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何出此言?”惠文帝本当她想求赐姻缘,此时闻得她并无意中人,有些意外,便将身体朝外探去,惊奇道。
“皇上,这世间儿女姻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不在少数。虽说家中祖母慈爱,父亲睿智,母亲贤良,定会为民女仔细相看,但姻缘之事难料,民女亦不想委身无缘之人,因而民女求的是……姻缘之事,由己不由人!”
俞眉远说着,再度俯下。
这番话,比起上辈子小女儿心态的表白,大胆了不知多少倍。
自古女子姻缘,都遵父母媒妁,如何有她这般枉视礼法,不顾礼义廉耻,自求姻缘的做法?
当下,惠文帝一愣,便沉默起来。
俞眉远趴跪得端正,背脊挺得笔直,裙摆那枝白梅像要长出一般。
魏眠曦听得胸口钝痛,眼眸紧紧眯起,狭长的眸中有丝猩红闪现。
她不愿嫁他,竟求了皇帝这样的恩典,为的只是日后彻底与他划清界限,就算他不择手段,也再bī不到她!
许是感觉到了他的眼神,她眼角一挑,以余光对上他痛怒的眼。
浅浅的,凉薄的笑意,从她眼中倾泄。
这一辈子,她绝不再嫁魏眠曦!
这一辈子,只要能活得随xing,哪怕只有一天,也qiáng过那一世苦苦挣扎的二十八年。
第119章 解药
坤安殿上一片寂静。
俞眉远低着头,即使是跪着,背也显得笔直。
帝后二人均不开口,旁人便不敢说话。魏眠曦先前已经第二次向惠文帝求赐婚,惠文帝旨意虽未出,却有心成全,结果被俞眉远一个请求不动声色地给拦住了,他脸上有些不好看。
思忖片刻,他刚要开口,崔元梅却先他一步。
“皇上,姻缘自主这要求委实大胆,然也无可厚非。女人不似男人,可以在外争功业,博名利,一辈子无非就耗在后宅之中,臣妾倒可以理解俞家四姑娘的想法,嫁得有心之人,这下半辈子才过得舒心,其实这也是天下女子的想法。”崔元梅终于望向惠文帝,目光恳切,温柔大方,是一个皇后应有的眼神。
却不再是他的妻子。
“那依梓童之见,她这请求,朕是准还是不准?”惠文帝伸手越过几案,覆上了她搁在案上的素荑,她手微微一缩,似乎有些抗拒,最终仍是妥协。
“臣妾大胆,替皇上拿个主意。”崔元梅点点头,不再看他,“俞四姑娘,虽说姑娘有大功在身,然而女儿家的姻缘,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此为纲常不可乱,若是皇上准了,传出去倒给人日后诟病你的理由。不如这样,姑娘的姻缘,就由本宫亲自为你掌眼,若是姑娘不喜,本宫便不允婚事,如何?”
“民女拜谢皇上与娘娘恩典。”俞眉远不多qiáng求,俯身叩谢。
她要的也只是一点时间罢了,待此间事了,她便天高海阔,远远离了兆京。
“皇上,便传臣妾懿旨,四姑娘聪慧端敏,甚得我二人喜爱,日后她的姻缘便jiāo由天家安排,一应嫁妆仪仗皆按郡主份例,如此可好?”崔元梅又向惠文帝道。
“此法甚好,就依梓童之言,只是日后你又要多cao一份心了。”惠文帝捏紧她的手,温柔道。
“皇上言重了。”崔元梅从他掌中抽回手,站起,踱到了俞眉远身边,亲自将她扶起,拉在身边细细地看。
俞眉远先前都很镇定,此刻却被她看得不自在了。崔元梅虽威仪天生,然而望来的目光却极为柔和,像极了霍铮。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绕着俞眉远的鼻子打转,手心温暖,不轻不重地捏着俞眉远的手……
“阿远,你信我吗?”崔元梅笑问她。
那语气,与霍铮如出一辙。
“信。”俞眉远犯了傻,直接开口。
“乖。我会好好替你挑门亲事的。”崔元梅抬手将她颊边垂落的发丝理好,方松开手去。
俞眉远不知怎地,脸就红透了。
……
问完了话,眼见俞眉远与魏眠曦退出殿去,偌大的宫殿上只剩下帝后二人并两个随侍的宫女,崔元梅脸上的笑便冷下去,殿上静得异常。
“梓童,这次魏眠曦护驾有功,只向我求了俞四。这已是他第二次向求赐婚了,我本已应允,如今……”惠文帝打破了殿上沉默。适才将这两人一起叫来,他本也是存了此意,索xing一并赏了,谁料俞眉远竟唱了这一出戏,倒叫他赐不了婚,最后只问了魏眠曦几件无关痛痒的事,便叫他们离开。
“皇上,那孩子不喜欢魏将军,你看不出来吗?她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请求,防的就是赐婚,倒有些胆量和机智。”崔元梅走回方案前,端了茶盏,轻啜口茶。
茶水已凉。
“防赐婚?她以为这样真能防得了?”惠文帝闻言脸色一沉,不悦道。
“那孩子是铮儿心上人,昨天铮儿来求我亲自过问她的婚事。”崔元梅慢条斯理说着,抬手命宫女添水。
“哦?铮儿可从来没求过你我任何事!”惠文帝来了兴致,“他既然中意俞四,朕下旨成全他们就是。”
天祭那日,这二人的举动早已落入众人眼中,只是因谋逆大罪而被忽略了,惠文帝如今想来,这两人间倒似乎真有qíng意。
“不用成全,铮儿不肯娶。”
“为何?”惠文帝不解。
“皇上难道不明白?他不是不想,是不敢娶!不忍娶!所以只好放手,求她幸福!”崔元梅转头,冷颜望着惠文帝。
惠文帝被她这不加掩饰的冷然目光看得一滞。
“元梅!”他低喝一声,拍案而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竭尽所能地弥补你们,你还想我如何?”
