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挑帘而入:“三郎说得在理!”
满屋子人都吃了一惊,三郎“噌”地蹿了下来,小小的身影转眼间就消失在高案下面。
裴行俭哈哈大笑,又装模作样地围着案几走了两圈:“三郎呢?我刚才还听见他的声音,怎么进来倒瞧不见人了!”
“我在这儿呢!”三郎手脚并用地从案几下爬了出来,小胖脸笑得满脸放光,鼻头却不知道在哪里蹭了好大一片灰,满屋子人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琉璃却很想望天:这么无聊的游戏,也就是这爷俩能每天都晚上一遍,而且每一遍都玩得这么津津有味!
婢女们打了水过来,裴行俭抱着三郎嘻嘻哈哈地一道净过了手面。琉璃才起身走了过去,摸了摸三郎的头:“快些坐回去,不吃gān净不许再下来了。”又帮裴行俭解开了腰上沉甸甸的蹀蹀带,随口问道:“不是让阿景传话说今夜不回来么,怎么这时辰到家了?”
裴行俭笑道:“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回来,适才又在外院处置了点事。”
他一面说一面便脱下官袍,换了家常的衣裳,忍不住感叹:“你做的袍子的确方便得很!”
琉璃笑了笑没作声。前几日裴行俭让她找一件能罩住官袍的青色布袍出来,出门有事时方便些,她想了想索xing做了件可以两面穿的袍子出来,一面是大红团花绫袍,反过来便是朴素无华的青色素面布袍,决计是裴大选官下朝后偷jī摸狗搞谍战的最佳行头!
裴行俭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也摇头笑了起来。这丫头聪明起来时,不知哪来那么多奇思妙想,可糊涂起来吧,这么多年了竟然都想不到要在门房安个人手,好知道自己在外院的动向。这样的xing子,大概也是全天下独一份了!眼见她鬓角的头发又散了两绺出来,在耳边一晃一晃的,他顿时有些手痒,好容易才忍住了,做到食案前目光一扫,眉间却顿时便多了“川”字——案上放了六七样菜肴,琉璃跟前却只有一盘醋芹。
琉璃忙道:“我已经吃过了一碗蛋羹拌饭!”她怀三郎时明明轻省得很,可这一回也不知怎么了,竟是异常辛苦,每天起chuáng后要吐上三五回不说,还整日地吃不下任何油腻荤腥,她也只能自我安慰:好事多磨,说不定这一回在她肚子里折腾的就是未来的一代明相……裴行俭仔细看了看琉璃的脸庞,叹了口气,转头吩咐道:“让灶房吃食上多换些花样添些品种,哪个厨娘做的饭食能让夫人开胃,重重有赏!”
这是要评选出先进喂食工作者吗?琉璃默默翻了个白眼,奋力咽下了一口米饭。
一家三口用过晚饭,三郎在裴行俭身上练了两回徒手攀岩,登顶成功后便心满意足地跟着rǔ娘和小米在几间屋里继续躲起了猫猫。裴行俭一面应付着三郎,一面随口便将麴崇裕会帮忙翻建宅院以及赵氏嫂子或许会求见的事都告诉了琉璃。
琉璃不由皱眉有赵阿监这层关系,这位赵家夫人若是开口相求,我该如何应对? ”如今家里日日有人上门,她却连称病都不敢称,只能看人下菜碟地打太极。当然,比起召见了自己两回却什么都没说的武后来,她的功力还完全不够看。
裴行俭满脸轻松:“简单得很。我这几日是太忙,未必能见到那位赵卫官,不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们家既然如此急功近利,你只消透露一声,如今这风口làng尖上,你的亲弟弟为避嫌都不敢上门,也不知该不该参加这次的铨选,他们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琉璃哑然失笑,可不是!他们上门来是为了拉关系的,可不是上赶着牺牲自己来成就裴行俭名声的。只是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起来:“他们如今就这么迫不及待,若是这两三年都选不上,待赵氏回去,岂有不迁怒的道理?”
裴行俭点了点头:“此事赵氏也想到了,今日她已找到我,说是日后怕是有家不能回,求着要来伺候你,我没有应她。此人心思细密,xingqíng坚忍,着实不可轻,’日后有客来访时,倒是不妨让她多露几脸。”
琉璃好不纳闷:“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她多露面?”
裴行俭微笑起来这世上从来没有不妥当的人,只有不妥当的用法。你就当她是这案上的烛台,只要面上的鎏金还好,里头是银是铜又有什么打紧?咱们又不打算拿它来做盘缠!”
琉璃默然点头,多少明白了他的意思,横竖都是摆设,自然要挑更体面更妥当的,至于那位心里怎么想,其实并不要紧,毕竟有些事qíng,完全取决于裴行俭。她忍不住笑道:“她怎么会求着要来伺候我,怎么不求着要去伺候你?”
裴行俭剑眉一挑,笑容更深:“这世上,有几个女子敢说要来伺候我!”
这话说得!琉璃刚想嘲笑他几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说的还真不算夸张!至少自己认识的女子,对他都颇为敬畏,就是云伊那样胆大包天的,见到他不也像是老鼠见了猫?
她不由抬头看了看裴行俭。烛光下,他的眉目温和清朗,笑容更满是暖意,可她自然知道,这双温润的眸子有时会变得多么可怕,她自己虽然从没对上过那样的眼神,却不止一次地见过在他的注视下骤然变色的面孔……她不由叹了口气你就那么喜欢让旁人都怕了你?”
