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下部完结】(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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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看着雪奴的眼睛,阿燕脸上的笑容倒是愈发温柔平和:“的确有些不巧,阿燕家里还有些事,这几曰都不好出门。只是妹妹若能得闲,倒是随时可以去寒舍一叙。拙夫姓韩,就住在安远坊十字街东往南第二曲,妹妹一问便知。”

  雪奴黛眉微挑,却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反而如释重负地轻轻吐了 口气:“原来姊姊是韩医师的夫人,这就更好说了! ”

  她敛衽行了一礼,才低声道:“雪奴不敢欺瞒姊姊,这些日子,雪奴的确叨扰过韩医师几回。原是有一位旧识得了不好让人知晓的病。听闻韩医师医术高明,心地仁厚,便悄悄求到韩医师过来救命,又请他莫要泄露了消息。适才听闻下人来报,说是有生人徘徊巷口,雪奴心里不安,这才特意过来看了看,没想到竟然是姊姊! ”

  “姊姊放心,承蒙韩神医妙手回chūn,雪奴的故人如今好得差不多了,曰后不用再烦劳医师上门。适才下人们已将医师从后门送走,此时大约都到家了。种种唐突之处,还望姊姊见谅。”

  原来,是这么回事?阿燕看着雪奴不闪不避的坦然目光,心头虽不全信,却也松了大半,点头笑道:“妹妹折煞阿燕了 !妹妹这般照顾拙夫生意,我却让妹妹虚惊了一场,阿燕羞愧,改日定当治办一席,向妹妹赔罪。”

  雪奴笑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姊姊大人大量,能不怪罪雪奴已是万幸,雪奴哪里还敢让姊姊破费!只是雪奴的确有事想请教姊姊,可否在此叨扰姊姊片刻? ”说着竟是招手要了杯热浆,在阿燕斜对面款款坐了下来。跟着的两位婢女也上前几步,不远不近地站在她的侧面,恰好挡住了街上行人的视线。

  阿燕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头,可此时此地,虽说棚子yīn暗狭窄些,到底就在街边,外面人来人往,实在不是做yīn私勾当的场所,她索xing也大大方方点头一笑:“那阿燕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雪奴展眉而笑,眸子愈发亮了几分:“阿燕姊姊,你从小是在长安长大的,在西域那么多年,过得可还习惯?”

  阿燕不由暗暗佩服:她倒真是沉得住气,看神色明明是极想问点什么,一开口却照样能如此四平八稳地跟自己寒暄!口中便笑道:“初去当然是有些不大习惯的,但入乡随俗,住上几年自然也就好了。”

  雪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闻西州炎热多风,庭州冬日酷寒,guī兹胡风浓郁,姊姊觉得哪里住着更好些?”

  阿燕略觉意外,略一思量还是答道:“guī兹别的还好,就是唐人少了点。 庭州唐人最多,好些地方跟长安还颇有几分相似,所以那里的冬曰虽然漫长酷寒,我倒是最喜欢住在那边。不过西州的唐人也不少,加上商旅来往频繁,奇人异事颇多,也有好些人愿意住在西州……”

  雪奴接口笑着问道:“可是小檀姊姊更爱住西州?她现在也回了长安吧?如今过得可好?”

  阿燕点头:“正是。她早已嫁人生子,日子很是过得。”小檀夫妇两年前就回了河东,帮着族老们打理裴氏族产。长安这边良贱森严,奴婢就算脱籍也是低人一等,小檀和阿成原先又是常跟着娘子和阿郎出头露面的,来历不好掩饰,倒不如到河东那边混个农户身份,日后子孙才好有个前程。只是此事不必与外人细说,雪奴若想见小檀,倒是要想个托词才好……好在雪奴并没有追问,把话题又转回了西域:“我也听说西州最是热闹 过,只是那边房屋都是挖在土里的,那岂不是憋气得很?”

  阿燕暗暗松了口气,顺着雪奴的话头说起了西州的房舍。雪奴竟是十分感兴趣,问完房屋又问饮食,问完饮食接着再问当地的风俗人qíng、婚嫁事宜。阿燕答了七八个问题之后,便觉得有些异样:难不成她真的只想找人聊聊西域风qíng?还是想拖住自己或是有别的打算?

  阿燕正想找个借口脱身,却听雪奴悠然长叹了一声:“如此说来,那边 既不是什么穷山恶水,却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她的目光不晓得落在何处,眼中的qíng绪竟是说不出的复杂,只是顷刻间便收回视线,脸上依旧是一派妩媚从容:“让姊姊见笑了,拙夫如今人在西域,心里未免有些牵挂,今日姊姊既然有事,雪奴改日再请姊姊一叙。”

  这倒是正中阿燕下怀,她顺势便笑着站了起来:“正是,天色也不早了, 过几日我再给妹妹下帖子,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雪奴微笑起身:“好,那雪奴就等姊姊的差遣。”

  阿燕不敢耽搁,弯腰告辞,转身便出了铺子,步子虽是尽量平稳,却到底还是走得比平日快了些。

  雪奴静静地瞧着她的背影,摇头笑了起来。在yīn暗的棚子里,她微笑的明媚面孔仿佛温暖入骨,又仿佛没有丝毫温度,一如正照在棚顶上的那轮冬日斜阳。

  阿燕并没有看见这个笑脸,她心头堆着千思万绪,又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从崇化坊西门到家的这三四里路竟似长得没完没了。直到进了院子,听见上房里传出的熟悉笑声,提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了下来,快步走上了台阶。

  帘子一挑,一股久违的暖香顿时扑面而来——堂屋里不知何时竟已灯烛辉煌,还生起了炭盆,点上了香炉,而堂屋角上的高案边,韩四和阿飞、七七正凑在一处,说说笑笑地搬弄着什么,全然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阿燕手还放在帘子上,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幅冬日全家乐,简直有点回不过神来。屋里的几人转头看见她,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七七几步跳了过来:“阿娘可算回来啦! ”韩四也是满脸放光:“快过来看看我给你买的东西!”

