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还在病中,坚持说了这些话已经有些不适,听到这个题目,整个人便放松地靠在了凭几上,带着几分懒洋洋:“唐公意yù何为?”
姜先道:“先让荆地乱一乱,找条道儿南下。”
“善。”
“深入蛮地之后,先寻王子喜的旧部,联系獠人,再图其他。”
“不错。”
“女有何高见?”
庚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南君又或者我家老主人另娶妻室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南君为了qíng势,再次联姻母族。到时候,想报仇就难了。也许第一个阻碍,就是南君!”
姜先的口气变得危险了起来:“所以要先寻王子喜的旧部与獠人,死去的人,永远无法争得阳光之下的利益。”
庚危险地笑了:“唐公好心机。为君者总喜欢说‘吾为国家计’,而后做一些只有他们得利的事qíng。设若唐公与南君易地而处,会如何?会因为妻儿没有音讯,或许已经死了,便另娶吗?扪心自问,唐公真的认为南君的做法不对吗?唐公做得到寻觅妻儿吗?匹夫匹妇,遭逢如此巨变,也会另立家室吧?唐公会怎么做呢?”
庚丢下一串的问题,并没有等姜先回答,便慢腾腾地爬了起来,步伐有些虚飘:“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等她,找她。”
说完,也不等姜先反应,扶着侍女的手往回走。
姜先道:“我的父母,也曾期百年之约,如今还不是物是人非?女既寻我,何必再多言其他?世间或许有公子王孙远胜于我者,我总会用心,跟上希夷的步子。她没有那么可怜,没有那么柔弱,没有那么卑微,等着别人去重视。稍有不慎,被甩下的,是我,是你,是所有人。”
庚微微点头,也不说托付,也不言其他,只说:“老夫人与风师,还等着我主回归。唐公珍重。”
姜先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庚是个执拗的人,对希夷又是一片忠心,能不与她敌对,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庚的背影在雨幕中消失,任续歪头瞪眼,指着门外:“她这是什么意思?”
姜先笑而扶额:“哈哈哈哈,我又近了一步了。她不会再多加阻挠,日后只管与她合作便是。”
任续无奈地问道:“那现在呢?”
姜先轻松一笑:“现在?派个人,对荆伯的太子说,他父亲久不归国,他的弟弟们羽翼渐丰,他须得小心啦。”
任续问道:“他会信?”
“由不得他不信呀,”姜先敲敲面前的案几,“不要直接对他讲,对他的左右亲信讲,对他的老师讲,对他的姻亲说。这些人比你我更了解他的脾xing,知道什么样的话更能打动他。比如,太子如今留守之地,实是荆伯之弃子,昨日与申王五城,今日与申王百里之地,长此以往,太子还有多少旧土可守?”
任续匆匆起身:“臣这便去办。”
“告诉他们,我们是被发配来守边的,与他同病相怜。他能主政,不以土地相赠,我也乐得省事,回我的唐地。”
“是。”
姜先打完一个哈欠,眼角挂着一滴沁出的眼泪,整个人都神清气慡了起来。心里盘算着日子,再过半个月,两城便糙创完成,可以南下了。唔,若南君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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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庚自白马城回到白牛城,卫希夷正上天入地地找她。一看到她,便拉过她的手来,包在手里搓揉着:“你去哪儿了?也不穿从些,手都冻僵了。”
庚唇角上翘:“既要留下来,就要做些准备,也要了解邻居。”
“哦,”卫希夷不疑有他,将她拉到了屋子里,“荆国的消息,我们也派人打探了一些,咱们来合计合计?”
庚道:“善。”
女莹又将一些消息写了下来,一样一样指着,与她们商议。君臣父子,是最亲密的关系,也是最容易出现问题的,尤其诸子不同母的时候。与姜先的想法一样,她们也打算从这里入手,离间荆伯父子。
女莹道:“荆伯有一宠臣,名叫青阳,或可以重金贿赂……”
卫希夷手上一顿:“谁?”
“青阳,怎么了?”
卫希夷沉下脸来:“就是工。”
“嗯?”女莹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问道,“你知道这个人?”
卫希夷深吸一口气:“便是当年,与太后合谋,打开王宫城门的那个人。”
女莹回忆了一下,惊讶地问道:“他?”
