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月点了点头:“找到了,只是雨大路滑,杨娘子衣衫污了,贫尼已安排了几个弟子带上gān净衣裳接她回来,路途不近,怕是要花上些时辰。”
武夫人忙问:“她还好吧?敏之呢?”
镜月面不改色地回道:“周国公已然离开了,杨娘子大约有些着凉,夫人若是忧心,不如请少夫人与贫尼一道去迎一迎?”
武夫人忙点头:“好,好,岚娘,你快带人去迎迎阿媛。阿霓,你去她的院子吩咐人准备热水。可怜见的,这天气被雨淋到,不知冻成什么样了!”
院子的外面,随着钟声的停歇,早已是人声不闻,人影皆无。镜月松了口气,眼见离主院已远,才伸手拉了拉杨岚娘的袖子:“少夫人,借一步说话。”
杨岚娘吃惊地转头看着镜月,镜月却回头看了看那两位婢子,认得个是杨岚娘的婢女,一个却是日常跟着阿媛的,不由喑暗叹了口气。
杨岚娘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惊疑,摆手让婢子们离得远些,低声问:“敢问尼师有何指教?”
镜月低头念了声佛,轻声叹道:“贫尼也不知该如何跟少夫人回禀。此事gān系太大,贫尼万死莫赎。”
杨岚娘脸色顿时一变:“难道是阿媛出了什么事?”
镜月默默点了点头。杨岚娘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是受了伤么?是伤着了头面?还是摔坏了手脚?”
镜月微微摇头:“若是如此,也就罢了。”
杨岚娘大惊失色:“难道她的伤竟是有碍xing命?这是……”她声音一顿,脸色由白转灰,手脚都抖了起来,哑声道:“难不成她竟是遇到了、遇到了歹人?你不是说那条路上清静得很么?周国公呢?他怎么样了?”
镜月垂下了眼帘:“贫尼的弟子的确没看见国公,只是看见杨娘子身上披着的,似乎正是周国公的衣裳。”
杨岚娘呆呆地看着镜月,突然身子一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镜月忙伸手去扶,跟来的两个婢子也都惊叫着上来帮忙。杨岚娘身上却如软泥一般,几个人都扶不起来。远处有人看见,叫了声“少夫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镜月心头大急,低声喝道:“少夫人,你若不撑着些,让此事张扬出去,只怕、只怕会连累到小公子!”
两个婢子原本口中正乱糟糟叫着夫人,听到这一句,不由相视色变。杨岚娘身子一颤,脚下晃了两步终于站稳,突然又反手抓紧了镜月:“快,快带我去看看,定然是你们弄错了,我不信,我不信! ”声音沙哑又尖锐。
镜月舒了 口气:“好,好,或是贫尼弄错了,贫尼这便带夫人过去!”她的目光扫过那两个婢子,忍不住又迟疑道:“只是这两位使女……”
杨岚娘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只是道:“咱们快去!”
说话间,从远处赶过来的人也到了近前,正是阿凌。她身上还背着药囊,离得老远便高声问道:“少夫人没事吧?适才怎么摔了?”待走到近前,看见镜月,倒是怔了一下:“尼师回来了?可是找到……媛娘了?”
镜月点头笑道:“找到了,杨檀越淋湿了衣裳,我带少夫人去迎一迎。少夫人走得有些急了,这刚下过雨的,便滑了一下。”
阿凌挑了挑眉,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那就好,我也一道去!”
杨岚娘忙扯出了一个笑脸:“如何敢麻烦你!”
阿凌讶然看了她一眼,眨眨眼睛没有说话。镜月也笑道:“正是,外头的路可不比这院子,泥泞得很,夫人只怕会弄脏裙子鞋袜。”
阿凌转头看了看后门的方向,又低头往地上看了几眼,镜月多少知晓这位夫人爱玩爱笑爱凑热闹的xing子,心头不由紧张起来,立时又盘算出了几个说辞。好在阿凌却只叹了口气:“也罢,我还是先去十三娘那边,少夫人若是有事,再打发人来传我便是。”她笑着向两人点了点头,回身往来路而去。
杨岚娘和镜月相视一眼,都长出了一口气,却没看见,阿凌转身走了没几步,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眉间那个深深的“川”字,将那张平日总足笑吟吟的面孔竟是衬得异常yīn郁。
眼见前面便是崔十三娘的院子,她立住脚步,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暮色渐深,山风愈凛,那寒意仿佛都凝聚在她的眉宇之间,终于渐渐变成了决然。
片刻之后,当院内的小碑女听见敲门声打开门时,看见的依然是一张笑意盈盈的生动面孔:“你家夫人好些没有?我适才找到了几丸药,如今倒正是合用。”
法常尼寺的后门外,杨岚娘那张平曰总带着三分笑意的面孔,此刻却僵硬得仿佛木胎泥塑一般。在她身前不远处,两位女尼正吃力地搀扶着一个全身连带头脸都罩在斗篷里的女子,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斗篷的yīn影里只露出一个下巴,她却依然一眼便认了出来;而另一个女尼手上拿着的白色袍子,更是眼熟得撕成布条她也不可能认错。杨岚娘只觉得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涨得几乎要炸开,一时连呼吸都窒住了。
阿媛的婢女失声叫了句“娘子”,冲上几步搀住了她的胳膊:“娘子你不好吧?都是婢子该死!婢子……”斗篷被扯得微微一斜,露出了一张毫无生气的惨白面孔。婢女的话戛然而止,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阿媛空dòng的眸子下意识地转了转,正落在了杨岚娘的脸上。杨岚娘不由自主地扭过了脸去,落入眼中的正是那件皱巴巴的白抱。白抱的下摆上早已满是灰泥,袖口和衣襟上还沾着斑斑血迹,但领口那细细的银丝刺绣 却依然显得jīng致清雅——那是她一针一针亲手绣上去的花样!
