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流贼频繁骚扰粮队,军中粮糙,越来越难以供应,所经州县,很多又成为废墟,无以为助。
一些结寨自保的村镇,更对东来大军抱以敌视,不供应粮糙,也不提供qíng报,让二人有银子没处买粮,个别寨子有提供一些粮食,也是杯水车薪。
在这qíng况下,军中将士,已经开始出现抢掠乡间之事,以获得军粮。
对此,曹变蛟、王廷臣二人不约而同沉默,只一日王廷臣对曹变蛟叹道:“小曹将军,某有些后悔南下讨贼,某希望,尽快回到北地去,最好调到辽东镇,打鞑子。”
曹变蛟长长叹息:“是啊,王兄弟,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日大军扎营,曹变蛟、王廷臣无心坐于营内,带着亲卫,四下巡视。
此时已是八月,进入归德府地界后,九成九是旷野平原,然举目间四野一片焦huáng,很多河渠都断流了,前方不远,似乎有一个村落,看似属于没有能力结寨的小村子。
二人奔了过去,见这村落,一间间四面漏风的茅糙土坯房,东倒西歪,一些泥笆墙也是破dòng处处。
村庄四面,有一些开辟的麦田,上面稀疏种下一些冬小麦,然而观看田地,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就算一切顺利,到了明年,也收不了多少麦子。
村中有些人,以老弱居多,个个衣衫褴褛,面色枯huáng,他们或麻木坐着站着,有若行尸走ròu,或呜呜低泣,见曹变蛟等人过来,或以仇恨,或是畏惧的目光看着他们。
一座破屋之前,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双目发直,坐在石阶上喃喃说着什么,他的身旁,瘸腿的儿子,兀自瑟瑟发抖,脸上一个明显的掌印,他缩在老者身旁,呜呜的痛哭。
曹变蛟与王廷臣下了马,曹变蛟走到老者身旁,试探道:“老丈,老丈?”
那老者仍然双目发直,曹变蛟叹了口气,身旁的王廷臣大声道:“喂,老头,跟你说话呢?我跟你说,这位是……某是……”
那老者仍然不应,王廷臣道:“聋的。”
那老者忽然说句什么,王廷臣大声道:“嗯,你说什么?”
老者声音清楚了些,带着颤巍巍的地方土音,他说道:“老汉不明白。”
曹变蛟温言道:“老丈,你要说什么?”
那老者道:“老汉不明白,老汉这一辈子,循规蹈矩,遵循王法,皇粮国税,从来不敢拖欠……为什么,我清清白白做人,最终却遭了报应?我的老婆子,被兵痞杀了,儿子,也被他们打坏了腿。前些时日,我的儿媳,被流贼抢去了,今日,家中最后余下的粮米,也被抢走了,就是你们那个营地的官兵……”
他指的,正是曹变蛟、王廷臣的营地,他颤巍巍的站立,放声大哭:“曹帅,王帅,我知道你们,你们在辽东跟永宁侯打鞑子,是英雄好汉。但为什么,你们要抢走我家最后的活命米粮?为什么,还要打伤我的儿子?”
“流贼糟蹋百姓,曹帅,王帅,你等编练军队,也是为了糟蹋老百姓的吗?”
他号啕大哭,带动周边一片呜咽,曹变蛟与王廷臣呆呆站着,曹变蛟张了张嘴,他有千百个理由,然而面对老者,这些村民,却说不出话来。
身旁的王廷臣,也是一样避开目光。
最终,曹变蛟叹息道:“留下一些银子吧,每户都留下一些。”
策上马匹,众人离开村子,曹变蛟忍不住回头看去,见那老者仍在痛哭,身影颇为凄凉。
第685章 糜烂
八月初一日,归德府城。
此地便是后世的商丘市,人杰地灵,千年来,涌现出大批帝王将相,名人豪杰。
孔子祖籍在此,刘邦在这里斩蛇起事,张巡在此力抗安禄山十万大军,赵匡胤曾在这里发迹,司马相如、范仲淹、苏轼等,都在此处留下痕迹。
不过这座城池,也是兵祸天灾频发之处,此时在城北拱辰门之上,归德知府李振珽,正心qíng沉重地看着外间,数不尽的流贼,黑压压似乎将大地都铺满了。
举目望去,不但乡野的平原,便是外城,也被他们的兵马占据。
归德府城的布局,便是非常独特的外圆内方样式,城墙、城湖、城郭三位一体,犹如一枚巨大的“古铜钱币”,弘治年建城时,便取象天法地、顺天应地、取法自然之意。
嘉靖年又建城郭,兼为护城大堤之用,外城圆形,内城方形,最终形成外圆内方的独特格局。
因有护城大堤,兼城池有巧妙的排水系统,就算huáng河不定期的漫、溢、决口,也无法对归德府城造成大的威胁。
不过城郭虽然宽厚,毕竟只是防水之用,大堤太长,高度也不够,如需防守,城内兵力一样不足,只得放弃,尽守内城,只余城南的雎阳古城南门。
好在府城城墙高厚,四面是护城河,南面更是宽阔,宽达一里多,长近三里。
虽是护城河,称之湖泊更恰当,河水下面,淹没着chūn秋宋国时都城、秦汉与隋唐时的睢阳城、宋朝时的应天府南京城、元时的归德府城等六座古城。
所以虽然流贼日夜猛攻,府城还是防守到现在,不过最后能不能守住,李振珽心中没底,东门,西门,北门,几座城门处,河水都相对狭窄,而且长年gān旱,护城河水位枯竭不少。
流寇别的不多,就是人力多,他们日夜的推泥填河,慢慢护城河许多地段,快要被他们填上了。
“城池可以守住吗?”
