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9章 真男人
李国桢的双脚有些发颤,王承恩咬牙看着,这时广渠门、朝阳门那边来报,东面同样有大股流贼bī来,红衣红甲,若遮云蔽日。
王承恩咬了咬牙,这下不但中路的李过、袁宗第、刘宗敏,甚至伪贼王自己,攻打右翼的贼将刘希尧等人也到了。
他看了看永定门东面关厢那边,流贼如此势大,他特别担心驻守在关厢处的营伍,有没有这个胆魄去阻挡流贼的进攻。还有驻守在广渠门、朝阳门等处关厢的营伍,都一样让他担心。
“在地曰坊,近城曰厢”,此时的城门又称“城关”,城门外沿官道发展出的房屋街道便称“关厢”,多由居民与店铺组成,范围一般也是靠近城门处的二三里,短的更只有几十米。
京城作为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各城各门自然都有关厢,后世因为城墙不在,关厢概念模糊,多称某某门外大街,如朝阳门外大街,德胜门外大街等等,此时则称朝外关厢,德外关厢等。
永定门作为京师出入京畿南部的通衢要道,关厢更有三里多,一大片的房屋商铺,不过永定门关厢颇有特色,却是斜的。原来当年修建永定门之前,附近有一个很大的村庄,叫做花庄子,因为当时官府凑不足搬迁花庄子村的费用,便绕过花庄子,把关厢向东偏移了二百多米,俗称斜关厢。
“朝阳门外关厢铺开幸福大道,德胜门外百姓叫苦连天,西便门外只可远观不可近看,永定门外一座村庄没钱拆迁”,这便是关于京师各处关厢的俗话。
此时永定门斜关厢的居民早搬迁逃离一空,一部京营驻守在里面,他们沿着关厢各街各巷,房屋道路,设置了层层的蒺藜鹿角,火pào战车,除作为永定门外第一道防线,还可与城头的守军相互呼应。
还有永定门西面的燕墩,那边一样驻守了重兵。这座高大的烽火台始建于元时,离城门约有半里许,座落在官道的西侧。若防守得好,一样可以与城楼遥相呼应,与关厢一起,形成一个左右中的立体防线。
只是布置时虽然守将都信誓旦旦,定会坚守到一兵一卒,但王承恩心中满是不安,一点把握也没有。
他倾听广渠门那边,赫然pào声轰响,铳声大作,似乎驻守关厢的营伍正与流贼激烈jiāo火,流贼大部未致,最多百来个游骑骚扰罢了,就如此按纳不住,更增王承恩的忧心。
此时流贼大部越近,已经快bī到五里,放眼望去,视线的尽头,尽是黑压压的人cháo,旌旗有如大海一样起伏,那排山倒海的气势让人喘不过气来。
也越多的流贼马队从大部中脱离,他们呼啸奔驰,怪吼大叫,关厢外间,原野的四头,尽是他们的身影人墙。城外村落庄园,茶铺房屋不断冒起浓烟,火光际天。
猛然永定门斜关厢那处有如万雷轰烈,pào响铳鸣震天,然后那方白雾腾腾,浓烟升空,与细雨飞雪一起,形成一片朦朦之气。氤氲模糊,雾气中火光不时闪现,却是守军已与流贼jiāo上火。
王承恩咬了咬牙,事前方略布置中,他与守将说得很清楚,待流贼大部正式进攻时,城上城外,左右三方一起群起夹击。然仅仅是一些游骑的骚扰进攻,最多she几只箭矢,他们就按纳不住了。
那边pào声铳声是如此的猛烈,似乎天地震动,然仅仅一刻钟,就听哭嚎声大作,无数的溃兵从关厢处冲出,他们喊叫着,就往箭楼这边冲来,他们哭喊声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声làng,让城上守军颤抖不已。
王承恩脸色铁青,一刻钟啊,仅仅一刻钟,数十百多,最多千余游骑的骚扰,斜关厢的守军就溃败了。
他们武备不可谓不jīng良,他们拥有大量的战车,每车都重六百斤以上,是那种需要用二头骡马牵引的偏厢重车,车上还各配有佛郎机铳两门。
这些战车还尽用桐木等坚硬的木料所制,车上装有可拆卸的挨牌,挨牌上包有铁皮与皮革,防护力惊人,普通的弓箭火铳根本就无可奈何。挨牌上面还绘有飞龙、狮头等图样,可以惊吓敌马。
这些战车造价不菲,每辆车成本至少在十两银子以上,更别说还有上面的火pào了。很多守军使用的还是鲁密铳,等闲边镇qiáng军都用不上。他们就是冷兵器手,大多使用的也是开元弓,制造非常困难。
种种装备堆积,都是民脂民膏,百姓们省衣缩食换来的jīng良器械,然此时都让这些人弃之如敝屣了。
看他们两手空空跑来,那副哭嚎窝囊的样子,王承恩脑皮发炸,他厉声喝道:“传我命令,不得开门,敢有违者立斩不赦!”
身边双脚颤抖的小太监连忙将他命令传给守门将官,一旁的李国桢沉默叹息,为城防感到担忧。他双眼通红,已经不解衣袍多日夜,然除此他无能为力,或许到时城陷,唯有一死以报国家。
那些溃兵跑到城下,或者大哭哀求城上开门,或者破口大骂威胁,也有人一言不发,立时转身去降流贼。
王承恩看他们路上田边跪满一地,显然都抱着投降的心思了。
他叹息道:“此辈真是枉负皇恩。”
他看向城墙处,守军们个个神qíng惶恐,更赫然不见守门的总兵官符应崇,厉声喝道:“符应崇去哪了?”
