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王斗知道这人不简单,其对杨嗣昌所为,只是一种官场智慧,本人还是有能力的。历史上宋一鹤守湖广时,先败罗汝才五大营于丰邑坪,在张献忠攻陷襄阳后,宋一鹤移驻蕲州,尽焚舟船,遏止张献忠与革里眼等人相汇,又断横江,使众贼不敢渡。后来李自成攻克承天府,宋一鹤下城巷战,挥刃击杀数贼而死。
他对王斗同样注意,不时抚着自己的美须沉思。
右下方武官处,则有前陕西总兵、现在剿贼总统猛如虎,湖广副总兵、剿贼副总统张应元,京营总兵官孙应元、huáng得功、副总兵周遇吉等人,最后才是王斗。
上面几位,不是总兵就是副总兵,不是都督同知就是都督佥事,只有王斗是都指挥同知,参将的职位,却与各位总兵官并坐。
他们几位同样对王斗看了又看,虽然脸上没什么表qíng,但内心显然没有那么平静,特别湖广副总兵张应元颇有沮丧之意。
huáng陵城之战,麾下参将刘士杰、汪之凤、游击郭开等人战死,自己也被流矢she中,到现在伤势还没有完好,辛辛苦苦,结果献贼跑出四川,刚好被王斗杀了,如此好运气,想想自己,如何不气?
此时众人都无心说话,堂内一片安静。
不久,二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很快的,襄阳兵备副使张克俭领着几个军士,急急抬着张献忠的棺木进来。
白虎堂内轰的一声,众人都站立起来,特别杨嗣昌踉跄几步,从主位上走下,看着摆在地上张献忠棺木内的尸体,哆嗦道:“是献贼,是献贼,哈哈,确是献贼……”
杨嗣昌神qíng失态,他颤抖着手抚摸棺木,看着内中张献忠的尸体,猛然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圣上的知遇之恩,剿贼的不利,言官的攻击,猛如虎的惨败,自己竭尽心力的无奈……一幕幕不断掠过。
他一时喜极,一时又是悲哀,一时又是委曲,千头万绪,不由泪如泉涌,他踉跄向北跪倒,哽咽大叫:“皇上!皇上!剿贼竟功,献贼诛除,臣……立死而无憾……”
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身旁幕僚皆是落泪。猛如虎更是涕泪横流,用力擂着自己的胸膛,哭叫道:“捷儿、忠儿,你们看到了吗?献贼已死,你们大仇报了。”
堂内哭声一片……
……
王斗走出白虎堂,长长地叹口气,二门外肃立等候的谢一科,高史银,温方亮等人聚了上来,谢一科回头冲白虎堂看了一眼,说道:“献贼死了,怎的大伙反哭成一片呢?还个个是高官。”
高史银哼了一声:“他们被献贼拖得团团转,现在献贼真的死了,当然要痛哭了,这叫痛快的哭,喜悦的泪水。”
王斗咳嗽一声,众人立时住口,皆用目光瞄了二门外的京营各将,还有湖广各将一眼。
此时聚在襄阳的将官众多,但能入白虎堂议事的,只有寥寥数人,余者人等,就只能在二门外等候,上官召见,才能进入堂内。
这些人中,还多游击,参将等,如孙应元麾下马文豸、猛如虎麾下马智、周遇吉麾下林报国三人,就都是参将,不过他们却没有王斗的礼遇,只能站在二门外,看着王斗与各位总兵平起平坐,还赐了座位。
此时他们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王斗,大伙千里迢迢,从湖广跑到四川,损兵又折将,结果最大好处却是被这王斗捞到,不但斩杀献贼,听闻还在洛阳救了福王,立不世之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温方亮低声道:“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王斗神色深沉:“先等圣旨吧,依我估计,我们在襄阳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家了。”
确认献贼身死,当时白虎堂各人都是激动,杨嗣昌虽是病重,仍qiáng撑着身体大赞王斗,又激励各人,奋起余勇,继续剿灭余下的曹贼,还有英、霍山的左革诸贼。
此时献贼死,闯贼溃,余下各贼皆成惶惶之犬,剿灭只在反掌之间,可以看出,堂内各人都是心动。
杨嗣昌下令,全城欢庆,犒劳三军,由于身体不佳,只言待平贼将军与贺人龙赶到襄阳,再次议事,于是众人都告辞出来,让杨阁部静养。
王斗估计接下来的战事没自己什么事了,各人看出便宜,都等着抢功呢,而自己功劳太大,吃了大部分ròu,也要让别人喝点汤。反正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可以回家了。
是啊,回家,从去年十月出征,一直到现在,出来快半年了,该回去了。
出战前,王斗曾定下方略,探贼虚实,察其战术,现在已明白流贼的战术,曾经席卷天下的根源。他们也确如史书如言,沉重打击了统治阶级的嚣张气焰,只是,沉重打击过后呢?
……
听到回家,谢一科等人都兴奋起来,出来久了,各人确实想家了。
现在只等封赏的圣旨,然后就班师回朝,对王斗说的话,各人都是深信不疑,将军说可以很快回家,就可以很快回家。
众人出了辕门,外面尽是马匹车轿,还有各官将亲卫侍从。
正讨论着到哪里庆贺一下,王斗忽听后面有人说道:“王将军,请留步。”
第422章 匹夫无礼!