李振珽心中喃喃说道。
流贼攻城已经多日了,用尽了各种方法,护城河两岸,尽是各种残破的器械,人马的尸体,特别城南外城古城墙外间,那片狭窄的地方,城墙下端,堆满了流贼的尸体,流淌出的鲜血,甚至凝固成红褐色。
流贼甚至动用船只,四面护城河中,颇留着一些破损的小船,还有内中的尸体。
正想着,脚步声响起,一个身形壮实,头顶辉缨,身罩战袍的将军来到李振珽身旁,却是归德府的杨参将。
此时他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之意,说道:“府尊,流贼攻城多日,然援兵迟迟没有消息,末将担忧……”
李振珽略心中一颤,这也是他担心的。
眼下归德府局势,到处都是流寇,兵马恐有数十万之多,如此多的贼子,四面的官兵,个个心惊胆战,能守住自己防地就不错了,又谈何前来救援?
依李振珽知道的,huáng河对岸的山东地界,那些山东兵马,只是隔河严守,对李振珽的请援,置之不理。
东面临近的南直隶凤阳府,凤阳总督马士英,也是严守防线,甚至将在庐州的总兵huáng得功,调到中都,对归德府的战事,一样不理,他当然振振有词,他是凤阳总督,河南之事,不归他管辖。
他现在最担忧的,反是流贼源源不断进入徐州,若漕运阻断,他这个凤阳总督,也有责任,更是顾不上别人。
所以看来看去,四面竟无援兵,督师丁启睿,领左良玉等人,在汝宁府磨磨蹭蹭,开封城的官将,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援救兵马迟迟未来,现在更内外消息断绝,不知外界之qíng。
归德府城内,眼下唯有杨参将的营兵二千多,怪不得他心事重重,担忧守不住城池。
沉默良久,回转身来,眺望城南的张巡祠,李振珽最终慨然道:“不管有没有援兵,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吾等身为地方父母,又岂能惧贼怕事?眼下百姓尽入保,内外城无隙地,吾等护卫乡梓,义不容辞!昔年张中丞守睢阳,千古佳话,振珽不才,愿效仿一二,便是死,也让流贼知道,我大明并非无人。”
看李振珽决然神qíng,他已然须发皆白,举止有若老头,然杨参将知道的,李知府不过四十余,与自己年纪相当,观其外貌,已若自己父亲一般。
想想李知府平日做的一切,他心中热làng涌起,他是耿直之人,大声说道:“为国征战,吾等本份,愿执鞭坠镫,跟随府尊左右。”
李振珽深深施礼:“护土有责,拜托将军了。”
一番话,反让二人放下一切,最多,便是殉城战死罢了。
他们更加仔细商议军务,单纯依靠官兵,兵力单薄,长久下去,是难以守住城池的,必须多建社兵乡勇。
归德府本地中,军户出身的地方望族众多,这些拥有世袭特权的军事权贵们,很多人都拥有私人武装,这些人的后代,甚至由科举入仕,在归德府等地,形成一个个颇有势力的世家大族。
虽说因此乡宦豪qiáng势力恶xing膨胀,造成归德府当地各类矛盾异常尖锐,平日,这些宗族豪qiáng也对官府政令阳奉yīn违,李振珽的白头发,很大部分是由这些人造成的。
不过他们宗族凝聚力qiáng,也与流贼势不两立。
他们知道,流贼破城后,决对不会放过他们,毕竟他们都是大户,守城意志,颇为坚决,这些人名下力量,可以纳入守城之中,便若当年洛阳守城战的社兵一样。
当地的士子,也坚决站在官府这一边,此时侯方域、吴伯裔、吴伯胤、贾开宗、徐作霖、张渭等人,在府城组建雪苑社,时称雪苑六子,他们就来往奔走,劝说城内乡宦豪qiáng,同心协力,共抗流贼。
若有这些士绅相助,城内守军力量,估计可以达到五千,府城可以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特别城内官兵中,很大部分还拥有jīng良的宣府镇鸟铳,在守城战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这是李振珽依靠与王斗的关系,从宣府镇买来的,王斗是念旧之人,不但给其价格上优惠,而且在鸟铳出售供不应求的形势下,份额名单,优先向李振珽倾斜,赠送的子药,也比常人多得多。
往日里,李振珽因此饱受当地士子攻击,不过眼下,皆成彼高瞻远瞩之举,受到府城上下称赞。
购买来的鸟铳,他也以优惠的价格卖给杨参将,这也是二人jiāoqíng良好的原因之一。
“援兵不知何日方到,子药需节省使用。”
二人细细商议。
“库存之火药,虽威力不如宣镇犀利,也可使用,铅子不合式的,可令人个个挑选……”
……
八月初三日,流贼攻打甚急,正当李振珽与杨参将皆上城咆哮指挥作战的时候,忽然他们阵中鸣金收兵,cháo水般的退了下去。
李振珽与杨参将大喜,站在城头看去,见众贼拔营,贼马飞奔,扬尘蔽日,往东南而走,二人互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喜悦,难道援兵来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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