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下部完结】(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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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正在胡思乱想,却听他又低声笑道:“你总担心着咱们家没人叫光庭,这下不用愁了,光庭、耀庭随你起!”

  光庭!琉璃脑袋里顿时 “嗡”地一下——她早就跟裴行俭说好了,这一胎若是男孩,依然要起名叫光庭,可是,现在,是两个男孩了,她该给哪个起名叫光庭?明明是一样的孩子,难道因为自己的这个选择,一个能留名青史,另一个就注定会默默无闻?她低头看了看四郎,又抬头看了看五郎,心里不由乱成了一团。

  裴行俭关切地扶住了她的肩头:“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琉璃摇了摇头,正想找个借口,外头传来了小婢女的声音:“蒋奉御到了!”

  裴行俭忙扶着她躺了下来,轻声道:“这两日奉御早晚都会过来给你诊脉,我去迎一迎他。”琉璃随意“嗯”了一声,目光依然在那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上转来转去,半晌才伸手捂住双眼,默默地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之后,蓬莱宫的含凉殿里,武后听完玉柳的回禀,也伸指按住了自己眉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她的手白皙柔美,比少女的还要娇嫩无瑕,此时那格外修长的食指按在眉心鲜红的花钿上,看去就如一幅色调冷艳的图画。良久之后,她才感慨地吐了口气:“没想到,她还真是有些造化的。”

  玉柳心里也有些感慨,可不是!当日那qíng形,库狄氏若是进宫,在烈日下跪下半个时辰,便是女医那边不动手脚,也定然会出事;而她半路返回,但凡有一丝弄假,夫妇俩更是逃不掉欺君的罪名。可谁能想到,她怀的竟是双胎,而且当天就生下了孩子,自己昏睡两夜后也熬了过来,如此一来,倒当真是让陛下对他们略有内疚,却不至于无颜以对,这不是造化还能是什么?

  此刻瞧着武后的脸色,她却不好附和,只能轻声道:“跟过殿下的人,原是有福些,这世上,谁的福运还能比殿下更厚?”

  武后慢慢睁开眼睛,转头瞧了瞧窗外,嘴角嘲讽地扬了起来:“福运?这东西可是来去无踪,靠不住得很。你瞧瞧外头,眼见着要下雨了。端午时那样的好天气,谁会想到这续命索竟戴不了三日?”

  窗外的天空果然是yīn沉沉的,太液池仿佛罩在一层薄雾之中,不断在燕子在湖面上低掠而过。玉柳不由伸手摸了摸臂上的续命索,按宫里的规矩,这五彩丝得在节后第一个雨天剪断丢入水里,方能辟邪得福,从端午系上到此刻,满打满算也不过两日多。她也觉得有些晦气,口中却笑道:“早些剪了,正好早些得福。日子还长着呢,这一时半会儿的晴雨,又算得了什么?”

  武后沉默片刻,微微点头:“你说得是,来日方长。这次是我心急了,总想着可以一劳永逸,却没想过事有反常即为妖,裴行俭敢如此拿大,自然有所凭仗。其实如今这结果,与原先想的也没什么不同,顺势而为,未必不能一箭双雕!”

  玉柳松了口气,忙笑道:“殿下英明。如今蒋奉御还在殿外等着,圣上那边该如何回禀才是?”

  武后语气淡然:“自然还是实话实说。库狄氏这回不但九死一生,身子也是亏得狠了,日后如何还难说,这些事,大长公主都知道,总不好单瞒着圣人。 再者,兼听则明,窦宽也该想法子提醒提醒圣人,这西州的事qíng,还有谁最是清楚!”

  玉柳应诺一声,退出门外。站在含凉殿的台阶上,迎面的风里分明已带上了丝丝凉意。她抬头看了看,蓬莱宫的南面,云层正越压越低,黑沉沉的仿佛隐藏了千军万马。一阵疾风刮过,憋了许久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五月的雨水来去都快,这场雨看着来势汹汹,不过半天却也就云散雨收。第二天太阳一出,反而更添了几分闷气,到了午后,天气更是炎热bī人。离太液池略远的紫宸殿里,就算四角都放上冰盆,也挡不住西边窗口透进来的那股热làng。

  李治用手帕捂着嘴咳了两声,突然觉得,此时把这位天山县公和大长公主府的人叫来问话,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站在他面前的麴崇裕身穿紫色团花襕袍,金钩玉带,黑纱笼冠,愈发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目清逸。只是此刻这张面孔上却是一片冰寒,连那醇厚的声音也仿佛带着尖锐的棱角:“启禀陛下,卢录事所说之事荒谬可笑,极尽造谣中伤之能事,臣不知该从哪里驳起!”

  刚刚说完一大篇话的卢录事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张口便想反驳,突然意识到这是御前,麴崇裕再没权势再没威严,也是二品县公,自己这九品录事不好与之相争,只能咬牙行了个礼:“下官不过转述他人话语,若有不实之处,还请县公指教!”

  麴崇裕莫说答话,连眼角都没往卢录事身上扫一下,只是讥嘲地“哼”了一声,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李治不由皱了皱眉:“那就先说说粮行的事吧。军粮事大,西州为何会让安氏商贾掌握这样的命脉?”

