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的话,韩仲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发觉,往常总是在人前点头哈腰的杨通,此时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
韩仲忽然觉得自己不了解杨通。说起来,虽与杨通同为一个火路墩出身的老人,韩仲平日却不怎么看得起杨通,特别喜欢拿他被王斗打落的两颗门牙说笑,此时韩仲发现,自己错了。
他感慨地拍了拍杨通的肩膀,道:“兄弟,我们烂命一条,能随将军混到眼下这个身份,就算死,也值了!”
他回头望了王斗的中军部一眼,豪迈地裂嘴大笑:“只要将军不死,我们在保安州的婆娘与小崽就有人照料,死后我们还可进褒忠祠,年年有人香火供奉……值了,值了!”
他放声大笑,对杨通伸出自己手:“好兄弟!”
“好兄弟!”
杨通的手同样撘上。
二人相视大笑,声音远远传扬开去。
……
高寻张弓撘箭,“咻!”的一声,一只劲箭she出,正红旗巴牙喇牛录章京谭拜不可相信地捂住自己咽喉,慢慢跪倒在地。他身上有jīng良的水银铁甲,脖子上还有护具,不过都没有挡住前方she来的一只利箭。
谭拜慢慢跪下,日后清国的兵部尚书,吏部尚书,屡破明军赵光抃、范志完,吴三桂,白广恩诸军,又歼灭张献忠部的谭拜就这样默默死去。临死时,他看到前方那个俊朗无比的明国将官,正不断she出利箭。
他的箭术神乎其神,一个个旗中巴牙喇兵被他she翻在地。在他身旁,还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明国将官,咆哮如雷,挥舞手中一杆大枪,一个个旗中战士,被他或挑或拍死在地。
“想不到我这样死去……”
这是谭拜临死前最后一个念头。
高寻与李光衡拼命搏杀,高寻两队火铳兵协防虎大威右翼土墙,此外还有李光衡的骑兵们,也是分出一半,手持火铳依墙而she。余下的骑兵们,则手持长矛腰刀,在各通道与清军搏战。
与杨国柱左翼一样,虎大威已是退守第二道土墙,他军中同样伤亡惨重,无力再战。因为有李光衡与高寻生力军加入,才堪堪止住崩溃最后一刻。不过清军太多了,在盾车的掩护下,一波一波的猛攻。
支援的舜乡军伤亡极大,特别是高寻,他麾下多为新兵,虽然这些天参与巨鹿营地防守,军士心理上对清军没多少恐惧之qíng,但作战技翘还是差了些。支援后,高寻麾下两队长枪兵,两队火铳兵,很快折损近半。
在右翼防线,已经是以虎大威,高寻,李光衡为首的军官在各条通道与敌血战,不过清兵太多,杀退一波,又换上一波。
虎大威全身浴血,他的麾下将士已经很多人战死,好容易将眼前这波正红旗巴牙喇兵杀退。他对李光衡叫道:“李把总,奴贼势大,我军寡不敌众,需再向督臣求援。”
李光衡苦涩地摇了摇头:“督臣还有将军那边,已经抽不出援兵了,现在正面防线,不到两千人,末将恐……”
虎大威呆了一呆,这个老将惨烈笑道:“也罢,我虎家世代为大明尽忠,今日便战死在这吧!”
……
在杨国柱左翼防线,杨通与韩仲战死了,临死时,二人脸上满是轻松的神qíng,特别是韩仲,还保持着裂嘴大笑的样子。二人身上伤口屡屡,满是密集的箭矢标枪,或是被砍断的枪杆,鲜血浸透衣甲。
二人表qíng很从容,很安详,并没有什么痛苦与悲伤之意。在他们前面一条通道上,由副把总自动升任为把总的沈士奇势若疯虎地与敌搏战,另一条通道上,杨国柱与中军亲将郭英贤也在拼命战斗。
在他们身后,刚自动升任为千总的钟显才抱着二人的尸身,在呜咽痛哭。看着前方仍是不断涌来的清军人海,他喃喃道:“真没有援兵了吗?”
看大股清军涌入,沈士奇等人力有不逮,钟显才猛地抽出兵刃,撕心裂肺地大叫:“儿郎们,杀奴啊!”
大波的舜乡军随在他身后,众人都是声嘶力竭地叫着,他们目光坚定,他们没有害怕,他们那排山倒海般的喊叫声如chūn雷般滚过大地。
……
在舜乡军正面防线,大批的正白旗与镶白旗清军也是涌入,他们以层层盾车为掩护,进入第一道土墙通道后。前方排了五、六层的密密盾车,用来抵挡pào火,然后驱使大量的杂役收拾土墙内的泥袋,不理会他们惨重的伤亡,为盾车的前进提供顺畅的道路。
舜乡军的火pào齐she,并不能将这些盾车全部打烂,而且没有架设火pào的地方,他们盾车还是不断推进,快速bī了上来。如两翼防线一样,那些盾车推近到十余步后,他们箭矢齐发,给舜乡军火铳兵带来严重的伤亡。
他们弓手众多,又有盾车掩护,正面防线仅余的数百门火铳,根本不能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大量的清军盾兵向各通道涌来,王斗下令赵瑄领营部pào手后退,护住宝贵的pào兵力量。
随后双方便在各通道展开一系列的ròu搏战,争夺战,不断有清兵涌来,然后被赶出去,再涌入,再赶出去。
卢象升已经与王斗亲自搏战,卢象升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不知劈死多少人。王斗一手持枪,一手持盾,他左手盾牌挡住清军劈来的长刀重斧,然后右手长枪刺透他们的身体,或是重重铁枪拍下,将他们拍成ròu饼。
“痛快,痛快!”