  高案上一排放着好几个匣子。阿飞手边放着的是砚台和毛笔,七七面前搁着几个瓶瓶罐罐和一个jīng巧的手镯,韩四献宝般拿起最中间的匣子,双手端到阿燕面前:“你打开看看。”

  他那双平日总有些迷瞪的眼睛,此刻比烛台上的火焰更为明亮灼热。 阿燕只觉得自己的眼底仿佛也被烫了一下,不由自主便垂下了眼帘。她接过匣子,打开匣盖,露出的赫然是一根赤金点翠的双股钗’样式和她去年当掉的那根几乎一样,只是雕工明显更为jīng致,翠羽的色泽也更纯净。耳边韩四的声音里犹自带着几分小心:“你看这根好不好,你要是不喜欢,我再去换!”

  原来他一直还记得这个,去首饰店也是为了……阿燕只觉得眼底的那点微烫几乎要流溢出来,忙用力忍住,抬头白了韩四一眼:“你今日是劫了道?买了这么多东西,日子要不要过了?还有你们俩,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

  韩飞和七七都愣住了。七七脆声应道:“都做完了呀! ”韩飞忙一把拉住她,挤着眼睛道你真的做完了?让我看看!”七七也反应过来,忙不迭说了声“好”,刺溜下了高凳,和韩飞一道蹿进了书房。

  这两个小jīng怪!阿燕绷不住差点笑了出来,韩四看见她脸上的笑意,也嘿嘿两声,上来拉了拉她的袖子,洋洋得意道:“你不用担心,我近日帮个大户看好了病,这是人家送的谢金,今天买了这么些东西,还没用去一小半呢!你看--”

  他伸手掏出一个荷囊,往下一倒,十几枚小小的花式金饼丁零当啷地滚了出来。

  阿燕拿起一枚,像第一次瞧见般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这才含笑点头: “你倒是好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就做了这样一件大事出来,如今可能告诉我,你到底给哪户人家看好了病么?”

  韩四笑容微收,满脸认真地摇了摇头:“我说过多少次了,我答应过别人,出门之后决不对任何人透露半个字的,所以今日他们才给了我十倍的诊金。我既然收了钱,就不能说话不算数。阿燕你放心,我救的人,帮的人,绝不是坏人。”

  阿燕挑眉瞧着韩四:“怎么?给你这些钱的人没说过,她和我原是十几年的老相识么?”雪奴到底想做什么,她还想不明白,但她绝不会相信,有那般心机手段的人,在请韩四做事之前居然不曾调查他的家人来历;自己让人跟了韩四这么久,对方居然到今日才察觉;就因为有人窥视,居然会惊动她这个大老板亲自来查看!

  韩四明显地吓了一大跳:“十几年?你怎么会认识她十几年?”

  阿燕淡然道:“怎么没有十几年?我离开长安前,就曾和她在阿郎府上朝夕相处了好长一段时间。可她到底是不是好人,我却是至今都不知道, 却不晓得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

  韩四脸色越发困惑:“十几年前就在阿郎府上?难不成她是阿郎府上的家生子?可如今怎么又姓了何?不过那时她才多大,自然看不出好坏来。我瞧着她现在待人极好,心地也软,横竖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又有什么不放心?”

  阿燕怔了一下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顿时气往上冲,忍不住走上一步, 咬牙冷笑道:“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比她老了那么多?” 韩四吓得几乎没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张口结舌了半天才道:“你、你 ……她如今也不过十六七岁,十几年前,可不是、可不是个娃娃?”

  阿燕原本眼里都能飞出刀子来了,听到这一句,不由一愣:“谁才十六七岁?”

  韩四奇道:“不就是给我这些金子的人,那位何小娘子么?说是何府的管事,专门管着何家娘子那处别宅的……”

  原来是个……小管事!阿燕顿时无言以对。韩四犹自小心翼翼地瞧着她问道既然她原先也是阿郎府上的人,我帮了她这回不是更好?你怎么就恼了?”

  阿燕耳根发热,却又无法解释这番误会,韩四却突然一拍脑门:“我明白了!”

  “你可是觉得收了熟人这么多钱不好?不打紧的!又不是小何的钱,也不是我向她要的,她家主人愿意给这么多,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阿燕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谁担心这个了 !我只担心你这呆子,被人卖了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你还不赶紧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

  韩四吓得一咳嗦,怔了半晌依然坚决摇头:“我答应了不说的,横竖我只是尽医家的本分。你要是不放心,以后我再不跟何家打jiāo道就是了,可我不能言而无信!”

  阿燕瞪着韩四,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煎熬了好几天,此刻才如释重负,实在不想跟韩四为此置气,只能哼了一声:“你记得今日说的话就好。 还有这些金子,你一两都不许再用了,我这就去四舅那边一趟! ”就算动用安家的关系,也要好好查一查雪奴了,她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眼下又正在吏选的节骨眼上,裴府那边,奴婢管事们如今都轻易不能出门了,就怕有人栽赃攀咬,知道自己是裴家旧奴的人虽然不多,雪奴却恰好就是其中一个……韩四忙道:“好,好,我不用了,我就订了这几样东西,都是刚刚顺路取回来的,统共也就用了六七两……”阿燕懒得理他’裹上披风转身出门。韩四满脸迷惑地挠了挠头,忙抓了件披风也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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