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与千金相视一眼,都有些讶然。常乐皱眉道:“库狄夫人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身子就不好了,莫不是。”她的目光在琉璃的腹部一停,眯起眼睛打量片刻,到底还是拖长了声音:“莫不是撞着了什么?我听说这宅子……”
于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启禀大长公主,这宅子的确是有些奇特之处。当初守约刚刚说要买这宅子,大娘便诊出有了身孕,接着守约又受了提拔,可不是双喜临门?只是近来大娘到底cao劳了些,地上又冷,一时有些受不住罢了,还望大长公主恕罪。”
说话间,早有人铺了两层厚厚的毡毯在地上,于氏扶着琉璃上前一步,作势就要重新跪到毡毯上。常乐淡淡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夫人既然有 了身子,又何必多礼?请恕我等眼拙,再想不到夫人有了身孕还会忙着乔 迁暖宅。知道夫人的,晓得你是胆大心热,不知道的,倒要以为夫人眼中只 有这些杂事俗务,连子嗣都不放在心上了! ”
琉璃满脸都是从善如流的诚恳。“大长公主教训得是。日后妾身定会 以子嗣为重,再不cao心那些太费心力的杂事俗务,也省得自己jīng力不济,反而怠慢了贵客。只是两位大长公主今日难得光临寒舍,若有什么招待不周 之处,还望公主海涵。”
常乐的目光顿时yīn沉了几分,这话的意思莫不是今日自己若再说出什 么让她“太费心力”的事来,她索xing便会将养身体去?
千金却是手托香腮笑了起来:“如此说来,我岂不是更加失礼了?贵府 双喜临门,我却空手而来,回头要补个什么礼才好呢?库狄夫人,你可有什 么想要的东西没有?”
琉璃也笑得谦和:“不敢,两位大长公主今日能拨冗前来,已是寒舍莫 大的荣光。”
千金笑盈盈地点头:“也是,谁不知道夫人眼高。莫说我等没什么东西 能让夫人看得上眼,就是圣人与皇后的赏赐,夫人说声不理会,不照样丢到一边?”
这话说得着实莫名其妙,满屋子人都颇感讶然。琉璃也怔了一下才欠 身回道:“大长公主明鉴,妾身岂敢如此轻狂! ”不待千金开口批驳,她笑着 抬起了头:“只是素闻千金大长公主品致高雅,公主若实在有心相赏,寒舍 的堂屋原是这两天才匆忙布置,妾身斗胆烦劳大长公主指点一二。”
这话转得好不生硬,莫说旁人,便是千金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意外。 她目光微闪,转头打量了几眼这堂屋,突然“嗤”的一声笑了起来:“红梅幽 兰?这倒是宫中冬日常见的布置,不过梅树竟选了一株没开花的,也不装 点装点,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若是我家下人胆敢如此糊弄,少不得要将这没眼色的贱婢打将出去!还有这屏风上的墨书,裴少伯不是写得一手好字么,怎么贵府却放了这样的玩意儿在堂上?”
她瞅着那一行行的字迹,啧啧摇头:“矫揉造作,俗媚无骨,当真是空有其表,贻笑大方!看来裴少伯虽是写得一手好糙书,这品评书法的眼光却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转头看着琉璃,千金柔媚的面孔上露出了动人之极的微笑:“库狄夫人以为如何?”一屏风上的字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又不是自己熟悉的贵人们的笔迹,这样堂而皇之地放在堂舍里,除了库狄氏,还能是谁写的?堂舍里鸦雀无声,人人都想到了这一层,好些人看着琉璃的目光已带上了几分同qíng,连崔玉娘都不自在地垂下了眸子:这梅花半开的天然之趣,原不是骄奢公主们能体会的,而屏风上的字虽骨力略弱,写得却当真不差,库狄氏不过是想转个话题而已,却惹来了这样一番恶毒的当面讽骂,还要回答骂得好不好……琉璃也慢慢笑了起来,那神色仿佛有些无奈,一双眸子却是熠熠生辉。千金心里顿时一紧,刚想开口,琉璃已摇头长叹了一声,转头笑道:“看来你们的本事,当真是入不得大长公主的法眼了。”
于氏身后那两位一直低眉敛眉的华服女子“扑通”跪倒在地,身材略矮的那位颤声道了句:“儿等该死!”另外一人也轻声回道:“大长公主指正得是,奴等不过是雕虫小技,若无夫人抬爱,原是不配登大雅之堂的。”千金微微直起了身子,皱眉道这两位是……”
琉璃恭恭敬敬地回道:“启禀大长公主,这两位正是您适才提到的圣人之赐,这赵家妹妹在宫中专司打理花木、布置厅堂之职,姚家妹妹的一笔墨书也是圣人赞赏过的。今日贵客云集,妾原是想着让她们露上一手,谁知……”她瞅着千金微微一笑,收住了话头。
千金的一张脸早已说不出是什么颜色,连常乐的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大好看,半晌才淡然道:“是赵家幺娘么,你起来让我看一眼。”
赵氏忙应诺一声,站了起来。堂上众人的目光顿时都汇聚到了她的身上,她却恍若不觉,静静地垂眸站在那里,端的是端庄妍丽、落落大方。便是对娇婢美妾之流最无好感的几位夫人也不由暗暗点头:这个倒不像是轻狂之辈。
常乐紧绷的面孔也放松了些许:“好些年不见,你倒是越发出落了。你家堂兄听闻圣人将你赐给了裴少伯,跟我已提过两回。你原是家中幼女,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虽然在宫中当过几年差,到底经事太少,比不得那些打小就殷勤小意惯了的。因此更要谨慎守礼,要好好用心伺候少伯与夫人,若是仗着来历出身就轻狂霸道,失了赵氏的体面,莫怨我和你堂兄都不认你!”