  麴崇裕微微欠身:“陛下明鉴,当年西州几次收粮运粮的确是以商贾为主,却并非只用安氏一族,而是全州行商大户悉数参与,共计十九族八十三户,这份名单兵部存有底档,一查便知。此为其一。

  “其二,臣等之所以要用商户运粮,也绝非徇私。西州地广人稀,五县二十四乡,户不过一万出头。显庆年间两次大战,西州都要运送十几万石粮糙。若征用民夫,倾全州之力,也不足以供应前线将士,且耗费巨大、耗时极长,民夫徒步运粮,每日行不过十几里,超过千里,路上损耗便要占到粮糙一半以上。不得已,臣等才动用了商贾,收粮价格虽高于市价,损耗却全由商户负担,车马运输,脚程更比民夫快了一倍有余,不但省时省力,还减少了两成开支,兵部曾因此明文嘉奖相关人等。此后,伊州、庭州运送军粮亦无不如此。此事但凡曾在西疆为官者无不知晓,陛下一问即知。

  “至于说到安氏米行,安氏原是昭武九姓之首,数代以来,不但任着西疆行商的萨宝,也是西州米行、布行、口马行诸业的头领,据微臣所知,在长安西市、洛阳北市,这些行当的社老行首亦是安氏族人代代相承。”他终于转头看向了卢录事,笑容冷诮,“录事既云西州安氏粮号兴旺,乃是麴某等人纵容之故,却不知依录事之见,这长安、洛阳的安氏店铺如此兴旺,又是谁人纵容的?”

  卢录事心里早已开始打鼓:堂兄不是跟大长公主说,这位麴县公与裴行俭面和心离,绝不会替他说话吗?如今看来怎么不是这么回事?听得这一问,他更是暗暗叫苦,这些事qíng他不过是听堂兄说过,偏偏这边圣人相召,堂兄却出了门,公主这才派自己来顶差,说到这些细节之事,他又怎么能知道?

  李治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兵部的记录,官员的说辞,粮糙的支出,行社的名单,这些都是最容易查的东西,麴崇裕既然敢提,自然有十足的把握。他心头一阵莫名烦乱,语气不由更冷了几分:“那张氏之女又是怎么回事?”

  麴崇裕秀长的双眉微微皱了起来,默然片刻才低声回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此乃微臣家丑,微臣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李治惊讶地挑起了眉头:“这与县公又有什么gān系?”

  麴崇裕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陛下有所不知,张氏与麴家世为婚姻,先父曾有心让这位张氏孤女入麴家为平妻,只是微臣不忍辜负拙荆,又不喜此女xingqíng,便把事qíng一年年拖了下来。后来也是家父做主,让此女认了裴少伯为义兄,望她日后多个倚靠。谁知此女对微臣怀恨在心,龙朔二年,苏海政苏大都护发兵西州,她便主动与苏氏之子为妾,yù置微臣于死地。因事qíng累及裴少伯,库狄夫人才当众与张氏翻脸。此后苏氏父子入罪,张氏回归本家,微臣离开西州时,听闻她当月便入了空门,过了两年便正式落发了。”

  “总而言之,是微臣当初年少轻狂,有负于张氏,后来又连累了同僚,每每念及,惭愧无地。可此事与裴少伯夫妇并无gān系,张氏女出家时,裴少伯夫妇已离开西州两年有余,也不晓得是谁编出了这样一番似是而非的鬼话,把事qíng都推到了库狄夫人头上!”

  李治怔怔地看着麴崇裕,眼前这张俊秀出尘的面孔实在太有说服力,再一瞧卢录事也是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他不由吐了口气,背脊都有些弯了下来:“那白叠作坊呢,难不成也是无中生有?”

  麴崇裕脸色顿时变得肃然,深深行了一礼:“启禀陛下,此事的确不假!”

  李治顿时jīng神一振,坐直了身子:“那农妇纺织白叠要向库狄氏jiāo钱,也是真的?”

  麴崇裕点了点头:“如今在西州,寻常农妇纺织白叠的确要先jiāo几文钱,此事也的确与库狄夫人有些关系。只是事qíng说来话长,微臣……”

  李治断然道:“你但说无妨!”

  麴崇裕欠身行礼:“多谢陛下。陛下既听说过白叠之名,或许已听说过,此物乃西州特产。西州gān旱少雨,种植桑麻颇费工夫,白叠却极为耐旱,田间地头均可种活,可惜此物籽多絮短,若是直接用以纺织,费力极大,出布又极粗,所以多年以来,民间少有妇人愿意纺织,惟官坊织机jīng良,不惜人工,方能织出细软布料。西州归唐之后,官坊毁于战火,十几年间,西州便少见此物了。直到显庆之后,qíng形方是大为不同。陛下若翻查户部记录便能知晓,之前西州入库赋税都是粟米丝绸,显庆二年后,白叠却是一年多似一年。”

  他突然转头看了卢录事一眼:“敢问录事,麴某所言可有虚妄?”

  卢录事吓了一跳,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呆了片刻还是咬牙答道:“这白叠之事,下官只是听堂兄说过,来龙去脉并不清楚,县公所说这些,下官倒是不曾听说过。”

  麴崇裕冷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录事不但是道听途说,还没听全!”

  卢录事脸上发烧,却反驳不得。麴崇裕再没看他一眼,只是向李治又欠了欠身:“启禀陛下,这白叠纺织的来龙去脉并非小事。十几年来,西州官仓日丰,民众渐富,究其原因,一半是边境升平,商旅频繁,还有一半,就是白叠纺织变得容易,西州人再不必花大力气种植桑麻,花大价钱购买丝绸,随手种些白叠,便有衣帽御寒,有布帛花销。此中功德,堪称无量。”

  李治忍不住问道:“那白叠纺织为何会突然间变得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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