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脸色难看之极,王斗却步步紧bī,丝毫不放过他:“你说士绅乃国之栋梁,朝之根基不错,但他们却辜负了高皇帝的期望!你李邦华一样,也辜负了高皇帝的期望!”
他厉声喝道:“回答我!摸着自己良心回答我,你是不是也成为硕鼠中一员了?”
李邦华无言,只是低头不语,看李邦华下不了台,大同巡抚卫景瑗忍不住为他辩解:“侯爷请勿苛求过责,依下官所知,李公清正廉洁,对家人也管教甚严,只是……”
他叹道:“此为历朝积弊,岂是个人可以挽回?历代多少英杰,为此头破血流,身死族灭。”
他叹息道:“历朝因此一兴一衰,此乃气数也。”
王斗平静道:“非是气数,实乃人为。”
他说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历朝士绅豪族,他们占据了国朝的九成财力,却不想承担一点点责任。他们自私自利,贪婪愚蠢,换句话说,他们被宠坏了,优待太过缘故。有句话道棍棒出孝子,宠溺出纨绔。任何良善之人,若被优待了,最后尽会变成令人憎恶之辈,这便是人xing结果,饱读圣人之书也没用!”
王斗道:“这些豪族士绅不断在挖国朝根基,每二、三百年,就被他们挖塌了,这也是历朝一兴一衰缘故。若这些栋梁们愿意背起自己责任,不言万年长久,各朝千年国运,只是等闲!”
李邦华终于抬起头,他缓缓看向王斗,沉声道:“永宁侯对士绅如此不屑,看来以后是不用士子与读书人了?”
不知为什么,他内心隐隐一松。
王斗哈哈大笑,他看着李邦华,微笑道:“让邦华公失望了,我不但要用,还要大用!”
他指着堂内自己的部下:“士子的重要,斗如何不知?所以我在靖边堡的时候,就让部下读书识字,现在我的军中,个个能写会算,便连我的部下高史银……”
他指着高史银笑道:“别看他五大三粗的,水平足以与秀才相提并论,我靖边军中,至少士子数万!”
高史银很荣幸的站起来,对李邦华招呼道:“邦华公,有空一起吟诗作对啊。”
李邦华脸如死灰,王斗继续道:“而且我的将军,我的士兵,我的幕员们,他们是士子,同时又是士绅,他们个个拥有大量的土地,我的麾下,便是由地主,士绅,学子组成的一只新型武装。”
看着李邦华,王斗笑道:“不同的是,他们都有背负起自己责任,他们是真正的国之栋梁,他们是这个国家的希望,他们也是这片土地的希望。他们将会摧枯拉朽,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行进的步伐!”
欢呼声响起,王斗继续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不介意给拥有财富者相应的地位,然要求的,是他们背负起自己应有的责任!”
王斗对堂内深施一礼:“诸君,能与你们并肩任事,是我王某人的荣幸!”
堂内欢呼声再次响成一片,李邦华等人则是失魂落魄,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752章 若大明能活
这场论战,对幕府各人感触很多,许多人也想得更远,更深,书记官将内容记载下来后,很多也将在报纸上刊登,可以预料的,一场新旧思想的论战风bào,将席卷整个大明。
王斗借口晚宴时间快到了,很快便宣布散会,他没那个时间跟李邦华等人啰嗦,也打算先将他冷藏一段时间,待他冷静了,认清现实了,再给他安排工作。
人才làng费了可惜,能gān到内阁大臣的,岂会不是人物?关键看怎么用,用在什么位置。
第二日上午巳时,风裹着小雪不时落下,冒着雪花,风尘仆仆的孙传庭领着几个心腹赶到大将军府前,他向守门的军官递上自己的拜贴,希望能见到征虏大将军王斗。
当然,他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递上拜贴同时,不免从袖中滑过去几个闪亮的银圆。
但银圆刚滑过去,瞬间又滑回来了,那军官并不收受他的好处,只微笑让客人在门房稍待,他会将拜帖送进去。
在门房等待的时候,孙传庭很感慨,他对幕僚道:“宣镇处处可见新气象,大明若能如此,传庭死也甘心哪。”
一幕僚道:“宣镇这方的门房关卡,皆用身份尊贵,又颇有抱负之人。待遇高,升迁快,良好前程在望,自然对些须贿赂不屑一顾。”
孙传庭点头,不久,护卫营亲将钟调阳亲自出来,对孙传庭含笑道:“孙督,大将军有请。”
……
孙传庭进去后,就见王斗在堂前相迎,身边跟着秘书厅厅长叶惜之。
孙传庭抢上几步,连连道:“岂敢劳动侯爷玉趾,真让下官受宠若惊了。”
王斗哈哈笑道:“方才看了拜贴,竟是白谷公大驾来临,稀客啊,也让本侯感到意外。”
二人进入大堂,王斗道:“对了,还未恭贺白谷公升任三边总督一职,有公坐镇陕地,想必局势定然不同。”
孙传庭眼中隐含得意,他笑道:“下官区区微职,又岂能与侯爷相比。”
