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卫景瑗虽然看得着急,但也若有所思。
朱之冯则是心急如焚,他猛地站起,喝道:“以众凌寡,非君子所为,李公,下官这就来助你!”
不过这时,李邦华已经醒觉了自己战术,与小角色纠缠尤为不智,必需找准最重要的目标。
他调整自己的心绪,慢慢转头朝向王斗,最后冷然开口:“永宁侯之意,是不再理会高皇帝定下规矩,不但此时宣镇士绅糙民皆视如一,便是士绅一体纳粮之策,以后也会推行天下?”
随着李邦华森森话语吐出,一时间,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主位上王斗。
便是王朴、纪世维、杜勋等人,都非常注意。
第751章 责任
王斗眼睛习惯xing的眯起,李邦华这句话颇为险恶,一句话里面多少个坑。
而他随口一句话,便是如此的刁钻yīn狠,由此可以看出这些身居高位,甚至入内阁者,智商上都是绝智之辈,只可惜多用在了无谓的争端上。
这样的人彼此恶斗起来,对朝政的损害是非常大的,也可以解释明末朝堂为何乱象纷呈了。
他缓缓站起来,看着李邦华,眼中颇有怒其不争之意,他摇头道:“邦华公啊邦华公,你让我很失望,你知道吗?”
他从位上踱下来,背手看着李邦华,斥道:“论年纪,你可以做我爷爷了,怎么还如此不成熟?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你张嘴就来,什么都敢说,就没想过后果是什么?”
他对着李邦华怒斥:“如此说话不经头脑,只徒嘴皮子上痛快,你被贬来宣府镇,实在是咎由自取!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李邦华被王斗劈头盖脸一阵教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更兼王斗口气有若自己祖宗,自己若他的儿孙辈,站立当地只是哆嗦,他涨红了脸,良久才嘶声叫道:“永宁侯是在污rǔ下官?下官一腔碧血……”
“碧血不碧血谁知道?”
王斗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喝斥道:“上天罚行不罚心,评判一人种种,不是看他说什么,而是看他做什么。你说碧血就碧血了,我怎么知道你内心在想什么?”
他说道:“再说了,仅仅有碧血就够了吗?你身为大臣,有没有想过自己责任是什么,是国家社稷,还是个人清名?还是说在你心中,个人名位比国家社稷还重要?”
他说道:“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方才那类话,是你该问的吗?早在朝中时,你就bī得陛下与诸公下不了台,只得将你贬来,你现在又来这一套,你想gān什么,你又能gān什么?”
他说道:“是不是我回答不和你心意,你就要跑到墙那边去撞柱子?然后得到别人几句夸赞,李公真乃忠臣也,怒斥贼子而亡,更沉重打击了王斗贼子的嚣张气焰!然后呢,然后就没有了,局势原来是怎么样,后来还是怎么样!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一心只想搏取直名,就没有考虑过国家社稷会怎么样?李邦华,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王斗又是一阵bào风骤雨似的喝斥,骂得李邦华脑海中麻乱一片,他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让朱之冯与卫景瑗也是呆若木jī,王斗振聋发聩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回dàng,拷问他们的内心,鞭挞他们的灵魂。
纪世维是见识过王斗伶牙俐齿的,还好,王朴与杜勋则是惊讶地看着王斗,表qíng怪异。
钟素素抿嘴一笑,高史银看着王斗,心想:“我靠,论起嘴皮子,大将军比秦先生与叶先生还要利索,这就是传说中的文武双全?”
看李邦华哆嗦的站在当地,王斗继续喝斥:“有道是实gān兴邦,空谈误国!什么叫空谈误国?就是你这种!说话不过脑子,张嘴就来,从来不想想后果是什么!你是痛快了,留下烂摊子谁来收拾?难听点,你这种行为叫严重的不负责任,又叫沽名钓誉!”
他说道:“你言要亲贤臣,远小人,又说我尽用屑小之辈,置大贤于不顾。如果大贤都是你这种人,我宁可不要!我宁可要几个会gān实事的小吏,也不要一大把你这样的清流大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是杜勋杜公公,也比你们这些人来得会做事!”
杜勋想不到王斗发怒如此可怕,言辞滔滔不绝,犀利如刀,坐在位上,有点噤若寒蝉的样子。
又听王斗提起自己,一种荣耀感油然而生,不由自主摸头笑起来,对身旁宣府巡抚朱之冯道:“侯爷真是过誉了,如此夸赞咱家。”
朱之冯本来起身下位的,不知不觉,又回到自己位子上。
听到杜勋的话后,才回醒过来自己在哪里,他脸色难看的哼了一声,懒得理会得意洋洋的杜太监,不过看着堂中的王斗,不是没有若有所思,心有所感。
王斗最后怒道:“窥一斑可见全豹,现朝堂之上不是尸位素餐之辈,贪污受贿之徒,就是如你般脑子不转弯,尽是一根筋的家伙。王某可以想象,大明形势,以后只会更加恶化下去,陛下苦也!”
李邦华心火沸腾,五脏六腑跟油烹似的抽搐,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哆嗦不停。任官数十载,从未被如此尖锐喝斥过,还是毫不留qíng,丝毫不留脸面余地。
就算有,也是自己喝斥别人,轮到自己,才知道这么难受。
特别在王斗口中,甚至连自己一向鄙视的阉人都不如?
