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城楼上,一面面旗帜在迎着夜风,舒展着自己的筋骨,不必回头,她也知道,那旗帜上,写着宋、杨的字样。就为了这两面旗子,杨家一门付出了什么,天下人都知道。
当年金沙滩一战,七子去六子回,杨家的年轻女人,还没有从新婚燕尔的甜蜜中醒来,满室的大红喜字,便转眼成了素白。
这许多许多的日子,她竟不知自己是怎样支撑过来的,大约也只在这寂静的深夜,她才可以安静的伫立在七郎最后呆过的地方,什么也不去做,只是想着他。
那天她捉弄过七郎后,便去一家客栈投宿,心里多少有些不过意,她虽然不懂更多的军国大事,但是毕竟还是大宋的子民,作为大宋的子民,她可以不知道皇帝是谁,但是却不能不知道杨家。
爹常说,辽人láng子野心,屡次进犯中原,若是没有杨家镇守三关,哪里有汴梁城这样的繁华盛景?所以天下人都敬重杨家,她也是。
“算了,我又不知道他是谁,不知者不罪,大不了下次他再撞到我,我也不计较就好了。”她抱着头在chuáng上滚了几圈,终于说服了自己,安然的睡着了。
第二天会再见到杨七郎,实在是满出乎金娥的意料的,本来嘛,京城这样的大,两个南辕北辙的人怎么就会这样的凑巧的遇到。
当时她正在酒楼里品尝十年陈酿女儿红,一个说书的汉子口若悬河的讲着雁门关外,杨业如何的大破辽军,又是如何斩了辽国的驸马侍中萧多啰。说到紧张的地方,说书汉子故意买弄,停下来,慢条斯理的喝起了茶水。
“后来呢?”大家追问,金娥也伸长了脖子,生怕落下一句关键的话。
“后来……yù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大笑,放下茶盏,径自走了。
“哎!又这样,总停在这么关键的地方。”众人抱怨,也知这是规矩,只能叹息,各字喝自己的酒,等待明天继续。
杨七郎什么时候坐在自己身边的,金娥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失望的收回脖子,就瞥见身边有个人影,坐得是极近的,都要贴到自己身上了。
“非……”她想叫非礼,只是又猛然想起自己一身男装,于是果断的挥拳,身边的人不提防她有此一招,一拳正中脸上,只惨叫了一声。
声音很耳熟,金娥得意的笑容在脸上一现即逝,忙转身看时,已经一头撞在了身旁某人的脑袋上,又是一声惨叫传来。
待到金娥退后,酒楼众人围过来,她才看得分明,杨七郎脸上淤青了一大块,是她一拳所伤,鼻子鲜血直流,是刚刚被自己的头撞到的。
“误会,是个误会。” 金娥有些讪讪的笑看众人。
“怎么回事,把人打成这样?”有人质问。
“要不要报官?”伙计和老板都过来了,见伤的人是杨家的七少爷,连忙拦住金娥,只待七郎点头,就准备将金娥扭送到官府了。
“是个误会,这个小兄弟,是我的朋友。我们刚刚在开玩笑!”就在金娥准备动手挣脱时,七郎开口了,于是众人瞬间散去。
“你怎么这样野蛮?”在客栈金娥的屋子里,七郎痛苦的看着滚圆的jī蛋在自己脸上揉来揉去,“也不说话,就动手打人。”
“谁让你鬼一样凑过来,一声不出,我胆子大才没被你吓死,还敢说?” 金娥也气,手上力气一大,七郎立刻痛呼出声。
“男子汉大丈夫,胆子怎么跟豆子似的?”七郎说着。
“那你也是男子汉大丈夫,受这么点伤还鬼叫什么?” 金娥又用了用力,得意的拿开jī蛋,冲七郎做了个鬼脸。
七郎脸上的青如今化开了,成了紫红,偌大的一块,嵌在雪白的脸颊上,刺目得很。金娥知道自己的手重,也没想到重成这样,这时又是内疚又是好笑,看着他,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七郎果然没有再叫痛,只自己到镜子前看了看,然后说:“这回惨了,回去娘肯定以为我和人家打架了,又要罚我。”
“你娘这么凶吗?总罚你?” 金娥跟在他身后,这时也对着镜子瞧了瞧,菱花镜里,芙蓉盛放。
七郎有阵子没出声,两个人只对着镜子,沉默着,直到金娥觉得那镜中目光灼灼,才脸一红,退到一边,耳边听七郎说着:“我娘才不凶,只是爹脾气很大,娘最不喜欢我们和人家打架,怕我们闯祸,惹爹生气。”
“那你怎么回去?”她问。
“说不得要在你这里呆到天黑了,等掌灯的时候,我趁他们不注意,赶紧溜回去就是了。”七郎笑了笑,“我们也见过两次了,两次你都把我害得够戗,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想报仇吗?” 金娥偏头看他。
“算是吧,要是我今天一命呜呼了,也好告诉阎王老爷,我是怎么死的。”七郎笑起来,伸直双手,一跳一跳的凑过来,见金娥把拳头举到自己的鼻子尖前,才止住脚步。
“你这人真奇怪,说话也没个忌讳。” 金娥记得爹常说的,不要老死呀死的挂在嘴边,那很犯忌讳的。
“我们习武之人,就该百无禁忌的,这怕什么?”七郎满不在乎。
“还是不说的好,何必这样诅咒自己。” 金娥皱眉。
“好了,你说不说就不说了,我叫杨延嗣,家里人都叫我七郎,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金娥见惯了七郎嬉皮笑脸的样子,这会见他忽然神色一正,抱腕当胸,彬彬有礼起来,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想了半晌才说,“我姓杜,单名一个金字。”