“臣妾不敢。”崔元梅低了头,发上流苏一阵晃动。
惠文帝心里腾起阵火气。这么多年了,她总这样,心里明明藏着诸多不满,每每要吵架却又总冷冷克制,不论他做什么,她都不领qíng!
盯了她片刻也不见她抬头,他更加生气,冷哼一声站起:“淑妃为朕挡了一刀,朕现在要过去看她,你有空也去看看。还有霍简,他为了帮朕也受了些伤,你多花些心思。”
“是,臣妾知道了。臣妾恭送皇上。”崔元梅起身行礼,依旧躬身低头,不看他亦不留他。
惠文帝见她恭顺的模样,心里堵着的气更加出不来,便拂袖而去。
……
俞眉远出了坤安殿便觉心头大石一松,脚步也轻快许多。坤安宫的小太监将她送到了漱玉斋外的石林里,离漱玉斋只差几步路,俞眉远便给了他些赏银让他回去,小太监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石林里都些嶙峋怪石,俞眉远无心欣赏,只往前走着。
行至一处大石前时,她身后忽然传来几声细微响动,俞眉远转身,还未看清qíng况,便有股风扫到自己眼前,她心里一惊,往后退了数步,进了大石的之间的fèng隙里。
有个人背光而入,堵在出口的地方。
“魏眠曦?”俞眉远认出了这人。
魏眠曦脸上一片yīn影,眉头拧着结,目色如幽沉深夜。
“阿远,为什么?”他将她堵在石中,并不靠近,qiáng抑着痛怒问她。
“什么为什么?”俞眉远警惕地看他。
她眼里防备像蛰人的针,刺得他痛。
“为什么不愿嫁我?嫁我不好吗?”魏眠曦想要个答案,“在东平的时候,你说过要与我生死与共,我们之间明明相处得很好,你想去看南疆的风光,日后我可以带你去;你喜欢弓箭,我可以陪你一起。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告诉我,我一件一件帮你完成。阿远,嫁给我。”
“别说了,魏眠曦!”俞眉远沉了容颜,她不想听他说这些。
他凭什么认为重来一世,她还要嫁他?
“你嫁我好吗?我发誓我会好好待你,绝不叫你再受一丝一毫委屈。”魏眠曦极尽温柔,小心开口。
“你住嘴!魏眠曦,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问我为何不愿嫁你?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愿嫁你的原因!”俞眉远攥住旁边石壁凸起的石块,眼神愈发冰冽。
她要离开了,不需要继续装,也不想他再纠缠不清,真爱也罢,假意也罢,她只想与这男人断得彻底gān净。
“你难道忘了,我死的时候对你说过什么?如果你忘了,我可以再说一遍!”俞眉远看着他神qíng一点一点僵去,目光似被冰一寸一寸冻结,她的声音便像染了血似的尖锐,“魏眠曦,我真高兴我能彻底摆脱你了,你应该也很开心吧?从今往后,我们终于不用再为难彼此。huáng泉路长、地狱无回,你我死生不复!”
魏眠曦如同冰人般站着,一动不动,连目光与神色都失了变化。
他早该猜到才是,这辈子她变了许多,怎还会是当初傻傻爱他的姑娘?
但他不愿相信,qíng愿自欺欺人,以为自己愿意倾尽所有,就能换来重头开始的机会。
huáng泉路长、地狱无回,他们之间,果然是死生不复。
死,她不等他。生,她便弃他。
“想起来了吗?”俞眉远忽然觉得痛快,笑起,“刚才在殿上,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说……阿远所求,赤胆忠心?哈哈哈……魏眠曦,你别告诉我你爱上了我,如果真是如此,那你就好好尝尝何谓求而不得,何谓低至尘埃,何谓痛入骨髓!”
“俞眉远!”魏眠曦怒喝出她的名字,朝她迈去,将她紧束在墙前,“你骗我!”
咬牙切齿的声音,如同上辈子每次被她气到想杀人时那样。
后来他才知道,会生气,是因为他在乎。
“骗你又怎样?莫非你没骗我?你到了这辈子还在骗我!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想从我手里拿走什么?值得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哪怕重生而归也不肯放过?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魏眠曦!”俞眉远无惧他的bī近,咄咄bī人问着。
“我没骗你,我没杀你……”魏眠曦冷静下来,他们不能再像上一世那样针锋相对,他忽扯起些笑,想起了一事,“阿远,你不愿嫁我,是因为你不相信我,你恨我,而非你不爱我,对吗?”
想到这一茬,他有些高兴。
胸前的姑娘触手可及,上辈子他没能好好抱抱她,这辈子他伸手,却被她眼里冷光与恨意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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