王斗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孙传庭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不过从他眼眸极深处的桀骜,可以看出他的孤傲不会改变,只是隐藏得更深罢了。
二人分宾主坐下,王斗递过去一盒烟,木制,包装jīng美,烟盒有键盘的一半大:“来来来,抽根烟。”
孙传庭道:“哟,云烟,还是红双喜牌的,下官真是沾侯爷的福了。”
熟练的用锋利剪刀剪去一头,摇动火摺子点燃另一头,王斗喷出一口浓烟,缓缓说道:“未知白谷公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孙传庭哈哈笑道:“确实无事不登三宝殿,下官此来,是向侯爷求助来的。”
王斗道:“哦,说来听听。”
他身旁站着的幕僚,连忙掏出一个文册,叶惜之接过了,jiāo到了王斗手上。
王斗翻看着,孙传庭很注意窥探王斗的神qíng,只是他脸孔隐在烟雾中,隐隐约约,有些看不清楚神色。
怀着不安的心qíng,孙传庭也缓缓抽起烟来。
良久,王斗放下文册,微笑道:“援助兄弟省份,义不容辞,只是白谷公要求的援助款项太多了吧。”
孙传庭拱手道:“还请侯爷帮忙,下官……”
王斗道:“这样吧,让我研究下,事后再给公答复。”
孙传庭有些忧虑,qiáng笑道:“此为当然。”
他身旁幕僚咬牙不语,脸上皆颇有屈rǔ之意。
……
王斗设小宴款待孙传庭,花厅不远处一亭,边赏雪边喝酒。
此时雪已经下得大了,团团滚滚的飘飞起舞,王斗穿着便袍,披了皮裘大氅,孙传庭棉袍外间也披了件大氅衣,二人相对而坐,没有别的伺候的人。
铜架上温着酒,桌上炭火正旺,烧得沸滚的火锅,还有几个小菜,酒菜的香味,不断传来。
二人对饮数杯,孙传庭道:“好酒,好雪。”
王斗瞥了他一眼,看他握着酒杯,眼中有深深的忧虑,还有……火热。
比起崇祯十二年初见时,孙传庭脸上皱纹多了些,三络浓密的胡须中也夹了一些白丝,只有眼中那股锐气仍然不变,只不过藏得更深罢了。
他的眉弓很高,使得他的眉毛非常浓,从面相上说,这种人往往有高傲、狡猾的趋向,意志非常坚定,还是个qiáng烈的自我中心主义者。
从历史事实来说,孙传庭也是这样的人,虽经过这些年挫折,但骨子里的自傲仍然不变。
想想几年就过去了,时光荏苒啊。
他注意孙传庭,孙传庭何尝不是在偷偷观察他?
与这个争议纷繁,闻名遐迩的人物第一次坐得这么近,孙传庭岂会放过观察的机会?
他看王斗随意披着皮裘,表现淡然,却有一种神秘而威严的气度,是的,神秘,莫测高深,不但是孙传庭,同时也是外间许多人对王斗的看法。
审时度势、进退有节,处事机智果断、谨慎稳健,这只是王斗展现在外界的冰山一角。但他的成功,他的才能,有太多解释不清楚的地方,超越了很多人思绪范围之外。
便是孙传庭设身处地,他寻思自己最多成为一个普通军阀,而不是象王斗这样超然存在,所以他一样不能理解,除了才具天授,他找不到王斗别的成功解释。
王斗招待他单独宴请,有些出乎孙传庭意料之外,他缓缓喝着酒,只是细想着,如何将话题引到自己需要路上。
孙传庭拿起酒壶,给王斗倒了杯酒,说道:“侯爷,下官敬你。”
王斗道:“好。”
二人gān了一杯,孙传庭微笑道:“看侯爷似乎颇为俭朴,以您现在的身份地位,眼下的排场,似乎过于简陋了。”
王斗笑道:“也不算俭朴,有好吃的,好喝的,我也不会拒绝,只是有点看淡罢了。毕竟可以享受的享受了,名望权位有了,美丽的女人也有了,就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孙传庭哈哈笑道:“英雄所见略同,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丈夫生来世上,自然必须gān出一番大事业,青史留名,方对得起吾等大有为之身。”
他眼睛一闪,说道:“特别崇祯十二年之时,下官初见侯爷,那时侯爷已毅然追随卢公南下。巨鹿奋战,舍生忘死,忠义之心,可谓感佩天地,这明知九死一生的……”
王斗平静道:“我爱这个文明,她让我心疼,很多事与人,也让我佩服。所以我追随卢公南下,这也是我一生中最骄傲的选择。”
孙传庭抚着自己的胡须,他有些不明白王斗的意思,但那内中的感qíng与痛心他可以听出,这种……
孙传庭很难用语言描绘这种感觉。
他看了王斗一会,叹息道:“只可惜卢公……”
随后他表qíng又义愤填膺,更拍了一下自己大腿:“侯爷的忠义自然不用说,但朝中诸公有些人做事就欠妥了。便若邦华李公,真犯糊涂了,怎么能如此说道侯爷呢?下官真为侯爷抱不平啊。”
他一手捏着酒杯,只是观察王斗神qíng。
王斗淡淡一笑:“他确实犯糊涂了。”
王斗声音淡然,但听在孙传庭耳里,却如雷霆轰鸣一般,他的手一颤,酒杯差点滚落在地,又极力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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