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添脑子里浆糊一样,像是给冰凌忽然cha进了眉际一般,迷茫又混沌。
有些东西,似乎越发的清楚,却依旧的隔着一层薄膜,就是不肯清晰起来。
王九两手攀在木栏上,“我之前还对总督有所误会,你想啊,在北疆的时候你俩总是整日形影不离,可这到了晋安,总督却是三天两头的把你支走,怎么看,都像是你哪里得罪了总督,致使其拒你于千里。”
叶添静了好一阵子,音色有些抖,
“莫非……事qíng并非表象这般?”
王九点点头,“可不就是,后来我同将士们说话,从个总督的贴身侍卫的嘴里才知道,是京城来的那个刑部主事有意来将你要走,总督不舍得,这才编谎说你出使灵州并未回来,之前你从灵州回晋安,他特意叫我将你拦在外头避两日不让进城,便是这个原因,”
王九所说的刑部主事王正,这叶添是知道的,毕竟是仲廷玉的爪牙,来要自己必定没什么好事。
回想着自己当时见了王正也觉得气氛有异,可却是万万没想到这里头蕴含着的,竟是这么多道道。
叶添口舌gān涩,已然说不出话。
王九长叹口气,“唉……果然是凡事不可单凭面儿上轻下论断,想总督那样xingqíng淡漠的人,竟是这等的有qíng有义……你看看他这些天……”
叶添已然完全听不进去王九接下来的话。
总觉得,这人糊涂了许多年,自己瞪大了眼都看不明白的,有一日忽然给人不经意的点透了那醍醐灌顶的滋味,实在是不怎么样。
就像是醉酒人看晓风残月,误以为是虚幻梦境,恨不能得而摔杯砸壶。
待酒醒岸边时,才明白过来,不该错付了那良辰美景。
想着那前前后后,
原来那缠绵刻骨,qíng深意重的,竟不是自己,
而是自己一直以来责怪的,那‘冷漠寡qíng’的人。
王九伸了巴掌在叶添眼前摆弄两下,“叶兄弟?”
叶添回了神,“我真是个畜生……”
身后那侍卫早就不耐烦,“够了够了,回去吧。”
王九猛的拽了叶添,“叶兄弟,王九此番怕是凶多吉少,若兄弟你日后能活着回去,别忘了替我转告舒璎,莫要因我伤心,赶紧寻个好人家嫁了……”
侍卫抓了叶添大力一扯,那王九的手撞在木栏上砰然作响,却依旧攥紧了叶添。
“叶兄弟!你可别忘了!”
侍卫使了半晌劲儿也扯不走叶添,有些恼怒,朝身侧狱卒使了个眼色。
那狱卒yīnyīn一笑,点点头,拎了个鞭子便上去了。
鞭落ròu开,十指迸裂。
王九松了手,却无半点呻吟。
叶添毫无反映,游魂一样,任由着侍卫拖了出去,
快到了门口,这才道了句,
“王九,我不如你……”
又癫狂大笑,
“我岂能和你相提并论,我非但不如人,甚至连那猪狗都不如……”
***
夏念白的判断没错,那灵州大军,的确是急于求成的。
容紫本想来一场持久战,可后来才知道,这群贼寇比不得大平将士,不能常年作战。
本就是抢劫分赃,占山为王的贼寇,便是有着血海深仇,也不过是一时悲恸罢了,时日久了,早就给些个眼前分赃的事挤到脑后了,且随着人员伤亡愈发的多,反对的声làng愈发声势浩大,容紫思前想后,才想明白只有看得见的好处才能激励军心,使其继续作战。
攻克临县,是能给这些贼寇见到的最大好处。
让他们以为,能拿下个县,便能拿下更大的地方,到时候能封地分粮,这个命还是值得卖下去的。
随着时间的拉长,夏念白凭着以往经验,早就嗅出了这其间动机。
本身持久战就是不划算的,况且消耗这种事,是个双面刃,不但自己扛不住,灵州那边也扛不住,正巧借此机会,假意退让,伺机而行。
寒风chuī日短,风làng与云平。
夏念白拱手让出临县,退军五十里,筑营扎寨。
副将王九于当夜送回晋安,因受大刑,昏迷不醒。
朝野哗然,笔诛墨伐。
斥东南总督懦不敢战,割让城池。
***
晋安城外。
驻军大营。
因将领不足,边舜毛遂自荐,上了前线,同颜安等副将一起御敌。
此刻,一gān人正围坐暖炉前,摊开临县地势图,共谋战况。
铜盆内炉火正旺,映的一张张坚毅面孔如沐金晖。
正商量着,忽然闻的帐外脚步纷杂,那掀帘儿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东南总督。
颜安即刻起身,带头俯首跪拜,“末将参见总督!”