身旁众太监唯唯诺诺,他们哪知道符应崇去哪了?事实上京城急起,就有很多将官各种借口,都躲避家中不出来。
李国桢一向将符应崇视为心腹,此时见王承恩生气,害怕他一时怒起,就将符应崇寻来斩了,也连忙道:“是啊,符总兵呢,他去哪了?快快寻找……这符大牙,越来越不象话了……”
也就在这时,城墙上响起符应崇有些尖利的嚎叫声:“众兄弟不必惊慌,我符大牙在此,我带来了大量的银圆犒赏,有果然敢奋勇杀贼的,都重重有赏!”
王承恩等人惊讶看去,就见符应崇神气活现,意气风发的站在城墙上,他身后仍然静静跟着那四个甲兵。然后众多的亲卫家人上城,他们吃力的抬来一箱一箱什么,堆积在城头上。
然后越堆越高,最后箱子似乎堆积如山。
看城头守军惊讶看来,有些跟他熟悉的将官更满眼不敢相信的神qíng,符应崇得意的笑了笑,他猛然一脚踢在一个箱子上。
“哗……”
箱子倾倒,非常悦耳的声音中,里面一大堆东西就倾泻出来,个个白花花,圆滚滚,白花花的光泽炫人眼目。这些东西制作jīng美,图案清晰,不正是宣府镇制造的银圆是什么?
看着城头各人猛然睁大的眼睛,符应崇又得意的笑了笑,他矮身从地上银圆堆中抓起一把,任其落下,就听锵锵的一阵悦耳之极的声音。
他手上留了一个,轻轻抚摸一阵,脸上现出陶醉的神色,然后将那枚银圆放在口中一chuī,“嗡嗡”的声音。
顺手将那个银圆抛给一个家人,又从一个家人手中接过一个舀水的木勺,符应崇打开一个个箱子的木盖,里面尽是白花花的银圆,那耀眼的光泽引起城头守军一阵又一阵的吸气声。
符应崇猛然将勺子伸进一个箱子中,舀了一大勺的银圆,就朝守军丛中撒泼过去,就听叮叮的声音,城墙处白花花的银圆滚满一地。
符应崇舀了一勺又一勺,一个箱子空了又开一箱,就闻叮当声不绝,银圆飘舞的雨làng不断。
符应崇不断泼撒银圆,一边尖声叫道:“我符大牙说话算话,有敢奋勇杀贼的,定然不吝赏赐……”
城上守军先是目瞪口呆站着,直到丁零当啷的银圆当头落下,他们才如梦初醒,个个去争抢银圆,然后大把的揣入怀中,他们军心大振,士气高昂,个个嚎叫道:“符爷威武!”
“跟着符爷杀流贼!”
永定门城墙上一片欢呼,符应崇继续嚎叫道:“兄弟还包下了东兴楼、泰丰楼、鸿兴楼、安福楼几家大酒肆,让他们好酒好ròu只管上,定然不让众兄弟虑于饥寒……”
城墙上一片沸腾,符应崇嚎叫道:“誓死杀贼!”
所有的军士神qíng亢奋,他们随之咆哮道:“杀光流贼!”
连那些平时营中对符应崇看不过眼的勋贵子弟也服了,他们大叫:“符爷真男人!兄弟服了!”
众人欢呼中,符应崇负手而立,加上四个甲兵做衬托,他高瘦的身形此时在众人看来却是如此的魁伟。
转眼永定门城墙的守军士气大振,先前溃兵带来的颓废一扫而光,李国桢有些目瞪口呆,他吸着冷气,喃喃道:“这个符大牙,本伯还真小瞧他了……”
王承恩没有说话,只是眼中掩不住的欣慰。
……
午时中,流贼大部终于bī近三里,他们立时攻城,大股步队拥着火pào前来。又有很多人去伐木,京师城外多树木,特别是杨树,贼砍伐树木,显然是为了搭建云梯。
又因为在关厢缴获甚多,战车,佛郎机pào等,他们竟然拉着火pào,反pào攻城。
原来那些京营pào手,也立时成了贼军pào手,反手攻打京师。
永定门城外一直都有房屋店铺,沿着倾斜的官道斜斜蔓延开去,只有出于军事上的考虑,半里范围内的房屋略少些,但也不是没有。毕竟此时的政令,不论官府还是民间都不当一回事。便是有些城壕边都公然建有屋舍,有的还是砖瓦大屋。
越多的流贼火pào拉来,他们借着房屋的掩护,不断朝箭楼,城楼,城墙各处轰击。同时又有大股的流贼马队步队进入关厢内,他们聚集一处,密谋如何攻城。
城上火pào也不断轰打,城上城下,火pàojiāo发,就听轰声震地,硝烟蔓延。
不但永定门如此,广渠门,朝阳门各处同样jiāo火激烈。城内百姓听着各门战斗,人人惶急,莫知所措。士大夫相见,唯唯否否,或曰无害,或曰奈何,惟议巡街闭门,余者无任何法子可想。
凄厉的pào弹呼啸声不绝,还夹着些火箭的尖啸,火铳的轰响,猛然一颗大将军佛郎机pào弹过来,重重轰打在城墙上,激起砖石碎屑飞扬,那坚固的城墙似乎都抖动了一下。
符应崇一惊,他的头缩了缩,一个甲兵在他耳边说着什么,符应崇不断点头,他尖声喝道:“都听符爷的号令,所有的火pào,全部轰打关厢房屋,打得好的,符爷重重有赏!”
王承恩与李国桢已经巡视余处去了,他们是提督京城防务,现广渠门、朝阳门、东直门都开始了激烈的战斗,甚至安定门与德胜门都报城外出现大股流贼,似乎有聚集攻打的趋势,他们自然不能都呆在永定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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