这番言辞少说也含了三四层的意思,赵么娘脸色微变,“扑通” 一声又跪了下去幺娘不敢。”
常乐淡然点头:“不敢就好。”
她的目光一转,落在了琉璃身上:“不瞒夫人说,么娘也算我打小看着长大的,原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只是她母亲膝下就这一个女儿,难免娇惯些,她在贵府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还望夫人多多提点。”
琉璃如何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笑着答道:“大长公主请放心,幺娘兰心蕙质,言谈举止都妥帖得很,不然我也不敢把布置厅堂的事qíngjiāo给她了。”
常乐看着她缓缓点头:“库狄夫人有如此雅量,我的确应该放心。夫人也莫怪我多事,我原是听闻此次圣人赏赐的宫人十有八九都已有了品级,夫人这边却是半点动静都无,这才有些担忧,就怕幺娘恃宠生娇,举止不当,惹怒了夫人。看来却是我多虑了。此事原本不该我等过问,只是幺娘是圣人所賜,又是赵家嫡女,今日我也只得拿大问上一句,不知夫人对她有何安排?”
满屋子人都恍然大悟:两位大长公主今日登门,原来是为了此事!这赵氏的出身容貌都如此出挑,有御赐的身份,又有常乐大长公主撑腰,若是真如公主所愿当上了媵妾,以后库狄氏的日子还能好过吗?可若是不答应,大长公主说不定会当场翻脸……琉璃沉默片刻,回头看了低头不语的赵幺娘一眼,脑中不由响起了裴行俭刚才的低声吩咐:“这两位公主若是在旁的事qíng上刁难你,你就推身子不好;若是bī你给那位赵氏请品级封号,你不妨问问赵氏,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放心,这些事我早有安排,自会处置妥当。”
想到他的安排和处置,琉璃心里微微一叹,语气放得轻缓了几分:“幺娘还是起来说话吧,这些曰子以来我是忙昏了头。大长公主提醒得好,我也想问幺娘一声,你日后有何打算?”
赵氏依然死死地低着头,身子似乎在微微发抖。常乐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库狄氏这是欺负幺娘脸皮薄说不出口吗?她刚要发话,门外突然有人高声道:“启禀娘子,宫里来人了,已经到了内院门口!”
屋里顿时骚动起来,常乐与千金相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琉璃也吓了一跳,向两位大长公主欠了欠身,转头便往外走,心里一片茫然: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宫里也有人过来凑热闹,而且居然是直接到了内门…… 待得在院门口瞧见笑吟吟跳下马车的玉柳,她不由越发惊诧,忙迎上前去,正要行礼,玉柳笑着挽住了她:“夫人千万莫要多礼,今日我是特意讨了这差事来瞧瞧热闹的,连裴少伯都不敢惊动,夫人给我杯酒喝就好。”
又是一个专程来喝酒的?琉璃满肚子问号,又不好多问,引着她一路进到堂舍。玉柳跟随武后已久,屋里品级高的几位女眷都见过她,心头震动自不必多表。常乐和千金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许多。玉柳一眼看过去,也是脚下一顿,躬身笑道:“奴婢见过两位大长公主。”
常乐和千金不敢拿大,都微笑着点了点头:“宫正不必多礼。”常乐便问:“不知宫正此来所为何事?”
玉柳笑着走上几步:“皇后殿下与两位大长公主大约是心有灵犀,今日突然想起是库狄夫人暖宅的日子,特意遣奴婢带上贺礼前来跟库狄夫人道声恭喜。”
她转身从身边的小宫女手里拿过了一个半新不旧的檀木盒子,对琉璃笑道殿下说,这柄如意她帮夫人保存了这么多年,难得前几日又找到了一柄配对的,还是成双成对、物归原主的好。”
琉璃见到那盒子心头便是一震,听得这番话,胸口更是五味jiāo陈,忙跪倒谢恩:“多谢殿下厚爱,臣妾不胜感激。”
玉柳笑容里带上了几分促狭:“夫人快些起来。殿下还说了,夫人若要感恩,不必说这些白话,只要少偷些懒,多给殿下画几幅西北风光,比什么都qiáng!”
琉璃忙躬身应了,眼见人人瞧过来的目光都有些异样,心里不由苦笑一声:武后在这个日子派遣玉柳亲自过来送礼道贺,又转达了这样一番言辞,这份“隆恩”当真比两位大长公主的刁难更让人心惊胆战!
常乐眼里顿时添了几分yīn霾,转头瞧了瞧起身站在一旁头都不敢抬的赵氏,眉头一蹙,突然扬声笑道:“玉宫正倒是来得正好,不知宫正是否还认得我家这个不成器的妹子?”
玉柳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眉头微挑:“可是……赵娘子?”
赵幺娘欠身行礼,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见过宫正。”
玉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常乐大长公主,眼里露出几分恍然。
常乐笑着解释:“幺娘是在害羞呢,我刚才正与库狄夫人说到,不知什么时辰才给么娘定下名分来,库狄夫人却问么娘有何打算,这不,她就抬不起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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