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娘神qíng顿时一滞,微微睁大了眼睛。
琉璃只装作没看见。崔玉娘虽然口口声声不过问外事,却绝不是无知妇人,如此说一半留一半的吊人胃口,无非是想让自己着急上火,让自己去求她,她才好乘机提要求吧?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先比比谁更沉得住气!她微笑着举高了手里的杯盏:“不说这些了,两位妹妹难得登门,且尝尝找新做的莲子浆。味道虽然粗些,却是按着外子从张真人那里讨的法子做的,说是颇能清心润肺,滋养肌肤的。”
崔玉娘的眉头果然皱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琉璃又笑容满面地指了指两人面前的果碟:“这果子里裹的是新鲜的桂花,味道也就罢了,那股子清香倒是有些提神散寒之效。如今霜气初下,yīn寒渐生,倒是最宜此味,两位妹妹不妨品一品……”
那桂花果做得小巧玲珑,金huáng色的小小圆果装在青翠yù滴的荷叶青瓷碟里,颜色便有说不出的讨喜。只是听着琉璃滔滔不绝地说着桂花的各色妙用,崔玉娘的脸孔也仿佛慢慢映上了一层果碟的青色,坐在那里,手指尖都没动一下。
琉璃的笑容却是愈发殷勤:“这桂花果可是不合玉娘妹妹的胃口?紫芝,快换个果碟,把新做的jú花糕拿一份上来。好叫两位妹妹得知,这jú花糕味道却是有些清苦的,所谓采jú东篱、悠然南山,取的是那分悠远之境,若还不了妹妹的法眼,我这还有荷花饼、梅花卷、杏子露……”
崔玉娘再也忍耐不住,低头咳了好几声,看了十三娘一眼,皱眉微微摇头。
十三娘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含笑长跪而起:“不必劳烦阿嫂了,如今阿嫂便是拿了仙果来,我和姊姊只怕也尝不出滋味。说来都要怪我。玉娘姊姊今日到我家时,恰好子隆也托人送了家书回来,信上提及了阿兄荣升之事,对阿兄提的铨选法却有些担忧。姊姊也正担忧此事,和我商量了日也不得要领,我这才提议要上门来打扰阿嫂,没想到只是给阿嫂白白添了烦扰。”说完便郑重地欠了欠身。
琉璃如何不知道她是在代人受过,忙起身还礼:“十三娘太客气了,自家姊妹,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只是此事我当真是第一回听闻,若有什么不妥,还请十三娘指点。”裴行俭的法子虽不是十全十美,但比起眼下选拔官员主要看出身、靠门路的老法子,总要qiáng得多吧?她们是在着哪门子的急?
崔十三娘语气多少有些犹疑:“子隆说,这法子周全是极为周全的,只是以考为主,而第一关考的就是律法政务,自然会得罪天下的衣冠子弟。”
得罪了所有的官二代?琉璃吃了一惊,转念一想才明白过来。以前当官靠出身和门路,衣冠子弟自然最有优势。而按裴行俭的法子,所有的人都先要过笔试关,考的主要还是行政能力,他们的优势便dàng然无存。裴行俭的确是想出了最公平的选拔法子,可这种公平,对享受惯特权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不公。而衣冠子弟和他们代表的高官世家,是一股何等庞大的势力,以前那么多选官,都因为无法平衡他们之间的利益而被拉落下马,裴行俭如今要挑战的,却是整个高官世家阶层……她越想心里越惊,只能抬头看着崔十三娘:“那裴舍人的意思是?”
