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者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若不是你沉不住气,咱们又怎会叫那帮小子bī得如此láng狈?我萧守规何时受过这般的腌臜气!”池岸边瞧热闹的人群却突然爆出一阵喧哗。
之间在古池光滑如镜的湖面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胡僧,脚步砌块,僧袍飘飘,仿佛是在冰上御风滑行,看那方向,似乎正要去裴府!
萧氏兄弟在人群后瞧得分明,不由都从马镫上站了起来。
那胡僧脚程极快,转眼间就上了岸,穿过树篱,果然进了裴府东院的花园。那处院落早已被翻修一新,亭台jīng致,花木却还种的不多,最显眼的就是院子正中的一颗老柳树。
胡僧直奔柳树而去,围着柳树转了一圈,突然间对着树gān拳打脚踢,每一掌一脚下去,那柳树都是一颤;如此数十下之后,又上前抱住树gān一通狂摇。那颗将近一抱粗的老柳树被晃得柳条乱飞,眼见树根都给他摇松了。
众人不由目瞪口呆:这胡僧的一把蛮力大的不可思议,兼职像是金刚罗汉,只是他对着棵柳树就像见了杀父仇人的架势,又算是行哪门子的功德?
那胡僧弯下了腰去,仿佛想要在树底下掏出个dòng来。众人正惊诧莫名,却见柳树一阵剧颤,随即便是一歪,竟是被那胡僧连根倒拔而起!
众人的惊呼声刚刚出口,旧件那树底下闪电般蹿出几个雪白之物,几道白光直奔北墙,眨眼间已消失无踪。
这番变故来的更是突然,众人惊叹声就如被齐齐掐断,张大嘴发不出声音来。
胡僧吧柳树往地下一扔,转身就走,长笑声几乎响彻云霄。那高大的身影在冰封的湖面上走的摇摇晃晃,却似乎比来时更快,眨眼间就过了半个湖面。有人叫了声“只怕是菩萨”,拔腿要去追,那冰上如何容得人快行?没多久便滚地葫芦般倒了一串,胡憎早已去得远了。
有些虔诚的信徒也不顾地下冰凉,对着那背影便拜了下去,旁边的人也不敢息慢,跟着下拜。人群仿佛被横割了一刀,齐刷刷地矮了下去。唯有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悄然退了出来,揺揺头,转身离开 。
裴府的东院里,此时才终于出现了下人们的身影,看着那倒地的柳树, 面面相觑 ,不知所措。
这边的萧氏兄弟也是相视骇然,还是萧守规先回过神来,低声道:“走,此事太过古怪,咱们得赶紧报知姨祖母!”
不到半个时辰,兄弟俩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常乐公主府的书房里。随着他们的回报,常乐英气的剑眉渐渐蹙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半晌才道:“裴行俭果然手段了得! 如此一来,他声势已成,日后只怕再难轻易撼动他。”
兄弟俩相视一眼,公主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裴行俭的障眼法? 可刚才的事是他们亲眼所见,裴行俭的祭天也就罢了 ,不过是以言辞风仪蛊惑人心,那憎人的行止气力,那几道白光,哪里是人力可以布置出来的?
这话他们自然不敢出口 。萧守规等了片刻,才低声道:“姨祖母放心,守道他们几个此次的试判应是问题不大,何况咱们还布置了后手,只是事到如今,寻常的失德无行之名只怕已是无用……”
常乐大长公主目光闪动,神色渐渐变得冷酷,点头道:“你说的是。你找的那个人,不能留了!”
萧守规点头应诺,心里正盘算着如何行事,突然听见常乐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还有,你们帮我査一査,裴氏夫妇哪天暖宅,我要亲自去贺上一贺!”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却自有一种入骨的凉意,萧氏兄弟身上都是一冷,仿佛这间烧着火盆的温暖屋子,瞬间chuī进了一阵寒风。 。
蓬莱官含凉殿的书房里,地龙烧得正热,只是此时此刻,气温却仿佛比平日低了好些。
玉柳低着头, 一言不发地站在武后身边 ,只觉得身上一阵阵莫名的发凉。
武后的神色倒是依旧从容:“如此说来,今日之后,那处宅子当真不会再招凶厄?”
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回道:“启禀段下,依微臣之见,那处宅子原本并无不妥,不过是有巫人作祟,其局今日已被那位高僧用蛮力破去,下咒之人必遭反噬,xing命都未必能保,更莫说再来害人 。”
说话之人站在书房的yīn影里,一身黑色衣袍,正是适才从古池岸边人群中退走的那位中年人。 他的脸色看去比常人苍白,黑衣白面,原是极显眼不过的形貌,但不知为什么,那微微低着的面孔却总给人一种过目即忘的恍惚感 。
武后缓缓点了点头:“那胡憎如此古怪,也不知是裴行俭从哪里请来的,不知尹师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黑袍文士揺了揺头:“臣不敢妄断。 裴少伯今日点燃帛书,用的不过是障眼法,但凡能炼丹画符者,无有不会,只是手段略高明些罢了。 但那胡僧飘忽莫测,似乎已非寻常术士,亦非俗世中人所能驱使 。 所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合于道者,行事有如天助,非外邪能侵,非人力可挡,此乃常有之事。 尹某不过是小小禁咒师,不敢妄加揣测。”
武后的眉头微皱,瞧了他一眼,目光中多少有些疑色,只是想到此人的身份,那点怀疑又慢慢变成了怅然。 她沉默片刻才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黑袍文士默然欠身,倒退几步,也不见动作多快,却是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门外。 一旁伺候的玉柳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见武后看了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殿下恕罪,婢子一见这尹大师就有些不自在 。”
武后摇了摇头,并未置评,皱眉沉吟了半晌,终于长叹了一声:“我还是低估了裴行俭,不过是座凶宅,竟让他翻成了如今的局面!人言可畏,人心可用,这些宗室高门只怕没人能动得了他!此人心智太深,所谓大jian似忠, 大恶似善,不可不防!”