眼前通道上的尸体已经密密层层,不知多少是清军的,又多少是明军的,遍地鲜血横流。
又一波的清军被杀退,王斗与卢象升相视一笑,王斗对卢象升竖起了大拇指,夸他厉害,文臣领命,身先士卒,作战又如此勇猛,难得,异数。
卢象升同样哈哈一笑,对王斗竖起了大拇指,他身上满是鲜血,不知多少是自己的,多少是敌人的。
他手持长刀,威风不可一世。
清军似乎胆寒,犹豫不敢进,而在这时,王斗也接到钟显才通报:“韩千总与杨把总战死!”
王斗眼睛一红,见墙外犹豫良久的大股正白旗重甲又是涌到,他大声呐喊,急冲而去。
“保护将军!”
谢一科与王斗的护卫们,奋不顾身护在他的两侧,对护卫们来说,他们可以死,但将军不可以死。他们死了,家小还有将军照料,但将军死了,那就一切全完了。
卢象升同样舞着大刀冲上来,在他的身后,他的亲将陈安紧紧跟随,还有掌牧官杨陆凯,家丁陈瑛等人。他们心思与王斗护卫一样,他们可以死,但督臣不可能死。
“杀!”
“杀!”
“杀……”
不知道杀了多久,杀了多少波,王斗护卫一个个倒下,谢一科身上不知道出现多少道伤痕,钟调阳也重伤倒地。卢象升身旁,陈安战死了,杨陆凯战死了,陈瑛也战死了。
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最后全身无力,被清军几根长枪刺入体内。陈瑛奋起余力,手上长长斩马刀将面前一个镶白旗重甲劈成两半。他哈哈大笑:“爷够本了,爷杀了十几个鞑子,爹,娘,大姐,二姐,小妹,你们看到了吗?狗儿给你们报仇了……报仇了……”
他大笑死去,脸上仍带着笑容。
“杀!”
王斗手上盾牌一个横扫,将左侧一个正白旗分得拨什库扫得吐血飞去。手中铁枪猛地砸下,将面前一个清兵砸成ròu泥,他的长枪又猛地刺出,将一个镶白旗牛录章京与他身后一个马甲刺成ròu串挂在枪上。
王斗身边不远,卢象升大刀大开大合,一个个清兵被他劈成两半,血雾飞扬……
……
一里外的清军大阵中,多铎面如土色,他喃喃道:“伤亡大太了,勇士伤亡太大了……这,这还要打下去吗?……”
他身旁各旗主同样如无人色,特别是各八旗蒙古旗主,更是双目发直。
多尔衮面色铁青,他咬牙切齿道:“继续攻上去,一个甲喇一个甲喇的填上,眼下是申时中刻,日落之前,一定要攻下宣大营地!”
他有些疯狂:“吩咐各旗,将营中巴牙喇兵全部派上去,敢有后退者,全部杀掉,全部杀掉……”
正在这时,忽听明军营地爆发出一阵欢呼:“万岁!”
接着多尔衮听到无数的八旗军惊呼:“明国援军来了!”
似乎无数的清军都在骚动:“左侧大营,左侧大营……”
多尔衮猛地回头,不由呆住了,只见那边的清军营地上,正爆发出一片火海,浓烟冲天。更让他惊住的是,那边滚滚冲来不知多少骑兵,他们势如破竹,从左侧的清军阵中直冲而来,所向披靡,没有人可以阻挡。
多尔衮就见左翼兵马不住溃逃,qiáng攻之下,那边的清军早已力竭势尽。此时见明军援兵到来,立时一口气泄了,人人恐惧逃命。那波人马越冲越近,似乎可以看到,冲在最前是一个英姿飒慡的女子,火红的披风飞扬。她策于马上,手中长枪直指。随在她身后,又是大股大股呼啸的骑兵们。
多尔衮喃喃道:“不可能,他们怎么会有援兵,明国敢战的,只有卢象升与王斗二人……”
多铎焦急道:“奉命大将军,明国援军来了,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马,快退回营地吧,谨防有变!”
多尔衮脸色变了数变,最终叹了口气:“退兵!”
……
宣大营地一片欢呼,在这最艰难的时刻,突然有援兵到来,无不振奋。攻营的清兵人人恐惧,更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立时如cháo水般的退了下去。
王斗也是欢喜大叫:“督臣,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他看向卢象升,呆了一呆,身旁的卢象升脸色惨白,似乎站立不稳,他低声道:“王斗,扶我……”
王斗抢上一步,扶住卢象升的身体。接着王斗全身发冷,他赫然看到卢象升心口上cha着一根长枪,枪杆虽是折断,但那枪头已是深深刺入体内。
王斗道:“督臣,你这……你这……”
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去拔出枪头,却又不敢。
卢象升终于挺不住,他坐了下来,对王斗qiáng笑道:“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这正是我渴求的,王斗你不必伤心……奴贼大部仍在,你要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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