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下部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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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行俭久久地没有回答,琉璃心里发虚,声音不由小了下去:“至少也不能算做三件,我原想着这是一件事,被你一唬竟是忘了说清楚,你可不许连这也赖掉!”

  裴行俭依旧沉默,琉璃一急之下便要起身。裴行俭的手臂一动,圈住了她: “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一次说出来不行么?别说一件两件,十件八件也成!”

  琉璃松了口气,低声嘟囔:“我也想一次说出来,可也要先知道不是?”

  裴行俭低低的笑声在黑暗中响了起来,那笑声是如此温暖愉悦,似乎连窗纱上的月光都变得亮了许多。琉璃在他怀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是真的不知道。那条通往长安和未来的路,就像眼前这片陌生的黑暗,她能看见的,也不过是道路的尽头,那一点点朦胧的光亮。

  第二章 小露机锋 大失所望

  七月的清晨依然来得早。五更时分,天空已然明净得宛如刚刚洗过的青瓷,天明则止的六街晨鼓不过象征xing地响了百十下便消停下来。随着一百多处坊里四门大开,长安城的各条大道渐渐变得车水马龙。唯有丹凤门大街颇有些寥落,在这并非早朝之日的黎明晨光里,那近两百米的宽阔路面上见不到骑马上朝的文武百官,只有稀稀落落的几辆轻车踏着露水奔向蓬莱宫。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上,琉璃轻轻掀起了一角车帘。漫天霞光中,不远处的丹凤门仿佛扑面而来,气势bī人。她眯了眯眼才看清楚,这座大明宫正门与太极宫承天门规制相仿,规模却更为宏伟,五条方方正正的门道每条都足足有三丈来宽,门楼亦格外高大,飞檐上的碧色琉璃瓦与朝霞jiāo相辉映,自有一种俯瞰红尘的巍然高华。

  琉璃心头不由一阵恍惚,自打昨日远远看见长安城时起便常常萦绕着她的那种奇异感觉再一次兜上心头。十二年不见,这座城池变得更宏伟也更陌生了,就连永宁坊的那座宅院,似乎也不再是她印象中的模样——院落有些太大,屋宇有些太窄,空气又太cháo。唯有院门里于夫人和罗氏的笑脸依然和记忆里一样温暖。然而于夫人到底是老多了,罗氏的眉梢眼角也添了好些细纹,却不知这座皇宫里的那些面孔,如今又变成了什么模样……马车一个转弯,将丹凤门抛在了后面,又走了近一里地,才慢慢停了下来。只见前方的建福门前已停了二十多辆马车,后面还有马车陆续赶到,里头坐的自然都是和琉璃一样等待朝见皇后的官眷夫人。

  琉璃不由暗暗吃惊。昨日她一到家,于夫人便帮她去宫中尚仪司上了请谒的折子,傍晚就收到了今日进宫的消息。她这才知道,原来自打武氏称后,朝中便定下了外命妇朝见皇后的规矩,官宦女眷无论是离京辞行、回京请安或是有事禀告,都可请谒,皇后会择日召见。按于夫人的说法,前几年每到皇后召见命妇之日,建福门外都是马车云集,如今倒是清净了许多——没想到依然这么可观。

  五更五点,建福门的大门轰然开启,一队宦官捧着名册从门内走了出来。穿着各色钿钗礼服的官眷们也都下了车。琉璃目光一扫,发现来者多是五六品命妇,也有几个是和自己一样戴着六根钿钗的四品官员夫人,至于七钗以上的紫衣贵妇,却是一个都没瞧见。她正想再找找有没有熟面孔,那边宦官已开始大声唱名:“司文少卿夫人库狄氏!”原本还略有说笑之声的场地顿时静了下来。

  怎么第一个就点到了自己?琉璃忙上前几步,正准备按规矩先带着紫芝由监门校尉验明正身,宦官却笑道:“库狄夫人请随奴婢过来,皇后有令,夫人一路辛苦,门内已特意为夫人备了肩舆。”

  无数道热辣辣的目光顿时汇聚过来,琉璃头皮一麻,赶紧道了句“不敢当”。上来领路的宦官笑得越发殷勤:“夫人不记得奴婢了吧,奴婢原先是在刘内侍手下当差的,今日能来迎候夫人,原是奴婢的福分。”

  这句话琉璃更不好接,只能含笑道谢,问得刘康如今已是内侍省四品少监,少不得恭喜两句。说话间便到了门内,琉璃上了肩舆,穿过两三处大门,终于停在了光顺门外的命妇院前。

  只见这院子四面回廊,当中是一间单檐庑殿,屋宇竟是出奇的高大敞亮。过了好一会儿,入宫后安步当车的女眷们才陆续进来,此处不容寒暄,却也人人都免不了打量琉璃几眼。一时有内谒者监出来唱名,命妇们依次禀报朝见皇后的事由,待得一并总奏上去,才有宦官从光顺门出来,逐一点名召见。

  琉璃眼观鼻鼻观口地装了半日雕塑,好容易见众人注意力转移,刚刚松了口气,又有小宦官快步走上,对琉璃躬身笑道:“库狄夫人,皇后有令,想留夫人多说几句话,因此最后才会召见夫人。夫人若是疲乏,不妨随奴婢到外间歇息片刻。”

