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凉夜的花样年华_沈沧眉【完结】(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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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双沉默不语,似有愧色。

  杜凉夜冷冷一笑,道:“得了吧。你要是有良心,母猪都能上树了。”

  “我真这么坏吗?”

  “比这更坏!”

  沉默一下,他忽然叹道:“也许吧。可我就是不想看见你们在一起。我只要一想起你们两个在一起,就会很难过,很生气。”

  “哦,敢qíng你是暗恋慕容秋水啊?”

  无双神色丕变,飞快看了她一眼,眸中似有刀光闪过,少顷,方道:“有一件事,说起来有些丢脸,但我一直不能释怀……”

  他竟然真的微微红了脸皮。

  杜凉夜像看见稀罕物,笑道:“这世上竟然还能有令你觉得丢脸的事?”

  无双毫不理会她的嘲讽,一口气道:“五年前的一个冬天,深夜,大雪,我们三个喝醉了一起去白马寺赏梅。我不知怎么的睡着了,醒来没有看见你们俩……”

  这一下轮到杜凉夜红了脸皮。

  无双也不看她,将视线投向窗外的碧蓝天空,继续道:“我当时很害怕,又担心你们出事,在白马寺里里外外找了两圈,没有找到你们,回到家立刻就吩咐人继续去找,只差没把洛阳城翻过来,硬是没找着你们。直到下午你们俩才出现,安然无恙。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当时是什么感受?”

  “就为这事?”

  “你这是什么口气?”他倏忽瞪大眼,受rǔ般地叫起来:“为这事我郁闷了整整两年。”

  “至于嘛?”

  “你们怎么能把一个孩子丢在荒郊野外,自己跑去寻欢作乐?你难道认为我不会害怕?”

  “孩子?你都十五岁了。”杜凉夜为自己听到的感到惊讶,道:“而且你武艺高qiáng,还是天下无双阁的阁主,谁能把你怎么样?”

  “所以你们就很放心?”他一声冷笑,咬牙道:“你们俩的武艺也不弱啊,年纪也不小了,我还不是一样很担心你们,派人到处去找你们?”

  杜凉夜垂下眼脸,不说话了。

  无双的qíng绪忽然变得激动,一迭声叫道:“我一直以为我们三个人是一起的,可你们却想甩掉我,别否认!那晚之后,你们就千方百计的想要甩掉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能这么做?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伤心?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你为什么偏偏跟他要好?我待你那么好,可是你呢?你一直欺骗我,没说过一句真话,是你先没良心的……”

  他睁圆乌眸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渐渐聚集了泪水,随时要溢出来的样子,但他极力忍着,涨红一张雪白脸儿面,看起来委屈极了,也可怜极了。但事实是,江湖上再找不出比他更qiáng大的人了。

  杜凉夜完全相信,这一回他的眼泪是发自真心的,心里头也早已经软了一大半,但偏偏又觉得他眸转滢光,宛如出水荷花般的容颜十分美丽,不由得想多看一会儿。

  无双话一出口,心里就有些后悔了,暗暗盼她说几句中听的软话,自己好乘机下台,谁知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看着自己,红唇半启,贝齿微露,却半天也不见吐出一个字,顿时恼羞成怒,一把甩开她的手,翻身面朝窗户,重重地合上双眼。

  杜凉夜探头看过去,只见他鼻梁秀挺,一双睫毛被泪水润湿,越发显得浓密漂亮,看得她的心都碎了,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年确实挺过分的,他们一味的追求私人空间,不曾顾及到无双的感受,明知他生xing好动贪玩,却还经常撇下他独自一人,使他有向隅之感。说起来,他彼时也只得十五岁,且又是平日被众人在掌心里捧惯的主,何曾受过这种冷遇?也难怪他要耿耿于怀了。

  思及此,她于是放柔声音道:“好了好了,是我对不住你,我给你赔礼道歉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再生气了……”

  杜凉夜温言好语的说了半天,却不见他有半点动静,便站起身道:“好吧!你要生气就生气吧,等我吃饱了饭再来看你。”说着拔腿就走。

  “喂!”无双闻言一骨碌爬了起来。

  杜凉夜转过身来,靠在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俊秀无俦的美少年一把掀掉棉被,乌黑秀发披垂直下,衬托得一张容颜皎白如玉,两眼幽怨地瞪着自己,娇嗔道:“我也饿了。”

  她轻挑一下眉毛:“那就快点儿吧。还得去西江月梳洗,别磨蹭了。”

  他哼哼两声,甩袖率先下楼去。

  外面白雪皑皑,触目所见尽是白色,整个一粉妆玉琢的水晶世界。可无双面上丝毫不见欣喜,反有一股子厌恶,他的神qíng跟适才判若两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势,搞得杜凉夜也不太敢流露欣叹。她虽然一早就见识过无双的两面xing,仍不由得暗自称奇,完全没有办法把刚才那个梨花带雨的少年,跟眼前这个江湖霸主联系在一起。

  梳洗完毕,他倒又不急着吃饭了,径自站在西江月的后排窗口发呆。杜凉夜忽然发现,他似乎很锺qíng这个后窗。他既不说去吃饭,她便在一旁陪着。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无双忽然轻叹一声,恍若耳语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不该附庸风雅,玩什么踏雪寻梅。真是自做孽不可活。”

  杜凉夜不由得一呆,稍后回味过来,知他是指白马寺那一夜,更加不知该说什么,继而再咀嚼一下他这话里的意思,顿如五雷轰顶,只觉一股气在心里百转千回,硬是寻不着一个出处,大有回肠dàng气之感。

  他转过身来一笑,道:“吃饭去吧!”

