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举目看了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吩咐以帝礼葬之皇帝,以王礼葬之承恩。二十三为出殡日,出梓官二,以丹漆殡大行皇帝,加帝翼善冠,衮玉渗金靴,设祭坛,凡各官往拜,亦不禁。
……
吩咐完这事,李自成等人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太子等人不见,还有皇后,袁贵妃等人统统不见,大索宫中亦不可得。
他们讨论,李过说昨晚夜深时,各门有多股兵马突围走,会不会太子等人就在其中?毕竟京师广大,兵马不可能团团围困,黑夜中马兵也巡逡不过来,他们就此逃跑极有可能。
牛金星说也可能是藏匿民间,非重赏严诛不可得,这是大事,不可轻忽。
李自成赞同,乃下令有献太子二王者,皆赏万金,封伯爵,有敢藏匿者,皆夷族。
刘宗敏、牛金星出告示:“仰明朝文武百官,俱于次旦入朝。先具脚色手本,青衣小帽,赴府报名,愿回籍者,听其自便。愿服官者,量才擢用。抗违不出者,罪大辟。藏匿之家,一去连坐,禁民间讳自成等字。”
他们差人赴五府六部,并各衙门,令长班俱将本官报名。
……
京师二日而陷,皇帝死社稷之事,若霹雳惊雷,飞快的传向四面八方。
惠安伯张庆臻闻城陷,尽散财物与亲戚,置酒一家聚饮,积薪四围,全家燔死。宣城伯卫时chūn闻变,阖家赴井死,无一存者。顺天府知事陈贞达自尽。
长洲生员许琰,闻京师之变,悲号yù绝,遍体书“崇祯圣上”四字,绝粒七日而死。
闻京师陷,永宁侯王斗领众将狂奔入宣府镇,此时李邦华、朱之冯、卫景瑗、蔡懋德等皆聚于镇城。他们原以为京师坚固,可以坚守到都护府出兵,现在一切指望落了空,遂皆有殉国之志。
宣府镇镇守太监杜勋原要自缢殉主,只是白绫已经设好了,他多次上下,最终还是不敢自尽,他哀嚎一声:“不,咱家不能死,宣府镇的百姓不能没有我。”他大声嚎哭,身边小太监也是哭声一片。
王斗到时,一百多位官绅学子已经聚在李邦华府前,他们皆都随李邦华前往镇城吉安会馆祭拜过文天祥,李邦华已经留下了绝命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今日骑箕天上去,儿孙百代仰芳名。”
大同巡抚卫景瑗前来时,也对母亲留下遗言:“母年八十余矣,当自为计。儿,国大臣,不可以不死。”
余者各人,皆有题阁。
王斗看去,他们中许多人自己认识,许多人不认识。认识之人,李邦华、朱之冯、卫景瑗、蔡懋德、马国玺、吴植,甚至还有原部下,令吏冯大昌也在人群中。不认识之人,一样个个神qíng坚定,充满抉然。
见王斗过来,李邦华大礼拜施,他知道王斗要说什么,说道:“主rǔ臣死,臣之分也,夫复何辞?今大明有永宁侯在,庶可无憾已矣。”
他说道:“老夫世受国恩,却愧无半策可匡时难,唯有微躯可报主恩。永宁侯,便请让我尽此忠孝大节,为心中道义而死吧。”
王斗看向朱之冯,这个刚硬的老头道:“主忧臣rǔ,我等不能匡救,贻祸至此,惟有一死以报国家。宣府镇有君在,冯,无忧耳。”
蔡懋德向王斗深施一礼,他抬起头,柔弱的身躯满是毅然:“堂堂丈夫,圣贤为徒,矢死靡他。”
王斗看向马国玺,这个以前在王斗心中圆滑的兵备说道:“忠孝夙禀,国玺不可以不死。”
延庆州知州吴植对王斗深施一礼,默然无言。
王斗最后看向令吏冯大昌,这个王斗以前的部下猛然大礼拜下,说道:“侯爷大恩,大昌唯有来世再报!”
他们一百多人整理衣冠,异口同声道:“吾等深受国恩,当殉节明志,以尽大道!”
