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脸上都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请!”
松木门“ 咣当”一声,终于被合得严严实实。碧蓝的天空中,几团不知从哪里chuī来的云彩遮住了日头,也在地面上投下了一片巨大的yīn影。偌大的东院愈发显得宁静,几只不久前被惊起的小乌重新落回枝头,四下望了几眼,大约再也没见来去如风的身影,便又若无其事地鸣啭了起来。
隔着两重院墙与佛段,尼寺的西院里,一处几乎一模一样的松木门也突然发出了“咣”一声,一个穿着雪青色衫子的身影飞一般闪了出来'又回头叫道:“关门!快关上门,不许她们出来!”
跟着她跑出来的婢子忙忍笑回身拉上了门环,也关住了那满院的笑声。
阿媛的脸颊绯红如火,连耳朵都是一片粉润 ,听着门内的隐隐笑声,恼得用力跺了跺脚,冲婢女吩咐道:“你先拉着门,不许放一个出来。°说完转身就走,眨眼间便冲进了满园的绿荫之中。
午后的西院看不见几个人影,阿暖却觉得那笑声仿佛依旧在追逐着自己的脚步,她不由越走越快,不知不觉便转到了靠近后段的一处杏林边。
四下一片静谧,似乎连乌鸣声都听不到。阿媛终于缓下了脚步,慢慢喘匀了气息。抬头看了几眼头上那繁花如雪的树枝,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的脸上依然带着红晕,嘴角抿着的那点微笑,明丽得难描难画。仿佛被这笑颜所摄,满树的杏花土壤微微一颤,随即才听到,从杏林深处隐隐传来了一阵“砰、砰”的声响。阿媛听了好一会儿,到底按捺不住好奇, 循声走了过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一標杏树下面,正在发狠般一般一脚接一脚地端着那并不粗壮的树gān,雪白的花辦簌第jiāo地落了满地满身。 她吓 了一跳,失声叫道:“表兄?”
那身影一僵,半晌向没有回头。 阿媛不好意思地改了口:“ 姊夫,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她瞅了瞅那颗犹自颤动的杏树,没敢再问下去。
武敏之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负着手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异样,一双眼目青里满是血丝 。 阿媛吃惊地睁大了眼晴。 武敏之却抢先冷冷地喝道:“你怎么一个入跑到这边来了?”
阿媛被这么一问脸上又有些发烧,一时倒也没留意到武敏之比平日更暗哑的声音,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才道:“这边、这边清静。”
她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速住了眼里的潋滟波光,比初雪更堂润的脸颊上又一次透出了嫣红的颜色。微风chuī动着满树花影,也口chuī上了她淡紫色的长裙和轻纱披帛,那衣袂轻扬的窈窕身影,仿佛下一刻就会乘风而去。
武敏之的眼睛却被刺痛了般猛地一眯,恍惚间悄立在花树下的,已变成了他最熟悉的那个身影, 一样的窈究身姿,一样的羞红容色,也许在下一刻,他就能再次听到那个娇俏的声者:“阿兄又胡说了,阿月才不要嫁人!”
阿月,阿月!
那时的阿月也是这么大吧? 那时她总说不要嫁人,说满-长安的郎君都比不上阿兄的一根手指头。 那时自己总是在想,阿月怎么就长大了呢? 要是她不长大那该多好啊! 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继续护着她、宠着她,不让她听到一句胡话,不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那时地们总说自己太宠着阿月了。 真可笑! 阿月是自己唯一的妹妹, 自打母亲大人欢天喜地进了皇宫, 一心一意的做她的韩国夫人,阿月也就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自己不宠她还能宠谁? 除了自己,又有谁真把阿月放在心上? 地们每一个人,眼里里、心里,看得到的、想得到的,不都是那个男人吗?
那时他曽以为自己终于算是长大了,终于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终于可以护住阿月,让她离那个肮脏透顶的官延远一点,让她快快活活地过自己的日子。 没想到才一转眼,那个男人,竞然注阿月都不肯放过,那些女人,竟然生生把阿月推上了绝路!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的怀疑, 一点都没错! 那些人,比自己最恶毒的想象还要卑劣无可耻! 自己曾以为,那位圣人,对阿月多少还有点真心,曾以为那位祖母,对自己兄妹多少还有点疼爱。结果,在他们的心里,除了他们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什么都没有! 为了过上称心的日子,为了铺平脚下的路,再无耻再冷血的事qíng他们都做得出来,贺兰家武家的名声算什么,自己从下到大受的那些嘲笑羞rǔ算什么,阿月的一条命又算什么?
这不,自己的祖母大人,就要如愿以偿地另一个晩辈送人宫延了,这样一来,皇后殿下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武家的荣华富貴就能更加长久……踩着自己的脸,踩着阿月的血,她们会费尽心思地把最美最好的女人送到他的chuáng上去,让他们和她们,能舒舒服服地享受一辈子!
她们要称心如意到几时? 凭什么他们就能称心如意?
看着眼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美丽面孔,武敏之的双眼不由越眯越紧,半晌之后再睁开时,他的眸子里已是一片血色,嘴角却慢慢挑了起来:“呦? 是她们取笑你了吧?”
阿媛惊讶地抬起头:“姊夫怎么知道?”
武敏之微笑揺头 :“我怎会不知道? 这消息原是我送过来的!他笑得比平日和煦,唇边的酒靥看去也更深,微微眯起的双眼里光芒闪动,让那张苍白的面孔几乎有了种妖异的美丽。
阿媛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 呐呐地道:“那、那我就不打扰姊夫了……”
武敏之眉头一皱,突然抬头往远处看了两眼:“那边好有人过来了,是她们来找你了么?”