崔十三娘看了看崔玉娘才轻声道:“子隆也没什么法子,只是想提醒阿兄一声,他的法子的确能革除眼下选制的诸多弊端。可是凡事yù速则不达。若是cao之过急,只怕会惹来物议汹汹。毕竟似咱们崔家、裴家这般诗书 传家的门庭不多,那些宗室新贵、豪门子弟,让他们与流外庶人同场竞技, 比熟知律法,比评议时政,着实有些qiáng人所难,他们若是恼羞成怒……”她 低叹一声,收住了话头。
琉璃点头不语。裴炎和裴行检一样都是科举出身,但衣冠子弟里像他 们这样的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还是靠着父祖余荫步入官场。如今裴行 俭阻了他们的路,他们岂能善罢甘休?想了半日,她也只能跟着叹气多 谢十三娘提醒,待守约回来,我定会将裴舍人的好意转告于他。”
崔玉娘轻轻“哼” 了一声,头上的步摇晃得老高,再也掩不住眉宇间的 那丝愤然:“大娘果然是个心宽的。如今圣旨已下,他们推行此制,便是得 罪天下衣冠,退缩不前,便是有负圣望,所谓进退两难,莫过于此!裴少伯 如今倒是名动天下,可真正推行起他这套法子来,只怕不知多少人会赔上 前程!”
原来如此!敢qíng她今天这一腔的盛气,是因为觉得裴行俭自顾着出风 头,却拉上了她家夫君李敬玄同抗风险?难道她以为李敬玄那种人是裴行 俭几句话就能蛊惑的?琉璃气极而笑,脱口问道:“不知玉娘可知,李相前 些日子曾来过寒舍’与外子相谈甚久?”
崔玉娘怔了一下,脸上多少有些不自在:“略知一二,相公说是过来询 问张郎官的后事。”她似乎也觉得这理由有些牵qiáng,忙又补充道:“此事大 娘都不知晓,我家相公就算过来,也未必知晓详qíng!"琉璃点头受教,又满脸诚恳地问:“那朝会之上,李相可曾提出异议?” 崔玉娘脸色更是难看,沉默片刻才道:“当时裴少伯那般侃侃而谈,圣 人又点头称是,他总不能生生拂了少伯的颜面,因此才附和了几句。说来 此事这般要紧,裴少伯就算有心推行新制,也该缓缓图之,容大家商量个万 全的法子。如此当庭上奏,却是连个退身的余地都没留下!如今又该如何 是好?”
万全的法子?要大家商量商量就能商量出万全的法子来,还用耽误这 些年?琉璃心里叹气,想到李敬玄已是裴行俭的顶头上司,此后还要同舟共济,到底耐着xing子点了点头玉娘所虑极是,此事的确棘手。只是 你我对朝堂之事都所知甚少。外子虽然不才,却并非莽撞之人,李相更是天下闻名的博学之士,他们做事想来总有他们的道理。咱们与其现在就担惊受怕,自乱阵脚,还不如等他们回来,好好问一问再做打算,玉娘以为 如何?”
崔玉娘眉头依然紧皱:“圣驾说是初四出发’少说也要走五六日才能到长安!大娘家宅清净,自然不怕有人来打扰,我今日回去之后,只怕连个立足之地都没了!”
琉璃好不纳闷,抬头看着崔玉娘:“那玉娘的意思是?”
崔玉娘踌躇片刻,缓声道:“此事原是由裴少伯而发,自然也只能由裴 少伯来扭转局面,大娘右是真忧心裴少伯的削程,不如先修书一封,好好劝 -劝他。便是一时不能改弦更张,也当恳请陛下容他们缓缓而行,多加通 融。横竖此事也不是第一回半途而废,圣人宽仁,此前便从未追究过。裴 少伯若肯退一步,最多是一时颜面受损,可若是一意孤行,就算能得圣人一 时欢心,将来也会后患无穷。就算看在子女的份上,大娘也该想法子劝他 留条退路!”