她耳中全是轰然乱响的声音,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走上两步,轻声问道阿媛,告诉姊姊,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媛依然呆呆地看着杨岚娘,仿佛没有听见她的问话。镜月眉头微皱,上前扶住杨岚娘,想低声提醒一句,阿媛的嘴唇突然动了动:“是姊夫,姊夫……”
那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半分力气,却如一块巨石重重地砸上了杨岚娘的胸口,她只转头咳了一声,一口鲜血便喷了出去,不少血沫正落在那件白袍上,仿佛骤然添上了一道艳丽的花枝。
扶着阿媛痛哭的婢子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呜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另一个婢子伸手扶住了杨岚娘,哑着嗓子叫了句夫人。微弱的暮光中,她的脸色看上去比杨岚娘更加惨淡,身形摇摇yù坠,倒像是更需要旁人来扶。
寂嗔手上原是只拿着袍子,见着不对,忙上前搭了把手,只觉得杨夫人和那婢女的手都是一片冰凉,婢女还在不停地发抖,心里不由又是怜悯又是庆幸——耳闻目睹了这种事qíng,便是寻常的大户人家也未必会留给婢女们活路,更莫说牵涉到这样的贵人……幸亏上座慧眼慈心,早就想到要给她们备好退路,可上座她自己,又该如何脱身?
她忍不住转头去看镜月,却见镜月正回头看向寺院的方向,眉头微皱,神色怅然。
仿佛应和着她的目光,寺院的梵钟又一次响了起来,那悠长的声音回dàng在群山之间,带起了绵绵不绝的悲悯回响。
第十二章福报业报人算天箅
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悠长的钟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琉璃一个激灵翻身起chuáng,看着微微透入灯影的窗棂出了半晌的神,这才穿上外衣走出门去。
正是丑时刚过的凌晨时分,迎面的山风寒意浸人,屋檐下的灯笼随风晃动,在浓黑的夜色里划下一道道明灭不定的光圈。琉璃拢了拢衣襟,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可除了那几声急促几声轻缓的规律钟声,便只有和夜色一样纯粹浓厚的寂静。
身后的门楣一响,睡在外屋的小米揉着眼睛走出门来,看见琉璃明显地吃了一惊:“娘子?娘子怎么这么早便起来了?不是说天明之后才动身么?”
琉璃笑了笑:“昨日睡得早,梵钟一敲,便有些躺不住了。”昨天她来后便没再出院门,杨岚娘那边也直到天黑后良久才想起要来接大郎。琉璃问得了一个媛娘已安然回来、喝过姜汤睡下了的答复,回身便关了大门,把所有的人都轰回房间:“早些睡觉,明日还要回城呢!”
只是如今这时辰到底还是太早,小米捂着嘴打了呵欠:“这寺院住着清净是清净,就是每日的晨钟着实有些吵人,让人起也不是,睡也不是……”
说话间,远近各处寺院的钟声都响了起来。那此起彼伏的连绵声响,温柔而固执地敲击着夜色。不知过了多久,原本严丝合fèng的漆黑夜色终于渐渐松动,在东边的天幕上裂开了一丝fèng隙。曙光乘隙而入,将那线裂痕越拓越宽,终于变成满天的清辉。
东屋里,三郎咿咿呀呀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琉璃早已梳洗妥当,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听见动静忙挑帘进去。三郞听到门响抬头望了一眼,立即又把小脑袋缩回了被子,闭着眼睛装睡。琉璃忍笑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三郎还没睡醒么?那刚才是谁在叫阿娘?难不成是武家大郎在叫他的阿娘吗?声音可真是好听!”
三郎忙不迭睁眼嚷了起来:“是三郎,是三郎! ”
琉璃笑着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原来是三郎啊,阿娘没听错呢。”她和rǔ娘一道给三郎穿上了衣裳。再出门时,小米已出去取了早点回来,一见琉璃便道娘子:“崔夫人那边已经开始备车了呢,咱们要不要也快些收拾?”
琉璃好不意外:“崔夫人?她不是说身子有些不好么?”
小米叹道:“可不是!我刚才遇见了凌夫人那边的阿依,听她说,昨天入夜后崔夫人就发起了高热,好在凌夫人见着势头不好,一直没敢离开,赶紧给崔夫人下了两遍针。过了三更天,崔夫人便发出了一身的疹子。原是她体质湿热,受不得这山间的cháo气,疹子一发出来就没什么要紧了,只是要赶紧挪换个gān慡的地方。韩国夫人正催着凌夫人赶紧陪崔夫人回长安呢。阿依说,她们行李都收拾好了,吃过早点就准备上马车。娘子,您看咱们……”
琉璃不由松了口气,她正担心十三娘病得不是时候,万一真是出了那档子事,被耽搁在这里不是玩的!她点了点头:“没事就好,待会儿我去问一问韩国夫人,若是无事,咱们便一道走。对了,韩国夫人和杨娘子那边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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