王斗回身一看,却是总兵猛如虎、孙应元、huáng得功,还有副总兵张应元,周遇吉等人,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将官,众人皆身着甲胄,甲叶锵锵作响。
说话的是京营总兵孙应元,他年在四十多岁,神qíng威严,戴着云翅盔,穿着长身罩甲,甲叶露在外面,却是明甲样式。从肩到手臂处,还有一副臂手,甲叶jīng良,闪闪发亮。
他腰上还扎着鞓带,上面挂着弓箭,宝剑等物,走动间,手臂处,脚摆处,不时露出内中鲜红的大红蟒服。
不但孙应元如此装扮,huáng得功,周遇吉二人,他们身后的京营各将皆是如此。
不过他们身后的亲卫军士,除了云翅盔,臂手外,身上的长身罩甲却是暗甲样式,甲叶内衬,不露在外。各人罩甲深红,远望有若红云,这便是明军被誉为“赤军”的由来。
京营的官兵,身着便是大明最正统的盔甲样式,看上去威武不凡。特别孙应元、huáng得功、周遇吉三人为京营名将,他们麾下军队,可说是京营最后能战武力,深受崇祯帝嘉许,举止中,自有一股豪迈自信。
看到孙应元说话,王斗拱手笑道:“原来是孙总兵,末将见过大将军。”
又给huáng得功,猛如虎,周遇吉等人作了个罗圈揖。
孙应元微笑道:“都是袍泽,何必多礼。”
他仔细打量王斗,叹道:“早在数年前,就闻将军大名,惜不能一见。”
看看王斗身后各将,还有护卫总诸人,露出欣赏的神qíng,再叹:“尽是骁勇将士,怪不得能斩杀献贼!”
他说道:“我来引见。”
指着身旁满腮虬髯,身形魁伟的huáng得功道:“叫他huáng闯子就好了。”
huáng得功裂开大嘴笑起来:“这样叫我喜欢,军中兄弟,都这样叫我。”
他说话带点皖地口音,王斗知道他虽是辽东开原人,其先祖却来自合肥,有此口音不奇怪。
孙应元又指着不苟言语,看起来颇为忠厚的周遇吉道:“这位较死板,以军礼见之便可。”
最后他指着那满脸沧桑,一身明盔明甲,披着沉旧斗篷的猛如虎道:“这位便是剿贼正总统猛如虎,猛帅。你斩杀献贼,可给我们猛帅报了大仇。”
猛如虎脸色复杂,追剿张献忠,他损失最大,儿子猛先捷、侄儿猛忠战死,大纛军符尽数失落,又不能说王斗襄阳大捷是错的,只是叹了口气。
他身后的中军参将马智却有不平,嘀咕了一句:“还不是巧运,正好遇到献贼?”
他声音虽低,然王斗等人皆是听到,身后谢一科与高史银无不大怒,正要回骂,猛如虎已是bào喝一声,对马智咆哮道:“巧运,这世上可有巧运?若你在襄阳遇到献贼,可能取他首级?可能灭他两千jīng骑?”
马智被骂得满头是包,只好低头不语,他也知道,王斗虽然现在与自己一样是参将,不过他两立大功,转眼便可高升,到时与猛如虎等人平起平坐,却是自己不能比的。
再说了,进襄阳城时,还有看到城池上jīng锐无比的舜乡军。听闻这样的军队,王斗在襄阳城内外竟有七千众,谁能不思之心寒,敢于造次?
孙应元也是眉头皱起,自己向王斗介绍各将,这马智突然嘀咕一声,言语无理,不成体统。
王斗微笑道:“马将军也是无心之言,罢了。”
猛如虎趁机收场,对马智喝了一声:“回营再收拾你。”
huáng得功走出来,圆场道:“好了好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喝酒!听说城北的醉仙楼不错,还可以看到汉水景致,这酒楼我去包,大家伙好好庆贺一下。”
他对王斗道:“就定在辰时,王将军一定要来,我等痛饮,不醉不归。”
王斗知道他们想结jiāo自己,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当下笑道:“诸位盛qíng,斗一定去。”
此时众人一身甲胄,自然要回营换过便服,然后赴宴。
王斗正要告辞,忽然听到一声尖细的声音:“哟,大家伙都在。”
众人一看,却是太监刘元斌与卢九德从辕门内走了出来,二人身后都跟着几个心腹宦官,辕门外的车轿旁,同样聚着一大帮小侍从,见主子出来,都连忙上前侍候。
说话的正是大太监刘元斌,对于监军内臣,众人都不敢怠慢,更别说刘元斌司礼监太监出身,久居各军,威望素著,各人都向两个太监施礼问好。
一个小宦官仔细给刘元斌系上锦缎金丝缕披风,刘元斌慢条斯理地享受着,对众人的问候不以为意,忽然他眼睛一亮,却是看到人群中的王斗。
他略整披风外衣,向王斗走来,开口笑道:“方才白虎堂重地,不好向将军招呼,此时再见,果是威武不凡,怪不得能洛阳、襄阳大捷,立不世奇功。”
他本来神色yīn沉,不过此时一笑,倒有几分和蔼之色。
他身后跟着太监卢九德,则是笑眯眯的,油光满面。
王斗不知道这个太监什么意思,微笑道:“公公客气了,斗不敢当。”
刘元斌说道:“遇见就好,对了,咱家正好有一事与将军商议。”
王斗心念电转,说道:“公公请说。”
刘元斌道:“咱家知道将军襄阳大捷,斩杀献贼两千jīng骑,所获骡马良驹甚多,不知能否打个商量,给咱家让个三百匹良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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