  这个……琉璃只觉得身周又有无数道光直盯过来,忙压住心头的苦笑,规规矩矩谢了恩,又再三道了“不必烦扰”,这才把小宦官打发走。

  随着尖利的点名声一次次响起,外妇朝堂渐渐空了下来。待得宦官终于宣出“库狄氏”三个字时,琉璃早已站得腿脚 ,笑得脸颊发僵,头上那六支钿钗也越来越像六块镇纸,坠得她脖子生疼。前来引路的宦官倒是一洗适才出入殿堂时的晚娘嘴脸,一路上殷勤地向琉璃介绍着经过的内侍省、御史台等处。进了光顺门没多远,迎面是一座规制严整的庭院,正是皇后召见外命妇的明光殿所在。

  明光殿外的梧桐树似乎比别处都稀疏,高高升起的日头直晒在院子里的青石路面上,烘起一股盛夏般的炎热,而殿内却似乎格 凉,还未到门口,便有凉气扑面而来。台阶下,一个苗条的身影正站在炙热的阳光与冰凉的yīn影之间,笑容也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琉璃看着这个穿着五品女官服色的熟悉面孔,脚步一顿,还未来得及开口,对方已低头行了一礼:“库狄夫人。”

  琉璃忙抢上一步托住了她的手臂:“怎敢劳烦玉宫正相迎,折煞琉璃了!”

  玉柳抬头微笑,开口时依旧是滴水不漏的温柔谦和:“皇后殿下已念了夫人两回了,夫人请随我来。”

  走进屋檐下的yīn影,琉璃才看清了身边的这张面孔——玉柳当年看着便比寻常宫女老成,可这么多年过去,居然也没有什么变化。琉璃心头不由浮上了一个小小的惊叹号,然而待她穿过重重锦帘,看见坐于偏殿象牙chuáng上的皇后殿下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呆了一呆。

  上苍在这个女人身上的确倾注了太多的偏爱。她明明年过四十,膝下已有四子一女,然而岁月不仅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苍老的痕迹,反而将她的美丽打磨得愈发圆满无暇,即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也自有一种令人无法bī视的光华。

  大约看出了琉璃的惊讶,武后的脸上笑容更深了一分,伸手招了一招,声音依然柔和清澈: “过来吧。”

  琉璃下意识地走上两步,突然醒过神来,忙不迭伏身行了一个大礼:“琉璃参见皇后!”说完才意识到,以她如今的身份,对着皇后自称名字多少有些不合礼数,可若要再改过来说上一遍,似乎更是不妥,一时不由哑在了那里。

  头顶上突然响起了一声轻笑:“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一些儿也没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坐下?”

  琉璃讪讪地抬起了头,一眼看见那象牙chuáng前还摆着一只小小的圆墩,忙又行礼:“多谢殿下厚爱,臣妾不敢放肆。”

  武后微微一笑:“不敢放肆,却敢抗命?”

  她的笑颜依然柔如chūn风,但凤目微挑,目光里竟有一种难言的压力。琉璃顿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老老实实地谢恩,上前几步坐了下来。

  武后上下打量了琉璃两眼,回眸对玉柳道:“你们这些说西疆酷烈难捱的,都该来瞧上一遍,若是真是那般风土,如何能把人养成这般模样?”

  玉柳欠身微笑:“殿下说得是,库狄夫人果然是容颜愈盛。”

  琉璃脸上浮出了几丝货真价实的红晕:“玉宫正这么说,真真是让琉璃无地自容。琉璃也不敢在皇后殿下面前诳语,若是在进殿之前听到宫正这句,琉璃大约还会面上客套,心里窃喜。可如今有皇后珠玉在前,琉璃却实在不敢昧着心肠领受玉宫正的好意安慰了。”

  武后挑了挑眉:“你怎么愈发油嘴滑舌了,连我都敢编排!”

  琉璃深深地叹了口气:“苍天可鉴,琉璃冤枉!”

  武后笑着摇头,身子往后轻轻一倚,神色虽无变化,整个人却放松了一些。

  琉璃也暗暗松了口气。来之前她已是想得很清楚,在武后面前,自己的这点心机完全不够看,能做到的最好状态,也不过是“一如既往”四个字——就当对方还是那个温和大度的武昭仪,就当自己还是那个供她解闷的小画师。说到底,在这座皇宫里,自己的最大倚靠,也不过是那点旧日的qíng分。

  她正想再添两句,武后却摆了摆手:“你先莫忙着喊冤,说起来,你这一路上走得倒是不急不躁,我原想着你六月便能到的,没想到你竟险些走到中元节!”

  琉璃心里一动,忙起身行了一礼:“有劳殿下挂心,琉璃死罪。”

  武后好笑地瞪了她一眼:“好好说话便是,这会子用得着装什么礼数周全!”

  琉璃依言重新坐下,低眉顺眼地回道:“不瞒殿下,路上其实还算顺利,之所以耽误了时日,一则犬子还在襁褓,不敢太过劳顿;二则么,琉璃也的确有些私心。”

  她抬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年去西州时正值隆冬,一路马不停蹄,纵然见到绝佳的景色,也不过看上一眼便罢。如今回程却赶上天气晴暖,琉璃便在敦煌、昆仑等处都多停了一两日,打了几张底稿,想着回到长安后能好好画出来。”

  武后感兴趣地挑起了眉头。“哦?那倒是要快些画!我也想想看看是何等美景,竟让你如此念念不忘。”她想了想又笑道,“还有那西域风光,你若得暇,不妨也画两张出来。这些年里,你尽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送将过来,又是什么huáng沙红土,又是什么戈壁碎玉,怎么倒没有好生画上几张塞外风光图?”

  琉璃心头一松,展颜而笑:“其实也是胡乱画过几张的,只是不敢献丑。”见武后一眼斜睨了过来,又忙道:“皇后若不嫌粗陋,容琉璃回去后挑选装裱几张,这便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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