“他亲口说,他以前叫青阳。他的国家被王覆灭了,阿朵的独生子便死在城下,所以王将他贬做了阉奴,他们记恨上。”
女莹一拳捶在桌子上:“这个混账!我必诛之。”
庚道:“另选一人吧,这个人不好用了。他的yù-望不在于荆,而在于蛮地。听起来,人也不笨,不太好用。”
三人又商议了一回,也是如姜先一般,甘辞厚币,挑拨关系。荆伯离得远些,一时难以触及,荆太子就比较好接触了。两方一齐用功,将荆太子周围之人挑唆得日益防范起荆伯来。荆太子周边不乏有识之士,请太子不要疏远与父亲的关系。荆太子亦想亲近父亲,却苦于才具平庸,渐渐动摇了起来。
两城初具规模的时候,荆太子派出信使,答应了女莹借道的要求。盖因姜先并没有向荆太子透露自己要南下的消息,荆太子想当然地以为,姜先不会南下,而是守在边境。荆太子的心里,执掌唐国的姜先比逃亡的南君之女,危险得多。得知他不南下,在借道的事qíng上放松了警惕。同时,也因为不断有人在他的耳边讲,或可利用南君之女云云。
殊不知姜先对卫希夷道:“中土习俗与蛮人相差颇多,我的兵士若与公主的蛮兵混在一处,易被人看出端倪,不若与希夷的人马会作一处,想荆太子是看不出来的。”卫希夷的人马一半是中山国的旧部,一半是祁叔玉给的赞助,都是北方人,唐地亦在北方。在不明所以的荆人眼里,倒是相差不大。
卫希夷问道:“若是荆太子想见你呢?”
姜先狡猾地一笑:“我让任续告诉他,我对南方水土不服,已经悄悄溜回唐地了。让他尽管放心。他以为我们筑城,便是有停留之意,驻足不肯南下,如今放心得很。又想放你们南下,搅坏荆伯的好事,免得兄弟们太过出色。”
卫希夷道:“你的身体?”
姜先拍拍胸脯,自得地道:“好多啦。”
顺顺利利地,姜先带着人混进了卫希夷的队伍里,将自己的旗号一卷,便与卫希夷的人马混同为一家了。荆太子见状,还与心腹商议:“有趣,南君之女的亲信人马反而不如臣下的多,一旦得势,只怕要君臣易位了吧?”
他的老师一直为他的利益考虑,因荆伯近来重心南移而忧虑,此时也笑了:“这样岂不正好?若使蛮地上下一心,则荆危矣!国君的想法并没有错啊,我等确须南拓蛮地,积蓄力量,才好与中土大国一争高下。太子秉国,也当持此国策才是。南下,是为北上。蛮地多铜锡,可为兵器。”
荆太子矜持地点头:“不错不错。”心qíng一好,他便耍了个小手段,命人送些粮糙辎重,却是将到卫希夷的军寨里,而非jiāo给女莹。算是埋下些引子,一点一点,想促她们君臣失和。
收到荆太子的礼物,卫希夷哭笑不得,因庚不在身边,而姜先一路骑马与她并行,便先对姜先说:“唐公,你看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呢?”笑得快要掉下马来了。
姜先心道,荆太子也不算很笨了,若你不是想回来,你们不是真的亲密无间,只这一手,便够你们日后受的了。不是你弑君自立,便是她要诛杀功臣了。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咳咳,唐公唐公的叫着,听起来好不习惯。”
“咦?大家都称你唐公,怎么突然不习惯啦?”
“自入荆地,我便像回到了小时候,十分怀念,你再叫我唐公,便听不服啦。”
卫希夷笑问:“那叫你什么?公子先?”
“把公子去了吧,多láng狈的样子互相没看到呢?也是共患难过的,再这么客气的称呼,未免刻意啦。”
卫希夷原就不讲究这些,笑吟吟地道:“好!阿先。”
姜先的魂儿先从天灵骨上飘出去晃了半天,整个人骨头都轻了四两,重新落回地上,才故作不经意地叫了一声“希夷”。
卫希夷:“嗯?”
“虽是个笑话,还是与南君公主说一声吧。”
“好。”卫希夷笑弯了双眼,姜先的心qíng又随着这个笑容飘dàng了起来。
女莹对此事也是当笑话来看的,天上沙沙地落着雨,打在斗笠上,女莹的声音透过雨幕还是那么的清脆:“亏他想得出来!哎,他也不算笨了,这运气是真的很糟糕呀。”
卫希夷道:“管他怎么想的,东西咱们是收下了。”
女莹补充道:“派人道个谢吧^_^”
卫希夷明白她的意思,含笑道:“是极是极,再向他抱怨抱怨。”
姜先添上了一句:“连后半路的粮糙,都有人给了呢。”
三人一齐大笑。
卫希夷派了长辛去见荆太子的使者,长辛是个实在人,憨厚极了,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完全不似会做戏的“机灵人”。无论荆太子的使者如何试探,都只能发现,长辛确是奉命表示感激的,也确实很感谢荆太子。
荆太子得到了错误的信息,再开方便之门,这便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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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借荆太子的便利,取道荆国南下。为防荆太子设计,诱他们深入而围攻,选的道路多是开阔之地,少走山路,以免被伏击。深入荆国,又有另外一样好处,可以探听到更多的关于蛮地的讯息。
先是,关于荆伯的消息多了起来,也说明了为何荆伯放着故土暂时不回,非要南下不可。荆地少铜山,而蛮地多铜。荆伯已占据了其中一座铜山,昼夜不停,开采着铜矿进行冶炼,许多蛮人受他武力驱策,为他做着繁重的冶炼工作。许侯与南君通过联姻,才开发得比较成熟的矿区,便宜了荆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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