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拥有的一切,都要放弃了吗?你的城池,你的百姓,你的爵禄?”
“不是放弃,是jiāo还,城池百姓才不是被抛弃的,我原是代管现在奉还。”
“都不要了?”
卫希夷笑道:“不是要不要啊,是jiāo还啊。”
“伯任那里怎么办呢?”
“他同意了啊。”卫希夷答道,一旁任徵点头作证。
“中山有替代你的人吗?”
“这世上,缺了谁是不可以的呢?”卫希夷反问道,“而且,我xing喜动,师兄接下来要安于内务,我也会觉得闷的。”
“好,”申王点点头,指指女莹,“你与她一起?”
“嗯。”
“若我不答应呢?”申王出了个难题。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卫希夷不需要得到申王的许可,因为她有封地,即使离开了,身份也不一样了。而女莹,表面上看,他是车正的妹妹,是申王的臣下。女莹的来历还有点不同,是南君的女儿。说得略难听一点,有些政治犯的嫌疑。
“王,”卫希夷作了个嗷呜的动作,“还记得天邑城外的白虎吗?您欠我一个愿望。”
申王道:“换一个愿望吧,你可以用它来换一支兵马,换粮糙,换我许可平乱的王命,名正言顺。”
“不换。”别逗了,把阿莹留下来,我自己去拿了故国做君主?您是这个意思吗?不gān!
“不换?”
“给什么也不换!就要她!说好了一起回去,就要一起回去!这里的一切,我都不贪图,想要的东西,我自己去拿。”
第83章 大jī崽
放弃财富、放弃地位、放弃安逸与享受,前往充满未知与危险之地,只为了朋友,谁都想要这样一个人在自己身边,成为自己的朋友。然而作为旁观者,被震慑住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有一种“固然可敬,也是很傻”和想法滋生。
有些人是知道的,以目今的状况,申王所言之兵马粮糙未必能有许多,所有许诺里,大概只有平乱的王命是实实在在的。可是能够一口拒绝,也是需要很大的毅力的。那些东西,可比一个逃亡公主份量要重。被掀翻的国君之女,能有多大的号召力?有这样一位旧主在,反而是一层束缚,自立一国的束缚。
不同的身份、地位、经历,注定了不同阶层的人看待同一件事qíng,会有天差地远的评价。同是赞扬,有人赞其气节效作效仿,有人却会认为“此等人可用”。
申王扼腕!他便是持“此等人可用”想法的人,只恨当初重视得不够,花的心思太少,未能将人养熟了。扼腕之余,又颇有不甘,并不信自己之宽宏英明,居然不能令小姑娘留下来。
场面为之一肃。
一片肃静之中,许后的声音便显得突兀了:“什么?阿莹,你要南下?”
女莹平静地答道:“是啊。”
“我不许!”
“哦。”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你不许,我就不走了吗?
计划是悄悄的走,不让许后知道的,场面闹到现在这个样子,并非女莹所愿。宗伯与姬戏,她记下了。至于女媤,她以后变成什么样子,女莹也不想管了。卫希夷的“一个愿望”,倒是为她绝了一样后患,申王答应了之后,便不能再反悔了,她便也算是得到了申王的授权。
眼下她要做的,却不是应付母亲。许后的意见,她早便不想听取了。她要做的,是趁机从申王那里得到许可。即使虚与委蛇,假意称臣,也在所不惜。哦,真称臣也没有什么关系,如果申王qiáng,那便奉他为共主,申王弱了,就切断这层臣贡的关系好了。
女莹不再理会许后将她往后拖拽的动作,许后的力气已经拖不动她了,也不能将她再关到小黑屋子里了。这个认知让女莹的jīng神为之一慡,面对申王也从容了些:“王允许吗?”
卫希夷亦往前跨了一步,无声地暗示申王,你可还欠我一个愿望呢。申王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赖账当然不是不可以,不需要全赖账,只要赖掉一部分就好,比如换个愿望。但是,风昊的学生,会借这个愿望生出什么样的事端来,可就真的说不好了。
比如,她要打姬戏一顿,比如,她要将宗伯治罪,再比如,让自己把白虎还回来。又或者,既然要求的是放归一个国君之女,换一个相等的愿望,让自己答允伯任在北方的霸权?再或者,她与太叔玉关系不错,让自己允许格杀太叔玉的异母兄长们,将虞国恢复?
可以做到的事qíng太多了,拒绝一次,再拒绝一次,有麻烦的就该是申王自己了。他的共主的地位,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稳妥。
申王也不是别人一bī,他就要照做的人,微笑举觞:“今日只管饮宴,不提其他。”握着酒觞的手冲女莹一指,又说:“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到了明天,她能不能走出家门,可还真不一定呵。她的母亲管不了她,车正呢?如果是家事,申王不去cha手是说得过去的。
女莹与卫希夷都读懂了他的意思,暗骂一句老狐狸。二女是想借机让申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一个“许”字,则申王之臣便没有了公然阻拦的立场。车正如果不忿,也要顾虑一二,以许后的胆子,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至于路上的暗算之类,她们从来都没有怕过。如果连这些都怕,那就gān脆不要回去了,一个继续做申王的小姨子,一个继续跟老师师兄混,也是清闲自在。
毕竟是申王!
