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让别人也对乔枫眠产生怀疑……野田想到这里,不由微微眯起眼,“继续查。”
说完,野田再次转身离开。而在他离开走廊的刹那,小乔抬起眼来,淡漠的神色里出现一丝轻微的波动。
“少爷。”崇明替他换上一杯热咖啡,手腕触碰到他冰凉的指尖,苦涩蔓延开来。
如果可以的话,崇明多希望他能跟少爷做个对调,让他能远离这里。可是他们终究走到了这一步,郑禾被抓了,少爷的最后一道防线即将奔溃。
崇明见过郑禾很多次,在工厂里、在乔公馆,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一个看起来老实巴jiāo的男人,是个即使在乱世里也更愿意护着老婆孩子安分过日的男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成了小乔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甚至有时连崇明都自叹弗如。崇明曾经可耻地嫉妒过郑禾,可是后来当他看到小乔书房抽屉里那一叠账本和资料的时候,心里剩下的就只有愧疚。
郑禾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担负着什么样的使命,他是大坝被冲垮前的最后一道防护墙,是刀尖下注定要流gān鲜血为人铺路的牺牲者。
为了保全小乔,让他即使在bào露时也能留有足够的时间周旋,尽可能转移更多的财产和有生力量,郑禾就扮演了如今这样的角色。从一开始,小乔对外的所有秘密联系就都由郑禾经手,所有关于小乔的痕迹都被抹除,他必须是个不折不扣的卖国贼,而郑禾才是那个爱国者。
身份的掩护做得非常彻底,乔家各个工厂每个月的账本都必须有两份。一份是真实的,一份是为了掩饰郑禾贪污而做的假账,而小乔的抽屉的夹层里,也一直摆着那些所谓的证据,每个月一换,保证信息的时效xing。
他们输不起。小乔心里也清楚,即使这个安排能奏效,或许也只能为他们赢得几天喘息的时间。但尽管如此,他们为了短短的几天,仍然做了这长达几年的铺垫。
此时此刻小乔捧着灼热的咖啡杯,缓缓地闭上酸涩的眼睛。他的手指骨节有些发白,心里远不如表面来得平静。
就这样了吗?就看着他去死吗?
他还记得小时候郑禾抱着他的模样,脸庞跟父亲一样温和。他们一起坐在洒满阳光的花园里,他会跟父亲一样买好吃的给他吃,托人从国外带书回来给他看。
不,一定还有办法的。
小乔的指尖轻轻敲打着咖啡杯,一张符在他袖口里蠢蠢yù动。然而一股陌生的气息忽然袭来,让他迅速压下身上bào动的气息,归于平静。
崇明心中一凛,伸手递过一方手帕,“少爷。”
小乔qiáng自镇静地接过,手指飞速在他掌心写下三个字——yīn阳师。
如今上海的世道乱,妖界也乱。各路大妖纷纷现身,更有外来者盘踞,局势不比明面上好多少。但妖界自古以来就有规定,不能过分cha手人间之事,尤其是那些法力高qiáng的大妖。所以现在各方都还算克制,没有爆发什么大冲突。
但是如果小乔在此时轻举妄动,势必会引得对方出手,进而bào露他捉妖师的身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糙。
不能动,他绝对不能让妖界大乱,至少不能是今天!时机不对!
小乔喝下一口咖啡,qiáng行把自身紊乱的气息压下。滚烫的咖啡灼烧着小乔的喉咙,化为热流淌入他的身体,可这丝毫不能缓解他手脚的冰凉。
他必须做出一个决断,能更好地稳住局面,又能不辜负此前所有人的牺牲。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不能感qíng用事,不能错、不能错、绝对不能错……
“少爷。”崇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伸手揽住小乔的肩,让他往自己身上靠一靠,“你休息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小乔没有挣扎,放任自己靠着他,整个人却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目光没有焦距。当最后一点余晖在他眼中消散,夕阳终于彻底隐没在玻璃窗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深沉的夜笼罩大地,是谁用黑色的眼睛在寻找光明?
是你?
还是他?
另一边,陆知非看商四还不回来,又打不了电话,于是就带着自带主人雷达的太白太黑去找他。
太白太黑到底不是专业的导航,找错了好几次路,最后才在外滩找到了他。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却仍然灯火通明。
陆知非远远看着明亮灯光下的那好几十号人影,连忙伸手捂住太白太黑看见了大轮船正要惊呼的嘴。
商四感应到他们来了,三两步就走到了陆知非身边,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外面那么冷,怎么不好好在饭店里待着?”
陆知非抓住外套的领子没有说话,双眼却盯着码头的方向,“谁在那里?”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商四说着,揽住陆知非的肩,“我们回去吧,我都饿了。”
可陆知非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不是说出来找小乔的?如果那里没有他,你在这里gān什么?”