其他人回了神,也纷纷效仿行礼。
夏念白一抬手,“都坐罢。”
边舜依旧愣在原地,“你怎么来了……”
夏念白裹紧了身上漆黑斗篷,挨着边舜坐下,那斗篷上亮如银丝的狐毛几乎遮了他整个下巴,只露出jīng巧侧脸线条。
“朝廷那边的消息过来,听多了叫人心烦。”
边舜忍不住一笑,“原来竟是在晋安呆不住了……”
夏念白只是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伸了手出来烤火。
颜安等人立在一旁,面面相觑,无人说话。
夏念白抬头,眸子深黑如墨,“你们继续说。”
颜安闻言,跟着坐回原处,“其实夏总督来的时候,就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边舜接了话,眼睛却盯着夏念白悬在半空取暖的修长指头,“目前,还要再等等,待灵州主力进驻临县,我们便攻城。”
夏念白点点头,“灵州进驻临县有几日了?”
身侧一甲胄将领道:“约莫五日。”
夏念白缩了手,收回袖里,“临县驻军多少?”
颜安道:“居探子来报,约莫两万人。”
边舜抬手扔入铜盆一只木炭,“这个人数,虽说不多,可也不少,总觉得还需在等等……”
夏念白神色淡漠,“不太对。”
边舜来了兴致,唇角一弯,“怎么不对了?”
“灵州不急着进驻临县,该是另有它念。”夏念白沉声道:“好容易取得临县,想也能想到我方不会就此罢休,定会攻城,可灵州那头并不急着守城,只怕这临县……也是诱饵……”
边舜沉思片刻,“不到两万人入驻临县,罢出一幅守城的摸样,却是有些说不过去。”
颜安脑子灵,“总督这意思,是怕另有伏兵?”
夏念白点点头,“之前那场仗也是这般,两方jiāo战正酣,忽然异军突起乱我军阵,所以说,此一次我等不能掉以轻心。”
边舜道:“我派人去查。”
夏念白摇摇头,“不用,我等只需依样画葫芦,另备援军反扑即可。”
几个人又商量许久,详细计划了战事,直到木炭燃完,才纷纷起身告退。
眼看着副将门出了门,边舜瞥一眼夏念白,忙凑上去,
醉翁之意不在酒,“王九可还好?”
夏念白起了身,扯一扯斗篷上方才坐出的褶皱,“昏睡了许多天,身上的伤好了不少,虽未醒过来,却已无大碍。”
边舜实在忍不住,便直接问道:“朝廷那边怎么样?”
夏念微垂了眼帘,“还好。”
边舜攥了攥手,“你当我是傻子?先前你借许永之口同吏部尚书划清界限的事,我已有耳闻,眼下让出临县这么个遭人话柄的举动,那jian贼在朝廷上岂会放过你。”
夏念白静了好一会,长睫在脸上投下残月一弧yīn影。
而后,又像是答非所问似的,
“我等不了多久,这仗……需快些打……”
边舜听得明白,忽然悲从中来,“念白……”
夏念白音色淡漠:“无其他事,我先走了。”
边舜忙拽了他的衣袖,
待他回过头来,又松开了,
“你本不必如此。”
夏念白看了他一会,“我本不该的,是与狈谋皮。”
顿了顿,继续道:“且眼下毫无牵挂,倒不如为东南百姓谋福,也算是此生无憾。”
“毫无牵挂……”边舜笑了,“你的牵挂,当真不值。”
第56章 厮杀
又隔了半月,霜起风紧。
临县。
暮色旖旎,天黑云低。
容紫立在城头,望远处营地密集,将手搁在粗粝城头。
“探子来报,说是东南总督上了前线,说不定他是听了你还活着的消息才过来的。”
指尖摩挲那灰黑泥墙,容紫轻敛峨眉,“这墙筑的实在不怎么样……”
身侧的人因连日未梳洗,蓬头垢面,脸色萎huáng,任由他说了半天,也是一声未吭。
容紫的脸给那夕晖一映,面儿上平添了几分胭脂色。
“你这幅摸样,可是恨我?”
叶添呆立一旁,目光落在远处的帐篷上。
自夏念白让出临县一来,平军退军五十里,昨日却一反常态,连夜行军,待天色大亮,灵州人登高望远,城下十里已尽是平军军帐,如星点一样浮在那苍寒大地上,像极了野shòu意yù吞噬的眼瞳。
容紫见其不语,只笑笑,收了手,眺目远望,“……平军等不了多久的,看这样子,今晚怕是要有一场偷袭呢……”
叶添忽然侧了脸去,眼底青黑浓郁,“你这般宁定……莫非设了圈套?”
容紫一愣,斜挑凤眼,“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叶添面色青灰,“若两军正面jiāo战,灵州未必是大平的对手,你深知大平必然不会甘心将临县拱手相让,便处心积虑的设计想着偷袭……”
容紫神色恹恹,“便是没有那家仇国难,单单是因为你,我也不该放过他不是么……”
叶添一急,伸了手指着容紫,“你这心如蛇蝎的……”
容紫侧过头去看他,忽然展颜一笑,“狠心?我若狠心?又岂会留你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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