卫希夷感叹一句,太叔玉不满于他的衰老保守,申王却依旧让人感受到他绝非凡俗。凡人的她还不愿意多磨牙呢,卫希夷道:“刚才那个胖子骂我的时候,王怎么不说这个话?”
兵来将挡,申王道:“哦,那是没来得及。”
“那就是胖子多嘴多事儿了?他不挖坑推人下去,就没现在这事儿了,对不对?”
对个屁!申王心里骂道,你们有这样的想法,怎么可能是被那个胖子一气,就突发奇想的,是打了很久的主意了吧?他还是得点头,不能失了气度亲自与个小姑娘拌嘴。宗伯被申王这一点头,点得心跳加速,从头到脖子都气红了。
“既然已经花了这许多功夫,便也不在乎这一点了,您允是不允呢?”卫希夷继续耍无赖。跟王耍无赖的经验,她仅次于女莹,只不过不是申王罢了。
女莹会被母亲和哥哥训斥,卫希夷却是中山国的正使,可没人训她。反倒有偃槐与太叔玉为她撑腰,又有姜节与姜先二人正跃跃yù试。太史令却不是省油的灯,也慢悠悠开口道:“你是中山国的使者,为中山国之事而来呢?还是蛮君的使者,为蛮君之事奔波?”
卫希夷道:“中山国的事qíng,我到天邑的第一天,就向王解释了呀。你不知道别瞎说,跟王说完了,还要向你报告吗?”说着,翻了个风昊门下标志xing的白眼,撇了撇嘴。动作由风昊来做,十分欠打,由她来做却带了几分娇憨。
太叔玉却与此时上前,将她拆解开来,道:“都有酒了,不要争吵,且看歌舞,如何?”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拖了回来。
申王舒了一口气,向太叔玉点头致意,太叔玉做事,总能让他觉得舒服。卫希夷瞪眼,太叔玉道:“不用担心,宴散时,让你的人接了她,到馆驿里,明日一早送到宫里来见王。宫宴能谈成许多事qíng,却也不适合谈另外一些事qíng。你想,南君先称臣,又僭越,王会没有疑惑吗?需要她自己向王表忠向,称臣,也许还要痛哭流涕,作委屈样。这些她都可以不在意于人前表露,却要防着有些看她不惯的人当场拆台。”
卫希夷得了提示,向庚使了个眼色。此时已经无法再打暗号了,女莹正与许后互相抓着胳膊,到柱子后的yīn暗处“解决家事”。讥笑之声从许多藏在袖子后面的嘴巴里发出来,也有一些人却是藏也不藏地讥笑。看向卫希夷的目光里,添了一些“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这么傻,跟这没前途的旧主gān嘛?”的意思。
夏伯以为自己与卫希夷算是“熟人”,以长辈的姿态劝道:“哎,朋友之义是令人感动,可是呀,有些事,知其不可为,就不要为啦。姑娘是好姑娘,可她母亲,是个疯妇呀。你不拘在何处,都会比跟着她有作为的,莫要自误。”
夏伯这话是真心的,原本担心卫希夷与自己女婿有点什么,既然小姑娘家没这心思,他待卫希夷便也真诚了许多。卫希夷低声道:“反正我要回去。”夏伯心道,究竟是什么事儿让你这么坚定啊?跟我闺女死活要嫁这小子时的眼神儿一模一样!
卫希夷冲他一笑:“哎呀,您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夏伯:……不不不,咱没那么熟。可还是被笑得跟着笑了起来:“哎,自己小心呐。”
那一厢,庚接到了命令,带着长辛,二人悄悄跟了上去。许后正压低着声音发怒:“你要做什么?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立住了脚,你……去送死?我生你下来不是让你去死的。”
女莹随她怎么讲,已经完全放弃了与她理论的yù-望,只管静静地听着。当许后要拉她走的时候,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了:“宴还没散呢。”
“你还有脸呆下去吗?”
女莹奇怪地道:“为什么不?我不抛弃自己的父亲、不抛弃自己的家乡、不抛弃兄嫂的血仇,我的朋友对我不离不弃,我比所有人都更有资格站在这世间。”
许后的手掌高高地场了起来,女莹愈发冷静,一旋身,打算去卫希夷那里。此时此刻,跟朋友呆在一起,赖到明天见申王,向申王举誓效忠,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被打断了,没能得到申王当场一个允许,她也不失望,明日再试就是了。希夷的心地还是太光明磊落了,没能理解一个老王的多疑。
许后伸手一捞,捞了个空,正要讲话,庚带着长辛来接应了。见状,先向女莹欠一欠身,让出路来,让女莹能到长辛的身后站着。以目光询问女莹,女莹道:“没事儿,咱们回去吧。你要想以后再没脸见人,就随我进去大闹一场。”
南君教得好,为君者要面子,更要实惠,实惠面前,脸算什么?赖也要赖到最后!许后则不然,车正更像她,死要面子。
闹了一场,又被外面的凉风一chuī,许后恢复了些许理智,呆愣愣站着,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将腔子里的火气冻得没了。才懊恼起来,我怎么就经不得激了呢?!许后这样的人,最想自己端坐高台,悠然淡定地看别人扑腾,再不屑地说:“没教养。”此时心中之懊悔,已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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