阿媛忙探头回望,急得跺脚:“她们怎么就过来了?真是……我先躲躲,姊夫你莫说看见我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等等!”武敏之走上一步,微笑愈深:“你莫急,不如我先带你出去避一避,等过了这半日再回来?”
阿媛不由喜出望外:“好,好!多谢姊夫,咱们赶紧走。”
武敏之用下巴往前指了指:“沿着这条小路往前走,那边有个后门。”
阿媛忙不迭地转身拨开枝叶,快步走了下去。武敏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他背在身后的双手依旧紧紧地握着拳头,关节上分明已是一片血ròu模糊。那殷红的鲜血一滴滴落了下来,在午后幽的佛里画下了一条稀疏的斑斑血痕,随着“吱呀”一声六响,终于消失在后门外高高的荒糙之中。
第十一章 天意弄人 人命关天
山间的天气最是yīn晴不定,午前还是风轻动淡的阳chūn天,日头刚过中天,去云彩便越积越厚,渐渐遮住了大半的天空,连迎面而来的山风都带上了几分寒意。
阿霓快步走到那扇紧闭的柴门前,犹豫片刻,抬手轻轻拍了拍门环。
没多久,门后便露出了镜月汗津津的微笑面孔。阿霓有些意外,忙问:“我家夫人……”
镜月笑着点头:“韩国夫人刚刚喝完茶,正说要与库狄夫人一同回去呢。”
阿霓顿时松了口气:“库狄夫人也来了?”
镜月笑道:“正是,韩国夫人刚进门,库狄夫人就到了,贫尼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勉qiáng在屋里煮了回茶,倒是让两位夫人见笑了。”
说话间两人进了禅房。武夫人果然正捧着杯茶低头出神茶炉茶釜犹未撤下,加上那满屋的茶香、檀香和带着药味的异香,愈添了几分闷热。琉璃的脸上似乎也有汗迹,看见阿霓进来便笑道:“你总算记得来接夫人了么?"阿霓笑嘻嘻地屈膝行礼“婢子愚钝,又没有佛xing,夫人不许婢子跟着捣乱。”夫人午睡时直叫月娘的名字,醒来后又立时要找镜月尼师说话,她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难不成还想去地下跟翠墨她们做伴?
武夫人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回吧。”声音竟是出奇的沙哑。阿霓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她的发髻妆容虽还齐整,双眼却是一片一红肿,像是大器过一场。
琉璃也站了起来,面带歉意地解释道:“夫人大约是午间做了噩梦,在这边哭了一场,刚刚喝了茶,jīng神才好了些,你记得提醒夫人晚间早些休息。”
阿霓恍然点头:“有劳夫人和尼师了。”
武夫人也是歉然:“倒是烦扰了你们半日。”
琉璃笑道:“夫人跟琉璃还客气什么?”心里不由松口气——总算暂时糊弄过去了!她和镜月进来时武夫人还在时哭时笑地喃喃不体,怎么都唤不醒。她百般无奈之下,索xing狠狠在武夫人身上掐了一把,又抱着武夫人大哭月娘。武夫人果然也跟着哭了起来,这一哭却是撕心裂肺,几乎没昏厥过去,人倒是清醒了一些。玻璃和镜月异口同声地表示,她是进来后说自己做了个噩梦然后一直哭到现在。武夫人呆了半晌,任由她们帮着重新收拾了头面,又喝了几杯药茶,这才渐渐恢复了常态。如今看这模样,大约倒是没有起什么疑心。
阿霓的目光在屋里屋外转了转,上前行了一礼:“夫人可听说了那桩喜讯?长安那边传了消息过来,圣人口谕,媛娘被选为太子妃,已让太史卜了吉时,择日太婚,过几日便会颁发敕旨昭告天下!”
太子妃?琉璃脑子里顿时“嗡”的一下,心底只剩下一个声意:怎么会是阿媛?
武夫人怔了怔,嘴角轻轻嘴角轻轻扯起一个淡漠的笑容:“是么?恭喜她们了。”
镜月脸上的笑容却是压都压不住:“恭喜夫人!那日贫尼在门外见到媛檀越,就叹过她面相不凡,定然会有一番造化,原来如此!”
琉璃几乎忍不住要苦笑起来:造化?造化弄人还差不多!自己也真是迟钝得可以,怎么不会是阿媛?武夫人刚才不还提过一句杨老夫人总是让她带阿媛去宫里吗?其实回想起来,阿媛虽然生得好,人也乖巧,但若不是有这种打算,杨老失人和杨岚娘何至于对她如此另眼相待?自己总想着只要离武敏之远点,自然不会卷进他的那堆烂账,没想到……如今自己又该怎么办?难不成真就若无其事地等着阿媛遇到那样的“造化”?
她随口道了句“恭喜”,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夭色,还是忍不住问:“阿媛呢?她知道这消息了么?”
阿霓笑了起来:“自然知道。半个多时辰前小郎君亲自过来送了这消息,没多久那边院里就传遍了,凌夫人还特意过来转弯抹角地打趣媛娘,媛娘噪得跑了,也不晓得躲到了哪里。”她突然拍了拍脑门:“小郎君原是说亲自过来向夫人禀告此事的,婢子们等了半日也没见小郎君回来,夫人难道没见到小郎君?"琉璃和镜月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疑问和慌乱。镜月忙问:“周国公是什么时辰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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