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日,介休,范府。
几进几出的府邸富丽堂皇,往日这里热闹无比,然此时府中各处气氛沉闷,不论所见的范家人还是下人,个个神qíng惴惴不安,人人都有大难临头的感觉。
书房内,范永斗颓废坐着,他本来已经老得不象话,此时更加老了十岁似的,须发尽数白了,脸上沟壑更深,一举一动,都是颤巍巍的老态龙钟样子。
这几天,范永斗更怕冷了,书房的火夹墙与几个jīng致的碳木铜盘,似乎都不能驱赶他的寒冷,每行一步,都要裹紧他身上的裘子大衣。
这几天,他总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外人很难再见到他的面,反反复复,他都在想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事qíng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之,太原失陷了,大同失陷了,自己在那些地方的宅院,商铺,塌房,尽数成了王斗的战利品了吧?还有很多管事与族人,也尽数被抓捕了吧?
这些都是祖祖辈辈,一代代人的心血啊。
消息传来,儿子范三拔,也被抓了,生死不知,下一个,可否就轮到自己,还有自己的家人?
范永斗惨笑,就在昨日,靖边军,已经到达城外了,听说是什么前锋朱雀营,现在城内人心惶惶,连太原都下了,介休能保吗?
本来介休是他的祖地,世世代代经营,在当地根深蒂固,只是事qíng变故太大,似乎铁桶般的城池,也出现一道道裂痕,范家势力虽大,然城内不是没有与之抗衡的家族,或许一家不行,几家联合起来却可。
往日他们迫于自家势力,阳奉yīn违,眼下却都原形毕露了。
种种言论,开始在介休城内弥漫,很多人痛骂自家是jian商,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说得他们好象就没有走私通敌一样。
他缓缓喝了一口热茶,早知今日,他就不会与王斗作对,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面对王斗骂他是祸国jian商,他也心中委曲,商人逐利,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再说了,宣大的文官,武将,豪qiáng,商人,gān净的,又有几家呢?
“还是要上城看看,若能谨守城池,守个一两个月,事qíng或有转机。”
范永斗刚刚站起,忽然听到外面大乱,众人大叫:“有人献城了。”
随后范永斗更听到,隐隐的呼啸声传来:“万胜!”
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变得粉碎不自知,他全身哆嗦起来,颤抖得若寒风中的孤雀。
第620章 银冬瓜
“欢迎王师到来,小人等早期盼多时,有若久旱逢甘雨……”
高史银的前锋营大军,与一部分山西镇兵马,从介休城东面捧峰门进城,城内几个大家族,韩家、张家、孟家等家主,早率族人,还有一些亲近士绅官将迎接。
他们代表了城内另一股力量,介休城最早为韩姓居住地,古就有“韩坂城”之称,民间更有“先有韩坂桥,后有介休城”之说。此地孟姓人也多,有三孟分家一说,张姓人也是大族。
他们与范家是竟争对手,自然不甘为范永斗陪葬,太原消息传来后,他们就密谋献城,当地官将虽然亲近范氏,然他们在军队中也不是没有影响,偷偷打开一道城门,还是可以办到的。
高史银揉揉自己的脸面,连日奔波,他也有些疲倦,不过还是威严地道:“很好,各位掌柜的弃暗投明,这是明智之举,我家将军,自然会论功行赏。”
各家主点头哈腰道:“此乃小人应尽之意,不敢居功,不敢居功。”
看着高史银身后的铁骑甲兵,他们暗暗心惊,果然是虎láng之师,这样的jīng兵……
韩家家主似乎难以启牙齿,gān巴巴地道:“大军进城,这个……”
高史银明白他的意思,挥挥手:“我靖边军军纪森严,所过之处秋毫无犯,百姓箪食壶浆,从未有骚扰之举,只要城内各人,自己不找死,他们就不会死。”
随后他脸一沉,说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若有敢攻击军队者,不论他是谁,必死无疑!”
各家主放下心来,皆大声称赞:“久闻靖边军仁义之师,果然见面更胜闻名。”
他们言,已为高将军备下酒宴,为大军备下牛羊酒菜,恳请赏光,接风洗尘。
高史银道:“喝酒吃ròu再说,先办正事。”
各家主自告奋勇,带领大军,前往范府。
介休城繁华,商贾云集,民物浩穰,俨如都会。
城内主要有四条大街,皆尽店铺林立,还有众多的钱庄、当铺,范氏原居张原村,后慢慢搬到介休城内,宅院在西南隅一带,占据了多条的街巷,西北隅则多为衙署等公署之地。
前锋营与山西军进城后,沿途街巷遇到不少反抗,毕竟范氏的族人,多为介休城军将官吏,家破人亡的yīn影在前,只得拼命。
与他们作战的,是山西镇的兵马,皆是各营jīng骑,前锋营未战,他们就打得当地守军节节后退,一路留下不少尸体与伤者。
战斗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山西镇的好汉们,肃清了所有反抗力量。
高史银领军在旁观战,监督,防止他们趁机烧杀,毕竟除了靖边军,余者军队,军纪都谈不上好,便连杨国柱的正兵营,都有许多不良习俗。
午时,高史银下令介休城戒严,然后在韩家等带领下,亲自带人抄家。
沿途一道道街巷,林立范家的牌坊,来到了城池西南隅的范府面前。
眼前一个庞大的大宅院,也不知几出几进,前院、后院、东院、西院、正院、偏院、跨院、书房院、围房院……等等,再配上众多的花园,占地达数十亩之多。
“民膏民脂,范家的优越生活,都是建立在我汉人百姓的尸骨血ròu之上。”
高史银策在马上,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看了看,义正辞严念道。
“将军所言极是!”
