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下部完结】(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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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着赵幺娘,声音放得温和舒缓:“幺娘,你也不必为难。伺候少伯原是圣人的旨意,你只用谨遵圣命就好。若是担心自己年轻识浅,不堪重任,我这里还有几个经过事的奴婢和嬷嬷,我会让她们留下来帮衬你。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趁着今日高朋满座,又有宫正在此,正好为你做个见证。”~常乐大长公主原来不但要给赵氏争一个名分,还要派自己的人手来帮衬她!如此一来,这裴府的后宅焉有宁日?好些人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冷气,于氏眉头一皱就要开口,琉璃忙拉住了她,微微摇头。

  玉柳脸上的讶色只是一闪而过,倒是笑了起来:“大长公主如此关怀赵家娘子,真真是让人敬佩。”

  常乐悠然一笑:“宫正过奖,幺娘毕竟是拙夫的堂妹,我将她安置妥当了,也算是帮拙夫尽了赵氏子弟的本分。不然让幺娘这样没个前程,只能不明不白地厮混日子,百年之后,他有何面目去见自家的叔叔婶娘?”

  玉柳恍然点头,满脸歉意地叹了口气:“说来都是奴婢们的不是,赵娘子如此人才,莫说圣人,就是让奴婢们早些知晓她有大长公主这样热心的嫂子,又怎会让她在宫中不明不白地厮混了八九年?唉,什么好前程都被耽误了!”

  常乐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耳根腾地烧了起来,好些女眷也默默地低下了头——赵氏在宫里待了近十年大长公主都不曾管过,出宫到了裴家就变得如此关怀备至,玉宫正当真是打得一手好脸,可惜这笑话却是看不得的。

  千金大长公主见势不对,忙cha嘴进来:“宫正此言差矣,赵家也是大族,姊姊妹妹有好几十个。七姊姊纵然有心照料,总不能人人都关照到。赵氏娘子入宫出宫的这些事,她家兄嫂也是近日才跟七姊姊回禀的,七姊姊也很是懊恼,还说早知宫里有这样的妥当人,便是向圣人要来伺候周王妃也是好的!”

  玉柳沉吟片刻,微微一笑:“原来如此,那倒真是可惜了。”

  众人也都想起了前些日手的那件事一宫中向赵府下聘,周王李显转年就要迎娶常乐的独生爱女为正妃。眼下常乐大长公主圣眷之隆显然犹胜往昔,王妃的身份与公主不同,玉宫正纵然是皇后的心腹,只怕也不得不多掂量掂量了。

  常乐的脸色犹自不大好看:“大家族里原是人多事杂,我又不是三头六臂,如何照料得过来,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总不能让人一直委屈了自家妹妹!”

  玉柳含笑点头:“大长公主果然是古道热肠。”

  常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玉宫正过奖了!”

  玉柳依然是笑微微的:“有大长公主言传身教,周王妃也必然是大度的,看来皇后殿下倒是可以放心了。”

  常乐怔了怔,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之极。

  千金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才好,独生女儿原是常乐最大的命门,而现在,这命门显然捏在了皇后手里一一今日常乐给赵氏“做主”,日后又拿什么理由让皇后不给别的女人“做主” ?

  偌大的堂屋里一时没人再开口,安静得有些诡异。玉柳气定神闲地转头看了琉璃一眼,微笑着冲她眨了眨眼。这一幕落在堂上众人的眼里,更是震惊难言:皇后殿下居然肯拿周王的婚事为筹码,来给库狄氏撑腰!

  于氏眼瞧着不对,忙低低地咳了一声,扬声打了个圆场:“看我这记xing,说了半日,玉宫正还未入席呢。宫正快请坐,这冷天拔地的,先热热地喝口酒再说。”

  玉柳微微欠身,笑容依旧温柔:“多谢老夫人。”

  她刚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的常乐沉声道:“幺娘,我问你的事,你可想好了没有?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尽管说,库狄夫人与我都会为你做主!”

  这声音并不大,却仿佛是一颗颗的钉子稳稳砸入了地面。玉柳脚步一顿,所有的人也都惊得睁大了眼睛。千金脱口叫了声:“七姊!”

  常乐并不答话,依旧是面无表qíng地看着赵氏:“怎么?不信我说的话,我常乐虽非男儿,生平却也不曾轻许诺言。我答应过的事,绝不会半 而废!”

  千金心头一震,默然垂下了眼帘。常乐的确是这种xing子,临海的事qíng早已是她的心结,而她打发那些宗室子弟们做事时也的确有过许诺,没想到为了这心结和许诺,自己的这位姊姊当真什么都能豁出去……赵幺娘膝盖一软,又一次跪倒在地,声音越发颤抖得厉害:“公主大恩,幺娘没齿难忘。”

  仿佛过了许久,她慢慢抬头看向琉璃,满脸都是决心已定的平静:“夫人,您适才也曾问过奴有何打算……”

  琉璃只觉得满屋子人的视线又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离自己不远的玉柳神色最是复杂,仿佛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她的心头不知为何竟是一片疲惫,不等玉柳cha话便点了点头:“正是,你若有什么打算,不妨直言。”赵氏欠身一拜,这才缓缓开口:“夫人明鉴,奴出身官宦人家,却不曾孝养过双亲一日;入宫八年有余,也不曾为圣人与皇后分忧半分,原是世上最无用愚笨之人。承蒙圣人开恩,赐奴为少伯洒扫庭院,又有夫人仁厚,对奴照顾周到、信任有加,如此大恩大德,奴感激不尽。”

  这番话说得婉转动听,许多人心头却是一阵发寒:还以为她真的胆小本分,原来却是一个能言善道、心机深沉的,好话说完,接下来该说“只是”了吧?