原来她上门来是打着这个主意!让自己写信劝裴行俭赶紧的主动退 让,承担责任,省得连累了他们……琉璃心里冷笑,面上却带出了几分为 难玉娘的好意,琉璃心领了。只是外子连上书之事都不曾与我提过,何 况其他?今日两位的提点,我自会如实转告。不过外子xing子倔qiáng,认定之 事,从来只求问心无愧,倒也未必会计较日后如何。”
崔玉娘眉头一皱,正想开口,崔十三娘巳抢着笑道:“大娘说得是,其 实子隆才真真是牛脾气,决定了的事不撞南墙绝不回头,也只能拐弯抹角 慢慢相劝,让他自己想通。阿兄xing子还好,阿嫂耐心多说几句,就算改不了阿兄的主意,也能提醒他行事周全些,莫结下太多仇家。毕竟阿兄是一家 之主、一族之长,这么多家人族人,都还要靠他护佑呢。”
琉璃看着十三娘赔笑的面孔,心头的火气消散了大半,却愈发沉重起 来。十三娘虽然说得委婉’意思与崔玉娘却没什么不同,而她们的夫君,或 许巳是大唐官员里最支持这套制度的人……她压住心底的qíng绪,深深地欠 身行了一礼多谢玉娘指教,多谢十三娘提点。琉璃定当尽力而为。”
崔玉娘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十三娘轻轻扯了扯袖子,到底只是闷闷地 还了礼。她的目光在屋里转了转,不知为何却落在了紫芝和小米的身上, 打量了好几眼后,转头看着琉璃笑道:“还有件事,不知大娘是否知晓’因裴 少伯此番建言深得圣心,圣人当日便赏了裴少伯两位宫人,听闻品貌出众, 出身不凡。大娘这府里似乎不曾置过媵妾,此事只怕还是要早做打算 才好。”
琉璃心里“略咯噔”一下,御赐的宫女,出身不凡,还是这当口……她心 头微乱,面上却半点不露,慢慢喝了 口浆水,才抬头笑了笑:“是么?果然是 皇恩浩dàng。”
崔玉娘眼里露出了几分惊诧:“大娘不知道么?这种人或心高气傲,或 心机深沉,最是难缠不过,又有着那重身份,轻不得重不得,比寻常妾侍难 教百倍。大娘还是莫要掉以轻心!”
琉璃放下杯盏,笑得坦坦dàngdàng:“玉娘有所不知,外子xing子古怪,便是单 身未娶时,身边也从未用过妾婢之流。因此这些年我也不敢犯他的忌讳。 圣人如今赐下宫女,我是不知该如何处置的,届时听外子的安排便是。”
崔玉娘怔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十三娘,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沉默片刻才 自嘲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裴氏果然族风严谨,子弟端方,倒是我多虑 了。说来我家相公也得了两位,我那里横竖人多,这两个若是还能听教,日 后或是可以带着她们与大娘这边常来常往。”
常来常往?嗯,四个可不是正好凑桌麻将?说来从今往后,自己也是 (有妹妹”的人了。不过十三娘那里只有一个靠着她娘家的老“妹妹”卫 ,而自家这两个新鲜出炉的“妹妹”,来头却大得离谱。自己日后一定也要住人为乐,帮武后多找两个男宠……琉璃只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控制不住地四下发散,定了定神才笑道:“玉娘若能常来,倒是求之不得。”
崔玉娘微微一笑,神色又恢复了惯常的矜持:“多谢大娘盛qíng。日后大 咐若是有事,也不妨使人知会我一声。大家凡事有商有量,总是妥当些。
” 琉璃脸上也挂出了最标准的优雅微笑:“玉娘说得是,曰后少不得要打扰玉娘。”
直到将这对崔氏姐妹送出了门去,她的笑容才彻底垮了下来,胃里似乎又有点什么东西在往上翻涌,只能紧紧皱眉压下了这股恶心。小米原是 -直鼓着那张小包子脸,这时再也憋不住,走上一步想说点什么。紫芝却 将她一把拉住,自己上前两步扶住了琉璃,轻声道:“娘子是不是又不舒坦 广?燕姊姊已经到了两刻多钟,正在西厢房候着,娘子是现在让她进来把 脉’还是先喝口氷润润’过会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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