厥 风俗,要借助阿郎的声望,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了他的遗孀!原来他们这般 大动gān戈,为的竟是这个……转头看着琉璃,她只觉得手脚发颤,膝盖发 软,几乎有些站立不住。
琉璃脸上并没有露出半分惊愕,只是缓缓环顾了四周一眼,视线停在 了帐篷最暗的角落里,无奈地叹了 口气:“好了,别装了,你还没玩够么?” 紫芝好不纳闷,忙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却见那里蹲着一个穿着半旧袍 子的妇人,正侧对她们整理行李。听见这一句,那妇人的身子顿时一僵,突 然笑着站了起来,一把拉下高高竖起的领子:“阿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 明亮的灯光下,从灰色毛领中露出的那张面孔已不算年轻,却依然是 肌肤皎洁,眉目jīng致,一双褐色的眸子更是明亮得犹如星辰。
紫芝张着嘴,一时间几乎无法合拢——云伊,居然是阿史那云伊! 琉璃起身笑道:“谁让你穿成这样的?yù盖弥彰!还有,”她伸手一指 红发少女,“你平日都不照镜子的么?她和你生得这么像,刚才倒当真是吓 了我一大跳!”
那红发少女笑嘻嘻地行了一礼:“念玉见过姨母。”
念玉?琉璃怔了一下,还未开口,云伊已几步走了过来,拉着琉璃的手 上下打量,眼睛渐渐湿润起来。琉璃眼里也有水光闪动,却笑着反握住了 她的手:“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半点都没改?达是这么爱捉弄人,你是要跟 我炫耀你有女儿么?”
云伊吸了吸鼻子,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正是,不服气?”
琉璃举手认输服气!我敢不服气么?”她从腕上取下了一个羊脂玉 手镯递给念玉:“好孩子,别嫌弃,姨母今日不知道会遇到你,回头再给你补 份好的。”
云伊却是一脸嫌弃:“听说你是升了大官的,怎么还是这样寒酸!看 我——”她得意洋洋地伸出雪白的手腕,给琉璃看自己手上那些宝光璀燦 的镯子。
琉璃摇头叹气,紫芝也是如梦初醒,她和云伊原是没大没小惯了的,上 去便拉住了她的袖子:“云娘你还好意思说,你可是吓死我们了 ! ”
云伊愈发得意:“我是什么人!当年姊姊走的时候我就说过,什么时候姊姊回西疆,我会千里相迎,难道我是说话不作数的?”她又遗憾地斜睨了 琉璃一眼:“阿姊越发无趣了,你看,紫芝就比你好玩,刚才脸都吓白了呢! ”
紫芝哭笑不得,敢qíng她率领这么多jīng兵演这一出劫道,就是为了好玩? 她还想再问,琉璃却笑道:“这都过了晌午了,你还是先下去用些饭,歇息歇 息吧:
云伊也转头看着念玉,她还没开口,念玉已抢着扮了个鬼脸:“就知道 阿娘会嫌弃我,女儿这就乖乖儿滚出去! ”
满帐的人都被她逗乐了。一片笑声中,众人退了出来,紫芝跟着念玉 走了几步,她心里到底恼记着延休,低声问道:“对了,’我家小郎君还好吧? 这件事……”
念玉笑道:“你是说那个生得像画儿般的郎君?放心吧,他都知道了。”
紫芝不由松了 口气,这才注意到营地里竟是一片忙碌,不远处,众人七 手八脚地清出了一大片空地,正在搭建彩棚,显览晚上是要好好欢庆一番 的——云伊这爱折腾的xing子倒是变本加厉了 !她忍不住笑道:“这让不知 道的人瞧见了,只怕会以为你们这里真有将军要抢妻呢! ”
念玉抚掌大笑:“可不是!”
两人用了午饭,念玉带着紫芝进帐休息。大约是这番惊吓太过,紫芝 只觉浑身酸软,头一沾枕头便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外头一阵呼喝声响起, 才蓦然惊醒。
她出帐一看,却见天色已然不早,原本欢腾的营地竟又变得剑拔弩张, 人人身靠帐篷,手握弯刀,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一营地四边的高地上,不知 何时出现了一排排的人影,张弓搭箭,直指营地。而在营地外头,还有一支 上百人的骑兵肃然而立,煞气bī人。
紫芝看得几乎傻了:这又是从哪来冒出来的人马?虽然数量比突厥 人少了一半,气势却显然更盛,局面上也是占尽先机。
她转身几步跑进主帐,里头依然只有琉璃和云伊两人。她们显然已收到消息,云伊正在帐篷里来回踱步,衣角带风,快得让人眼晕,琉璃则是静 静地坐在那里,神色漠然,看着却更令人心惊。紫芝忙问:“外头是什么人? 他们想做什么?”
云伊脚步一顿,哼了两声:“还不就是你们说的螳螂捉虫,雀儿在后? 这些人一直跟在你们商队后头,如今杀上门来,自然是要让我jiāo出你家 夫人。”
紫芝吓了一跳——商队的后头居然一直跟着这样一支队伍?难不成 全西疆的人都知道娘子来了,要打她的主意?她赶紧拉住了云伊:“那咱们 怎么办?”
云伊咬着牙冷笑:“自然是让他滚进来再说! ”
紫芝愕然无语,那些人都把营地包了饺子了,怎么肯进来谈判?她正 想摇头,外头有人挑帘进来,弯腰禀报:“他们已同意来和将军谈谈。”
紫芝“啊” 了一声,云伊却仿佛早已胸有成竹,冷冷地点头:“让他 进来!”
紫芝瞧了瞧云伊,又看了看琉璃,心头的惊愕太多,几乎变成了一片茫 然。云伊显然松了口气,走到琉璃身边,安慰地拍了拍她。
琉璃的脸上依然毫无表qíng,只是紧紧抓着榻沿的双手,十个关节都已渐渐发白。她的眼神里仿佛有种令人心悸的东西,紫芝纵然满腹疑问,一 时也不敢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人打起门帘,说了声“ 请”。
从外头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穿深青色大蹩的高个男子,大半张脸都藏 在谢帽下的yīn影里’看不清五官如何,一双眸子却明亮得仿佛能从yīn影里 放出光来,待得瞧见帐篷里的琉璃和云伊,整个人便僵在了那里。
紫芝心头突然“咚”的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转头再看琉璃,却见她微微侧着头,目光不知落向了哪里,片刻之后才慢慢看向来人。
来人也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如有实质,仿佛可以把世间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琉璃的脸上已说不出是什么表qíng,紫芝心头突然一阵酸疼,不敢再看, 云伊也是霍然起身哼”了一声便快步走向帐外。在经过来人时,她脚步 一顿,凉凉地道:“姊夫,我一直以为你是天下最聪明的人,没想到,你不过 是个傻子!”
紫芝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震惊之余,再也待不住,悄然沿边溜 了出去。
来人缓缓伸手摘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清癯的面孔,眉宇疏朗,目光深 邃,正是裴行儉。三年多的时光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大约是染 黑了头发又剪短了胡须,看着倒像是比先前还年轻了十几岁。此时看着琉 璃,他的嘴角渐渐露出了一丝笑意,笑容里却有说不出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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