各家主异口同声的附合,看着眼前豪华的宅院,个个眼中闪着嫉妒的光芒。
“破门!”
高史银怒喝道。
排铳几番轮she,将范府墙头一些持着鸟铳的家丁she倒,然后雨点般的万人敌与毒烟弹从门外墙外扔进去,密集的爆炸声中,里面惨叫声连成一片。
“咣咣”的撞门声不断,一些山西军,抬着粗大的尖头硬木,喊着号子,不断撞击厚重的大门。
他们背后,是列队整齐,层层手持刀盾,还有鸟铳长枪的前锋营战士。
约一刻钟后,大门咣的一声被撞开,山西军退开,盾牌后的前锋营战士,对着门内连she数轮的铳弹,将里面的护院家丁,还有他们族人官兵,一大片的打倒在院落大门附近。
硝烟未歇,在高史银的喝令中,密密的帽儿盔,从范府大门涌入,里面传来了绝望的惊叫声。
查抄范府,高史银出动两个总的兵力。
破开大门后,府内的家丁,已经谈不上什么反抗,一一被进府的甲兵肃清,或死或降,然后前锋营战士挨屋搜查,将范氏族人一一揪出,哭天喊地中,将他们一一带到堂下集中,密密麻麻,越聚越多。
不久后,还将全身发抖的范永斗,在一条秘道上抓到,带到了高史银的身前,又是引起被捕之人一片哭喊。
高史银大马金刀坐在大堂之上,左右有营部官将端坐,还有韩家家主等,恭敬的在下首侍立。
看着下面呆若木jī,心如死灰的范永斗被带上来,高史银将一张纸条放入怀中,一拍身旁案桌,发出一声巨响。
他怒喝道:“范永斗,你通敌卖国,罪大恶极!”
他吼道:“因为你等,死在鞑子刀下的百姓有什么?多少城池沦丧?你,被打入地狱后,应该先上刀山,然后下油锅,再转到火海刑域,最后到凌迟刑域,剐满一千三百三十六刀,最后投入畜生道!”
他案桌拍得啪啪响,下面韩家家主等人,看着范永斗,看得解恨同时,高史银的话,也听得他们面如土色,他们跟随喝骂:“范永斗,未想到你如此丧心病狂,老夫真是看走眼了!”
“范永斗,你个败类,该当千刀万剐!”
“范永斗,你个jian贼,人人得而诛之!”
高史银道:“听听,听听,这就是人心向背,范永斗,你恶贯满盈,死不足惜!”
范永斗听着众人喝骂,他眉眼慢动,苍老的脸上露出惨笑。
最后更仰天大笑起来:“老夫无罪,若老夫有罪,试问大明何人又无罪?走私通奴,资助东虏,又何止老夫一人?陕西三边,宣大三边,蓟镇,辽东,各处边堡重兵云集,若无人相助,我等又如何将商货运出?”
“九边,又有哪个官将不通奴?永宁侯,这是柿子捡软的捏吗?他为什么不对晋王,代王,谷王动手?他们何偿没有走私通敌?”
他声嘶力竭地叫道:“老夫不服!”
高史银一拍案桌:“哼,马儿挑壮的牵,凡事都有第一步,你等罪大恶极,还敢祸害东路,这是你等报应先到了!”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定然就报!”
他又一拍案桌,感觉这滋味很不错,他一挥手:“把这jian贼先押到堂下!”
然后刷的一声站起来:“众将士,速速抄家,不要漏过一两银子,一斗粮米,这些财帛,要妥善jiāo到大将军手中,只有他老人家,才能真正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真正造福国朝百姓。”
一番话说完,高史银暗暗佩服自己,自己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
……
潜伏在介休城的qíng报司人员,带领战士们抄家,一一在范府内搜查,他们深知这些富户藏敛财帛的手段,除了明面的库房,各类暗窖数不胜数,还有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法。
比如一个qíng报司细作,带领一队士兵进入一所普通的仓房,士兵们左右看看,见仓内无非一些常见的商货,不明白这细作为何如此慎之又慎。
他们看着这人,见他前后左右,来来走走,脚步或轻或重,有时还在地面方砖敲敲,仔细倾听,不久,又见他走到一根大柱前,若有所思。
众士兵不明白,这柱子看起来很普通,没什么异状,如这样的柱子,仓库内还有好多根。
忽然,这qíng报司细作,拔出身上的解首刀,在柱上削了几下,露出内中huáng澄澄的颜色,众人啊了一声,原来这根柱子,竟都是用huáng铜所铸。
再转到别的柱子,解首刀削向,一一露出庐山真面,尽数铜料,不是huáng铜,就是紫铜、青铜、白铜,如此多铜料,可以铸多少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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