府邸内外早准备好了柴糙火油,然后仆从点燃了柴堆,火光慢慢燃起,最后整个府邸变成熊熊烈火,李邦华等人哈哈大笑,他们相互而拜,说道:“请。”
“请。”
他们神qíng从容,就那样走入烈火之中,他们家人亲属全部在外拜下,呜咽哽咽。
王斗身后各人静默一片,王斗缓缓闭上眼睛,他叹道:“唉,我的儒学学院都空了。”
他的眼泪不可抑止的涌了出来。
啊,这个伟大的朝代,这个伟大的文明,怎能不让我怀念。她便有千般不是,这样那样缺点,然那闪烁的光芒仍让人不能自已。这个皇朝是如此让人心碎痛惜,追思向往。
她是如此的优雅,华美的衣冠,优雅的礼仪,明亡后就再未有之,优雅纯粹的汉文化就此断绝矣。
她的忠臣义士是如此之多,甲申国变殉节官员士子越千人,战死殉国追谥可考者越八千,如此大规模殉节之人,明后朝代不再有之,亦不会再有。
她是如此顽qiáng,大义凛然、壮烈殉国、从容就义,就算亡国后抵抗时间亦如此之久,反抗如此之剧烈。
她的文明是多么璀璨啊,多么令人难忘。
啊,我会永远记着她。
这些舍生取义之人,我不会妨碍他们,我会尊重他们的选择。
我能做的,就是怀念他们,因此记住他们。
对着熊熊燃烧的府邸,王斗深深施礼。
第853章 刑具
三月十九日,大行皇帝遗体装入棺木后,暂停于东华门外的施茶庵内,有几僧诵经,老太监几个,王承恩一棺,亦在其旁。百官莫敢往哭。惟襄城伯李国祯,与兵部郎成德、主事刘养贞,抚棺大恸。
当日,李自成大赏宫女,跟随的权将军,制将军等每人三十个,牛金星、宋献策等六政府文官,也每人赏了三五个。众将还乱入人家,望京城高门大第,即入据之,内刘宗敏据田宏第,李过据周奎第。
二十日,刘宗敏等除张贴选官告示外,又严明杀戮之禁,如有yín掠民间者,立行凌迟。
流贼初入时,官员缙绅恐以冠裳贾祸,悉毁进贤冠,到二十日,见大顺选官报名,个个笑口顿开。又因冠帽已毁,只得去梨园戏班中寻觅戏冠,每冠花费三四两银子。
流贼初入城,百姓人人惊恐疑惧,然见大顺军很快遍城张贴,告示明令:大军秋毫无犯,敢有掳掠民财者,凌迟处死,一颗慌乱的心就安定了不少。
正好当日下午有四个顺兵抢掠正阳门一家绸缎铺,立时被活剐于市,手足还钉在前门的左栅栏上。百姓们一颗惊恐观望的心就全部安定下来,人人赞颂大顺真乃仁义之师,怪不得能得了天下。他们也放心大胆的开门营业,百姓上街,一片详和。
对这日的李自成等人来说,他们还做了很多事qíng,如派人招降蓟镇的杨国柱,此时在山海关的总兵刘肇基、吴三桂等人。对他们都许以优厚待遇,如杨国柱是蓟北侯,许以封公。东平伯刘肇基许以封侯。听说吴三桂兵马众多,更许父子皆封侯的条件。
又派他们的老熟人,早先投降的定西伯唐通携他的诏书,慰劳银三万两,还找来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亲笔书写劝降书信,然后前往蓟镇,山海关等地,然后东边的事就了了。
在李自成等人的想法中,杨国柱、吴三桂等人再qiáng也有限,毕竟顺军击败的明将太多了,个个号称十万、二十万兵马,也不过如此,所以他们根本就不以为意,或许只有王斗会让他们印象深刻些。
招降的目的只是希望不战而屈人之兵,毕竟能不动刀兵就不动刀兵,果然他们不识抬举,定会象这刚陷的京师一样,浩dàng大顺兵马bī过去,将他们个个碾为齑粉。
不过李自成等相信在这天下大势面前,杨国柱、吴三桂等人自会认清形势,不会做那jī蛋碰石头的蠢事。而且自己给的条件够优越了,他们不会不识抬举,所以东面的事qíng就这样了。
似乎李自成等忘了一帮人,那就是关外的满清军队,也许他脑子里根本就没这个概念。他身边的谋士文臣也个个出身卑微,最高学历只有举人,一样缺乏统揽全局的眼光,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东北面那处所在。
所以就算历史上李自成与吴三桂在一片石大战时,仍未想到过这个问题,直到清军出现的那一刹那,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世上还有这么一帮人,有一种叫鞑子的生物。
这种生物根基深厚,早早设立了国家,体制完备,还是真正的职业军队与武士,qíng况完全不同于他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所以懵里懵懂下,一打就被打得溃败。
然后千里逃窜,一直被死咬不放,为了活命,抛弃陕西基业,抛弃更久经营的湖广基业,又不惜将南明防线冲击个七零八碎,就是翻不了身。几千年历史中,若论目光最短浅者,李自成等自认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当然,眼下他意气风发,认为京东事不过尔尔,他主要将目光放到西面的宣府镇那方。
崇祯十四年正月的洛阳大战,给李自成等人的印象太深刻的,所以对待王斗这个人物,李自成等人会谨慎些。
他们商议后,决定还是先派出使者招降,王斗现在是侯爵,给他国公的待遇,如果还不满足,封王也可以商量!果然还不识抬举,介时尽起大顺兵马,西攻宣府!
他宣府再坚固,有京师坚固?大顺所下明朝城池,哪个又不坚固?他兵马再qiáng,毕竟人少,自己尽起大军,他又如何抵抗?介时攻下宣府,正好顺着宣府而下,席卷山西,陕西,然后四川、甘肃。
所以京师周边的残明势力就此议定,然眼下几个烦恼是李自成等人迫切需要解决的。
一是大索京师,始终不得太子、二王、皇后等人,他们认为太子等人是逃出京城了,只是逃向何方有几个可能。
一是东逃,逃向杨国柱、吴三桂等人所在,正好唐通前往招降,介时让他们jiāo出太子与二王便是。
二是西逃,逃向王斗部所在,这事qíng有点麻烦,王斗若降还好,若不降,到时只能动用刀兵了。
三是南逃,逃往江南,果真如此,这事qíng就麻烦多了,极有可能又出现一个南宋。毕竟顺军不习水战,江南河网密布也让他们头疼,当年他们不是没打过南方主意,结果被汹涌的长江水吓回了河南。
这是一大烦恼。
又一烦恼便是金钱。
曾几何时,当年的闯军是不稀罕金银的,他们最重视的是骡马,便是所获金钱,也多用于间细诸事。然今时不同往日,要建国称帝了,自然需要大批银钱花用。
打入京师了,将士也需要犒赏,而且大顺兵马太多了,光北上的就足足有五十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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