商四摸摸鼻子,“这都瞒不过你。”
陆知非瞪他一眼,转身就往码头那儿走。商四急忙跟上,有些画面他真的不想让陆知非看到。可越是这样,陆知非走的就越快,他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而就在商四抓住他胳膊的同时,那种不好的预感化为了现实。
他隐约听见有个日本军官在对小乔说:“乔君,白天你不是说早晚把他沉塘吗?现在机会就摆在你面前,我们愿意为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扫除一切隐忧,所以郑禾现在是你的了。要怎么处置他,全凭乔君一句话。”
小乔被簇拥在人群里,崇明仍然牢牢地守在他身边。两个人影在夜色和灯影下几乎融为一体,可即使是这样,仍然显得单薄。
小乔斯文地推了推眼镜,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野田,“阁下是在试探我?”
“哪里。”野田微笑着后退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嘴上推拖着,可却用行动bī小乔做出选择。
野田心中很坚定,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逃脱得了帝国的制裁。不论早晚。
小乔cha在口袋里的手已经紧握成拳,指甲刺破了血ròu,疼痛使他清醒。他微抬着下巴,金边眼镜上掠过一道冷光,仿佛又恢复了平日里那乖张孤傲的样子,“野田阁下,我知道你仍然在怀疑我,正如我不会忘记今晚的事qíng一样。等明天见到了约翰先生,我想他一定会非常乐意听我讲讲今夜的奇遇。包括山本将军,肯定也很乐意听听你的待客之道。”
听着斯文得体,实则呛人的威胁,正是小乔的一贯作风。野田熟悉这样的小乔,此时此刻也丝毫不在意他的冒犯。
然而下一秒,小乔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将脚边的笼子踢入huáng浦江的举动让他稍稍愣住。
还剩最后一口气、已经救不活了的郑禾被关在塞了石块的笼子里,重重地跌进冰冷的江水里,溅起的水花拍向岸边,仿佛愤怒和不甘的回响。
野田收回视线看向小乔,就见他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擦着,而后慢悠悠地说:“还有,野田阁下。我的人怎么处理应该由我来定,不需要别人来教我。”
说完,小乔带着崇明转身离开。两人的身影没入夜色,渐行渐远。
野田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起眼。难道他真的想错了?小乔真的跟郑禾的事qíng无关?倒是郑禾最后说出的那个名字,或许应该加大力度查一查。
野田思索着,很快也带着人散了。
陆知非站在不远处的yīn影里,错愕地微张着嘴,一股寒意从脚下直窜头顶。他刚才下意识地捂住了太白太黑的眼睛,那样的画面实在不该让他们看到。
太白太黑还以为陆知非是在跟他们玩游戏,笑呵呵地扭动着圆润的屁股。
商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伸手揽过陆知非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没事了,有崇明陪着他呢。”
陆知非感受着商四的体温,身体逐渐回暖。可是真的没事吗?他怎么能忘记刚才看到的,小乔转身离开时的画面。
他转过身来,恰好面对着陆知非。
那张脸也不知道是哭着还是在笑着,黑暗中看不清楚。崇明想要扶他,却被拍开手。
“我自己能走。”小乔很固执,固执得把背挺得笔直。就像一杆标枪,不笔直地竖着,或许就要倒下。
“后面一定有人监视,我自己能走。”他又重复着,“我可以继续走。”
“我可以的。”他说着,眼泪掉下来,像刚才拍岸的水花。
郑禾曾经笑着跟他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就把叔叔我葬在huáng浦江吧,跟月山他们一起。那样的话,叔叔就能一直陪着你了。
可是郑叔叔,你答应要送我的泰戈尔的诗集还没有给我呢。
小乔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夜幕遮盖了远方的水平线,暗涛汹涌的江面上,一盏河灯孤单地飘着,豆大的火苗在风中摇摆,却经久不息。
穿越时空回来的故人坐在黑夜的小舟上,把手伸进冰凉的江水里,试图从中获得一丝温暖。
第117章 牡丹(七)
“告诉他们,huáng浦江即将起风,小心行船。”
这是在小乔把自己关在书房几个小时后,走出来跟崇明说的第一句话。此时的他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qíng绪,头发整齐服帖地梳在耳后,衣服上一丝褶皱也无。
晨间的阳光从乔公馆的琉璃窗里洒落进来,他走在破碎的光影间,在窗边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唤里越走越快,脚步再也没有一丝踟蹰。
小乔的话语,彻底拉开了上海乱战的序幕。
陆知非即使靠在商四怀里,还是没能睡得安稳,一大早起chuáng走到chuáng边推开门一看,就察觉到今日的十里洋场跟昨天有些不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书斋里待久了,还是多点了朱砂痣的缘故,陆知非对于天地元气的感应能力越来越qiáng。就好比现在,他能感应到街上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搅动的空气中,有妖的气息。
而且,妖气越来越浓了。
“我嗅到了些熟悉的味道。”商四不知何时也从chuáng上下来了,目光扫向窗外,嘴角带上了一丝莫名的笑意,“那些寡居深山的老家伙,终于也坐不住了。”
“他们会打起来吗?”陆知非问。
“暂时还不会,这里的人太多了,一旦打起来动辄死伤无数,可是会遭天谴的。”商四说。
陆知非疑惑地看着他,“可你们不是会开结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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