“玉柳,你去打听下,裴府何时暖宅,你代我去送份贺礼给库狄氏,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看来,咱们也只好走那一步了……”
腊日的阳光带着一点惨淡的暖意,照在长安城上。少了槐柳的绿荫遮掩、水渠的波光dàng漾,那一处处坊里愈发显得横平竖直,肃穆齐整,就如一 个巨大的棋盘,静静地横亘在苍天微云之下。
第十八章 举重若轻微言大义
裴府的暖宅宴定在正月初四,正是朝廷元日七天假的最后一日。
这一天已是初三,宴席的各色物件都已准备齐全,到了午后,厨娘们把明日要上的主菜也都做出了样子来,让琉璃最后过目一遍。十六道造型各异的水陆时鲜摆放在堂屋正中那张黑玉镶边壶门大案上,倒也赏心悦目。
那八仙盘是将烤得焦huáng的整鹅分成八份,分别雕切成花、叶、鱼、羊等不同图案,造型富贵;光明虾炙则是把虾摆成了灯笼状,灯烛用的是带皮红虾,灯笼轮廓用了雪白的虾仁,颜色鲜亮;此外,那生鱼脍、糟蟹膏、苦泉羊羹,原是长安名菜,自然做得十分地道;至于团圆红、步步高升,则是按琉璃的吩咐做出来的应景菜色,几次试验之后,也已做出了八九分的别致美味。只是琉璃对荤腥之物依然没什么胃口,挑了两样略尝尝便罢。
倒是最后一样小菜端上来时,她不由多看了两眼:小小的六曲白瓷盘 里,是摆放成重瓣海棠状的一片片ròu脯,颜色淡红,几近透明,正中的花蕊则用了嫩huáng的姜丝和碧绿的葱末,看去几乎有种工笔画般的jīng致。
小米注意到她的目光,忙将盘子端了过来:“这一道叫海棠ròu酢,是咱们自己家厨娘做的!”
琉璃夹了一小块入口,舌尖顿时又是鲜辣又是酸慡,细细咀嚼时,不但有腌ròu特有的咸香筋道,还有些许稻米的香气。她忙又尝了一片,只觉得回香愈发浓郁,不由点头:“当真不错!只是ròu脯怎么做出这味道来了?”
小米眉飞色舞:“婢子问过厨娘了,说起来还真是要费些工夫。这ròu脯选用上好的猪腿jīngròu,剔骨蒸熟,再晾成ròugān,切成薄片,拌上粳米饭、茱萸子和盐,放入坛子里腌制一个月。想吃时用醋、葱、姜、蒜调好味,上锅一蒸,待滋味浸入,撇去调料,就可以装盘了。”
琉璃这才恍然,难怪看着gāngān净净的ròu脯,吃进嘴里却满是茱萸的鲜辣、醋的酸慡和稻米的清香。她突然想一事,忙问道:“这种ròu酢家里腌了多少?”
小米笑着回道:“这ròu酢原本就是为宴席准备的,厨娘说,她想着它又酸又辣,最是开胃,娘子说不定会喜欢,因此先前就特意多做了些,够开两次宴席了。娘子要喜欢,婢子这就去让陆十六娘再腌两坛,慢慢吃着。”
琉璃笑道:“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些?这些菜都还不错,让厨娘们明日就按这个做出来吧,等宴席完了我会好好犒劳大伙儿。对了,你再去找些jīng致的食盒出来,装上ròu酢,按明日来客的名单送过去。”
小米一拍巴掌:“这敢qíng好,也算是传座了! ”
琉璃笑着点头。长安人过年最爱聚餐,往往家里有什么得意的菜品, 就会用食盒装上少许送给亲朋好友乃至街坊四邻,算是送出了宴客的请柬;而送出的菜肴越是鲜美,吃得意犹未尽前来捧场的亲友就会越多,于主家是再体面不过的事qíng。裴家往年自然也不例外,今年又是搬家又是准备宴席,忙得人仰马翻,就顾不上这个了,如今也算是补个礼。
不过这一回,他们要请的宾客着实太多,小米带着上房的七八个婢女足足忙了半个多时辰才装好食盒。而琉璃坐在案几边,展开那长长的名单、座次,盘算着宴席的安排,也是越想越头疼:新院子、新奴仆、大场面……这次第,怎一个乱字了得!
他们的新宅子占地近百亩。除去外院、车马院和东边对着古池的花园,还有东、西、中三路三进共九个大院。麴崇裕那廝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两个多月里,居然把每个院落都修得楼阁jīng致,庭院秀朗,许多糙木山石更是难得一见的jīng品。论雕饰华美,或许还不及那些权贵府邸,但要比园林清雅、别具匠心,至少她在长安城还没见过更出色的——问题是,自己家如今才三口人,她得生多少个才能填满这些院子?琉璃很焦虑。
至于奴婢,裴行俭前阵子在安小舅那里又买了七八十个,撒进这新宅子里就如水入沙地,再也瞧不出痕迹。可训练他们却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莫说让这些人如高门世仆般进退有度,就算只是胜任差事不出纰漏,不下些水磨功夫,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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