裴行俭摇头:“我只是怕麻烦。”
麻烦?琉璃侧头瞧着他,一时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玩笑两边屋里,三郎的笑声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们都看不到我吧? ”琉璃一怔,忍不住笑出了声。
裴行俭也笑着看了看西屋:“我可不是三郎,蒙住眼睛便以为旁人都看不见自己了。我若是惹了这种麻烦,你还能轻饶了我去?我又是何苦来哉?”
他倒是看得明白!琉璃又好气又好笑,索xing横了他一眼:“我就是不能容驸马驹马赘婿,有几个能广纳婢妾?倒是尽有忍得妻子另置面首的,难不成他们都是女人?这世上,谁能妒谁不能妒,与男女何gān,不过是权势所致罢了,又何必自欺欺人?”
他转头看着三郎玩耍的屋子,眼神越发柔软,笑容却淡了一些:“再说,我自己吃的苦头还不够多么?又怎会让自己的儿女再受什么嫡庶内外的煎熬?”
琉璃心头微震,忙岔开了话题:“不会就好。不过我怎么没看出你是怕 惹麻烦的?你如今惹的麻烦难道还算少?”
裴行检:扬眉而笑,深黑的眸子里仿佛有光芒闪动:“我怕的,只是那些无谓的麻烦。有些麻烦,原是不去惹也躲不开的,怕又有何用?也不过是各逞手段,看谁看得更远,下手更准罢了! ”
三郎愈发脆亮的笑声传了进来:“哈,我看见你了!你认输不认输?”
涵卜斤盘缚兵之计來之优
第十六章 愿者上钩能者多劳
冬至将至,冬夜漫长。
更漏刚刚指向二更,长安城的夜色已然厚重得犹如砚台里的陈墨,只剩一团化不开的深黑。唯有紧挨着太极宫的平康坊北里一带,这墨黑却被摇曳的灯烛和悠扬的乐曲骤然冲淡,仿佛是陈年美酒,在深郁的底色里泛出引人yù醉的异香来。
酒香最浓处,是三条深长的街巷。
最靠边的北曲一面紧靠着平康坊的北墙,巷内多是柴门小户,此时正是灯火通明,灯影深处,不时有妖娆女子和布衣恩客纠缠成一团,火辣辣的嘲骂声随处可闻,而小巷深处偶然响起的几句低唱,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苍凉。
中曲则要宽敞得多,门前的十字街上车水马龙,街边的小楼深院鳞次栉比,雕饰jīng致的门屋被摇曳的红烛映照得如梦如幻。巷口的那处大院前更是火烛辉煌,打扮济楚的白衣书生、锦衣少年络绎而来,笑语高歌声不绝于耳一今日正是平康坊每月一度题月旦之评的日子,座中才子佳人的锦绣诗篇和彼此评点的妙句,往往一夜之间便会传遍长安。如今正值冬选,天下英才云集京城,这月旦之评比以往更是热闹了十倍。
从中曲往外几步转入南曲,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街巷两边是清一色的素墙黑瓦,门屋看去都不大起眼。只有门前微微摇曳的红色灯笼与高墙内隐隐传出的悠扬丝竹,含蓄地提示着,这里燕居的才是长安城最有才qíng的佳人。
南巷的最东头,是一处看去已颇有些年月的宅院,门屋比寻常宅子更窄小素洁,里头却是别有dòng天,三四座jīng致小院错落在曲折的石径和水渠两旁,渠沟里流水冰封,残雪未化,那些jīng心打理的花木却依然带着三分郁葱。花木间挂着的灯烛并不明亮,朦胧的微huáng光晕照在树下來往的娇童美婢脸上,越发显得人比花娇。
更加风光旖旎的,自然还是庭院深处。在南边最大的那处院落的堂屋里,层层幔帐低垂,夹杂着香料的炭火烧得满室香暖,十余名妙龄佳人正拥簇着五六个贵介公子饮酒观舞。此刻酒已半醺,舞正尽兴,放眼望去都是若隐若现的如雪肌肤、似喜似嗔的含qíng妙目,当真是一派锦绣chūn光。
只是若细听那曼妙曲乐声中夹杂的议论,却多是什么凶宅煞神,又什么可恶该死,与这风流景致着实有些不搭。好在佳人们早已见惯了各种阵仗,都是充耳不闻,你自挟怒嘲骂,我自含笑浅斟,气氛倒也不失绮靡欢悦。
随着一声低低的回报,幔帐突然撩起,有人举步而人,带进一阵凉风,众人都抬眼望了过去。屋里的琵琶声正急,两名胡姬在小圆毯上回旋风,露出的纤腰雪白耀目。座中的男人们却没人再顾得上去看一眼,就连那些娇笑着劝酒的莺莺燕燕们,一时都没能挪开视线。
来人却没有半分被打量了的自觉,随手解下貂皮大氅丢给了身后的奴仆,又随随便便地抱手一笑:“知之兄,崇裕有事在身,应召来迟,失礼莫怪!”他身上穿的是件宝蓝色金丝团花的袍子,明明是极鲜亮的颜色,却被穿出了十二分的清雅,脸上那散漫的笑容,亦是让人不觉无礼,只觉风流;目光随意一转,人人都觉得自己被他看在了眼中。
主位上的乔知之笑着站了起来:“不敢当,玉郎百忙之中能来此处,已是[意外之喜,我等焉敢怪罪?快请坐。”旁边也有人笑道:“麴玉郎,快坐快坐!难不成还叫咱们都起来礼让一回?”
麴崇裕并不推辞,笑吟吟地一撩袍角便坐在了空出来的那张席子上,立时有好几位罗衫半解、微露香肩的女子围拥上来,正是眼下青楼里最流行的驱寒之道——软玉温香美人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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