第四章
到七郎溜回天波府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两个人就着酒,天南海北的胡扯着,常常是说着说着,就有些不着边际了。
“杜兄弟,我觉得咱们可能前世就是认识的。”七郎忽然说。
“杨兄弟什么时候会算起命来了。” 金娥不肯承认,不过这确实是打破了她和一个陌生人说话的记录,不对,即使是熟人,她也从未这样有耐xing过。
“你也叫我七郎吧,我家里的杨兄弟太多了,你这么叫我,我总得反应一会,才知道你是在同我说话。”七郎却这样说。
“又胡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那里有多少个杨兄弟,你喝多了反应慢就直接说,我不会笑你。” 金娥大笑,推了七郎一把。
“我不管,我习惯了,你再叫杨兄弟我就不理你了。”七郎被金娥推得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跌在地上。
“还说没喝多,喂,杨兄弟……杨公子……七少爷……姓杨的……”见七郎坐在地上,金娥本想去拉他一把,只是没想到,那人却真的对她的各种称谓理也不理起来,“你可真难缠,好吧,好吧,七郎,你能不能起来呀?”她只能这样问。
“能!”七郎这回回答得很慡快,摇摇晃晃的起身,不防金娥正因为他不答她的话,趁着酒劲火起来,伸手去推他。
一个人一贯的蛮力,一个人正醉得晕晕忽忽,金娥的力还没全用上,七郎已经躺倒在地上,她也有些晕晕的,糊糊涂涂竟也摔了下去,正砸在七郎身上。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野蛮。”七郎吃痛,忙大力的去推金娥,触手却是柔软,鼻端又偏隐隐的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暗暗袭来,一时忽然慌乱起来,一把推开金娥,逃也似的起身,连道别也忘记了,就此跑掉。
金娥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到了第二天早晨酒醒,才发觉自己竟在地上睡了一夜。
“怎么搞的?”起身时觉得浑身都痛,只是昨天自己是怎么掉在地上的,金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出了房间就看到,七郎已经早早等在门口,脸上伤痕宛然。
“你怎么在这里?”宿醉之后,意识不甚清醒,金娥只是很随便的问了一声,就继续往外走。
“我怕娘看见我的伤,又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七郎回答得很委屈。
“哦!也对。” 金娥点头,于是两个人结了伴,吃早饭,然后到郊外去打猎。
这个季节,野jī和兔子都是顶肥美的,金娥自小学习暗器,这时小石子就是武器,十丈之内,百发百中。
“你教教我好了,这个比弓箭都好用。”七郎没带武器,只上窜下跳的追野jī撵兔子,虽然也有收获,却没有金娥来的容易。
“不要,你们杨家的功夫那么有名,gān吗还要别人教。” 金娥摇头。
“那我教你杨家枪,你教我暗器好不好?”七郎抓住她的手不放,一副要好好商量的样子。
“放手了!”她脸色微红,摆脱不开,却猛然见密林中,有影一闪。“快放手,那边有鹿。”她欣喜,声音有些激动,另一只手里抓的兔子也松开了,身子一拧,就追了过去。
因为手上拖着七郎,她速度不够,不过手上的石子却可以弥补这一不足,三颗石子,都不偏不倚的打在鹿头上,那鹿一声哀鸣,猝然就要倒地,不防,一侧,一只利箭破空,正正的cha在鹿颈上。
金娥和七郎站住,密林另一侧马蹄声传来,十来个人呼的一下将两人一鹿围了个严实。
金娥抬头看时,才注意到,这队人中领头的穿了一件青色锦绣锻箭袖袍,头上戴了束发的小金冠,眉目清俊,只是眼底却透着yīn厉之气,只瞧一眼,就觉得寒气侵体。
她虽然不认得此人,不过显然,身旁的七郎是认得的,因为他这时已经开口了,“潘豹,怎么是你?”
“哦!我道是谁呢,这不是杨七郎吗?怎么,本少爷she到的鹿,你也喜欢?要喜欢就直说嘛,拿去就好了。”潘豹晃晃手里的马鞭,说的话很客气,口气却让人浑身觉得不舒服。
“那明明……”七郎想说,“那明明是我们先打到的,”只是才刚开口,就觉得一旁杜金忽然捏了他一下,转头时,杜金已经拉起他,就越过人群,忙忙的走了。
“那明明是你先打到的鹿,为什么不让我说?”走了一段路后,七郎挣开杜金的手,“我以为你身手这么好,也是个英雄的,怎么这会这么怕事,他是潘仁美的儿子我们也不用怕他的。”
“七郎,我不是怕事,” 金娥皱眉,拉住七郎。
“那为什么要让那鹿给他?”七郎本来火气已经起了,这会却又觉得自己没有刚才那样生气,只就近往树上一靠,等着杜金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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