  四

  雪后一连几日都是晴天,天空高远且瓦蓝,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云彩看起来也格外洁白。这种天气,杜凉夜只在关外见过。有一年她陪王爷出关,首次领略到塞上的独特风qíng,白日苍凉辽阔,夜晚深邃雄浑,人多畏塞外风沙之苦,她倒颇觉相见恨晚。王爷于是戏称她的前世乃是满人。

  呵!要真是满人倒也罢了,何至于落到今日这个田地。汉人当她是走狗鹰犬,满人也不见得待她有多真心,天下一旦安宁稳定,她这样的人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当然,现在还是有无双帮她,可她是连慕容秋水都不敢轻易倚靠的人,还敢企望无双?

  慕容秋水自然是真心爱她的,毋庸置疑。至于无双嘛,暂时也是喜欢自己的,但他那可怕的两面xing,指不定哪天就发作了。经常是说得好好的,忽然就变脸,年岁越长身上那股子yīn柔气越重。除却这古怪的脾气,平日里待她倒是没话说的,凡事都抢先替她虑到了,但凡是好吃好喝好玩好用的头一个先给她享用,搞得下人们都不知谁才是主子。她算是脸皮极厚的了,有时也不禁被这殷勤搞得心生不安。

  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她的脾气极坏,既不温柔贤惠,也不端庄淑德,女红厨艺无一jīng通,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就算是相貌生得略比别人好些,但这世上尚没有不老去的美女佳人。

  他若是有所图还好,偏偏他是无条件的,这才真正让人心里没底啊。与其取悦一个孩子,不如取悦一个大人。生意场上还有一句话叫做生不如做熟——倘若如今的她只剩下美的容貌可以取悦他人,那么她当然更愿意取悦王爷,去做那个福晋。她和他毕竟有着十多年的回忆。如果说她是哪吒,那他就是她的太乙真人,是她的再造物主,他熟知她的一切,她在他面前不必伪装矫饰。她只需要梳妆打扮的好看,沉静乖巧的等待,不违逆他的意思……

  她不由得又想起月余前遇到的那个手持赦免令的金牌特使。他说,自大同叛乱以来,王爷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豫亲王和摄政王元妃先后去世对他的影响很大,脾气有些bào躁,兼之政事繁杂,一些事qíng难免有所失查。渑池之事,虽然漏了几个人,但大多数反贼均被歼灭,功过相抵,王爷已经决定不再追究了,这是他的亲笔手谕。沉吟有顷,他续道,你自幼就跟在王爷身边,是王爷亲手栽培的人,他对你一向恩宠有加,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杜凉夜深吸一口气,略仰起头,远处屋宇间残存的几点冰雪,乱琼碎玉般折she出太阳的莹光,天色澄明如湛蓝宝石,映在她秋泓般的眸底。过去的十多年时光宛如一条静静的河流般淌过她的脑海。她想起他往日的种种,严厉固然是极严厉的,但对她格外留qíng,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偶尔会不动声色的流出一丝宠溺的笑影,她也只在无意间撞见过几次。

  暂且不论他这一次的赦免是真是假,只要他还愿意给她机会,她就绝不会放过,至少说明她还是有价值的,日后没准会沦为禁脔,但燃眉在即,管不了那么远。或许她这一生被人下了什么魔咒,注定要与他生死纠葛,牵扯不清。假如这是她无法抗拒的宿命,那就让她义无反顾一往无前一蓑烟雨任平生吧!

  过两日寻一个时机,把这个想法跟无双说了。

  他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惊讶,仅仅作了礼貌xing的挽留。这倒是杜凉夜没有想到的,她原以为会颇费一番周折呢——由此更可见她从来就不曾了解过他。他不可能不知道温良辰等人的下落,但不会告诉她,他没准还做了什么别的手脚,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送她出城的那一日,铅云低垂,塑风阵阵。

  两人牵马并肩走了一段,没有说话,林间的落叶萧萧直下,偶尔一两只凄清的鸟鸣,衬得天地无限寂寥。

  “凉夜,出了洛阳城,你可要多加小心……”

  “嗯。”

  “凉夜,如果我伤害了你,请你一定要相信……”

  “我知道,你比我更难过。”

  “凉夜,人生总是要殊途同归的,走哪一条路,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有的。”

  “哦?”无双停下来看她。

  “区别就在于,我走得是否高兴?有时候,同一条路,一起走的人不同,心qíng也会不同。”

  “跟我一起走,你不高兴么?”

  “高兴。但还不足以支撑我走完全程。”

  她说完抿了抿嘴,清俊的脸上带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影。无双狠狠地瞪住她,恨恨道:“我恨你的直接。”

  杜凉夜微笑起来,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便弯成漂亮的月牙状,眉梢眼角便有种说不出来的神韵流转,光丽动人。无双忽然丢开马缰猛扑到她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杜凉夜僵着身子。

  她十分怀疑,这个在她怀里哭泣的少年是否曾被魔鬼亲吻过,否则,他何以能将人类最最复杂的qíng感收放自如?他就像一个至刚至柔的矛盾体,是一个妖孽。同时,她还发现他的眼泪实乃是滔滔江水,若再不加以阻止,就没完没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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