他哆嗦着,艰难道:“永宁侯言下官不……不负责任……又是沽名钓誉之徒?”
王斗看着他,拖长声音道:“你说呢?你自己认为呢?”
数十年的修身养xing,终于让李邦华qíng绪略略平复,他梗着脖子,最后嘶叫出声:“下官自认一片丹心,无负皇恩,无愧大明江山社稷,无愧……”
王斗冷冷道:“我说了,上天罚行不罚心,认为不认为不重要,关键看行为!你自己说说,你的行为,在内阁中,还有刚才在堂中,是与国有利的,还是有害的?”
他严厉喝道:“你名气是捞到了,但留下的烂摊子谁来收拾,是你吗,不是!是陛下,紫禁城里的皇帝!你还说没有负了皇恩?或是说自己清名第一,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皇帝也只是自己搏取名声的台阶工具!”
李邦华脑海中又是麻乱一片,眼前对手是如此难缠,话语尖锐森寒得令人恐惧,他极力组织语言,终于被他想到一点:“永宁侯还未回复下官方才之言。”
王斗笑了起来:“不要跟我来转移话题这一套,太低级了,太小儿科了,都是王某人玩剩下的。”
他慢慢收敛笑容,看着李邦华道:“不过,邦华公,我可以遗憾的告诉你,想让我回答这个问题,你现在资格还远远不够。你我并不熟,我又没有看到你的才华,看到你的价值,你更未得到我的尊重,所以这种高层次的、剖腹挖心的、核心战略级的话题……”
他瞥了李邦华一眼:“你何德何能让我给你答案?”
李邦华脑中嗡嗡的一片响,脸上都青筋bào起,耳边回dàng的,便是“不够资格、何德何能”几个字。
就听王斗继续道:“曾经有一个人若问我此话,我会回答他,可惜他已经死了。”
他眼中闪过追思与悲伤之意,然后看向李邦华,冷然道:“还有,你问我一大堆,我来问你,当然,你可以不回答,我不勉qiáng。”
他说道:“你口口声声,高皇帝优待士绅,重视读书人,后来更定为祖制,你说,太祖皇帝为什么这样做?”
李邦华终于回复清醒,对王斗的重视,也达到了顶点。
他听着王斗的话,很想如王斗那样说声:“你还不够资格让我回答这个话。”
然最终,他还是yīn沉着脸,缓缓的,一字一顿道:“士绅乃国之栋梁,朝之根基,正因为有读书人支持,最终太祖皇帝才能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再次兴盛我汉家江山。有鉴于此,高皇帝立下祖制。”
王斗道:“不错,正因为有士绅读书人支持,太祖皇帝才能快速击败蒙元,大明也能延续到如此,有近三百年国运。蒙元虽然铁骑犀利,却无百年之运,也是漠视读书人作用之故!”
他说道:“确实那时士绅确曾是国之根基……”
他冷笑道:“但现在呢,他们是怎么做的?”
他喝道:“你口中的栋梁之材,国之根基,却在带头挖这个国家的根脚,他们就象贪得无厌的硕鼠,几百年下来,把整个国家的墙根都要挖空了!”
他说道:“国初年有税近四千万石,现在才有多少?按理说人口繁衍,各类赋税增加五倍、十倍只是等闲,到了现在,却税收损失之半,一年比一年低,真是笑话!”
他冷笑道:“为何如此?就是你口中的栋梁们在带头逃税!他们用各种手段,转嫁、隐瞒、投献,把本该属于自己田税,转嫁到别人头上去,这便是栋梁们所为,他们的品质作风?他们的君子风度上哪去了?平时满口道德文章,为国为民,谈到利益之时,便若最贪婪的商贾一般锱铢必较,这叫什么,做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
堂内书记官在飞快记录着,他忍不住想拍手叫好,大将军真是说得大快人心。
李邦华、朱之冯、卫景瑗等人无言以对,面色涨红,毕竟王斗说的是事实。
便是连王朴与纪世维都有些尴尬,王斗这话,毫不客气也将他们骂了。
只有堂内幕府各人扬眉吐气,很多人在高声叫好,只觉大将军这话说到他们心头去,他们人人都有jiāo税,自然觉得理直气壮,更认为王斗骂得好,骂得妙,骂得呱呱叫。
王斗继续道:“有一个怪现状,标榜道德清高之辈,自己往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便如嘉靖年时的严嵩与徐阶。严嵩罪有应得,最后被抄了家,这是好事。不过他的田产是二万余亩,人人称赞的徐阶徐阁老呢,良田高达二十余万亩,还有各类的店铺产业无数。他一个内阁次辅,哪来的这么多田亩?真是硕鼠啊,其与严嵩就是一丘之貉,谁也不要笑话谁,而这种怪现状,却是栋梁们普遍的风气!”
王斗冷笑着,他说的话,也若石破天惊,将很多人都惊呆了,徐阁老人人称颂,想不到捞财的本事这么高啊?
李邦华觉得有些坐立不安,王斗一一剖析,让他在众人面前,有种赤身luǒ体的感觉,王斗却不会放过他,看着他道:“便是你邦华公,身为内阁大臣,名下土地不少吧,这些家产,你可都有按制jiāo税?你自诩为国为民,又是清流大臣,为何不带头站出来,以身作则,将该jiāo纳的田税补jiāo,真正为圣上出力?还是你为国为民,只是在嘴巴上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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