  赵幺娘停了停,语气愈发轻缓:“只是圣人之命奴不敢忘,赵氏之名奴也不敢站污,因此,么娘虽知此事、此事有些逾矩,还要在此恳请夫人……” 她抬头看着琉璃,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含着泪光,带着恳求,可眼底深处却分明全是破釜沉舟的冰凉。

  琉璃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心底的那声叹息,不远处,常乐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千金则是冷笑着仰起了头;她的声音不由也淡了下去:“你说吧。”

  赵幺娘膝行两步,来到琉璃身前,仰头看着她,一字字道:

  “夫人若不嫌弃,幺娘恳请夫人,收奴为义女!”

  义女?

  堂屋里静了静,随即便“嗡”的响成了一片。平日稳重无比的女眷们各个都变了脸色,有人不住地倒吸着凉气,有人直推身边的熟人:“你听清了么?你听清她说什么了么?”

  常乐怔了片刻,腾地站来身来,身前案几上的盘碟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那清脆的响声顿时让整个屋子重新静了下来。

  常乐的脸颊上满是红晕,语气却冷到了极处:“幺娘,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幺娘转身向常乐拜了下去:“大长公主一片好心,幺娘感恩不尽,只是幺娘自知福浅,不配公主厚爱,更不配伺候少伯。圣人的吩咐犹在耳边,幺娘不敢或忘,而赵氏名声,亦不容玷污。幺娘也唯有异想天开,只望夫人能容幺娘在膝下伺候几年,也算是尽忠尽孝,幺娘死而无憾! ”

  常乐公主盯着她的背脊,慢慢点了点头:“好,好一个尽忠尽孝,死而无憾,我真是小看你了,只愿你美梦成真,日后当真能了无遗憾!”

  她的声音千涩而冰冷,仿若冬日清晨的西北风,直能将寒意刮进骨fèng。 赵幺娘身子一抖:“公主息怒,公主的大恩大德,来世幺娘定然结糙衔环相报。幺娘原是微不足道之人,若是因幺娘之事令公主气恼,幺娘更是万死莫赎。”说完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那闷闷的声音仿佛落在众人的心头,连常乐眼中冰冷的怒火都为之一窒。

  赵幺娘在地上伏了片刻,才抬起头来,额头已是一片红肿,眼神似乎也有些晕眩,却依然固执地转头看向了琉璃:“夫人,幺娘求夫人成全!”

  琉璃的脸上倒是一直平静无波,听到这一句,才露出了几分踌曙:“这、 此事……”

  于氏心里早把事qíng盘算了七八遍,心知赵幺娘的提议虽然匪夷所思,却无疑是永绝后患的好法子,赶紧上前两步笑道:“大娘还犹豫什么?有这般聪明懂事的女儿,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连老身都想沾沾光了。”

  赵幺娘忙向于氏欠身行礼:“多谢老夫人。”

  琉璃低头静静地看着她,嘴角终于微微一扬:“既然如此,你还叫老夫人?”

  赵幺娘的眼睛顿时一亮,笑容变得璀璨之极:“多谢母亲!”又向于氏重新顿首行礼:“幺娘给外祖母请安。”

  于氏笑着伸手摘下了头上的一根赤金钗子,弯腰cha在了赵幺娘的发髻上:“好孩子,快起来吧。”

  罗氏也终于回过神来,忙凑趣道:“母亲一直叨念着没个孙女,如今却有了这么好的外孙女,我这做婶娘的今日也不献丑了,明日定会好好补份礼来!大娘,你日后可有的忙了,幺娘这样的好相貌,还不得好好替她挑个女婿!”

  赵幺娘脸上一红,轻轻叫了声“母亲”。那娇嗔的意味让好些人顿时寒毛倒立,琉璃却依旧含笑不语。

  千金看着她安静的面孔,心头却不由一阵发凉:难道今日这一切早已落入她的算计?不然她怎么会想到让两个宫女来布置堂舍?不然找个赵幺娘怎么会放着妾的位置不要,放着常乐这样的靠山不要,非要做什么义女,从此任人宰割?

  常乐却是再也听不下去,衣袖一甩,寒声道:“那我便不打扰你们共享天伦了,告辞!”也不等琉璃几个客套,转身大步离开。千金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日后自己要离这两张可怕的笑脸远点,越远越好!

  午时已过,灰蓝的天幕上,开始偏西的日头愈发显得暗淡,北风却刮得更紧了。裴府的内院门外,两辆厌翟车在仪仗护卫下缓缓离去。原本华丽张扬的仪扇罗盖仿佛被寒风chuī得久了,也变得有些瑟缩,明明一柄仪扇都不曾减少,看去整个队伍却似乎再也填不满府外那宽敞的路面。

  眼见着最后一辆副车都已转出了远处的乌头大门,罗氏这才一把拉住了琉璃的胳膊:“你倒是会算计,一句话也不透!我先前还纳闷呢,为什么要让那两位布置堂舍,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琉璃垂下眼帘,轻轻摇头:“这原是守约的主意,说是或许会有人故意提这桩事,有备无患,谁知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难道赵氏这一出也是守约的算计?”罗氏好不诧异,脱口问出这句后,见琉璃一脸淡然地摇头,不由长叹一声:“此事当真是匪夷所思,若是教我遇上,只怕吓也吓傻了,也就是大娘你还能处变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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