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展越浩还没到益州的时候,就派人给他带了信,托他帮忙包家酒馆,找一班最好的伶人随行北上。若是换作别人,乔嵩是没这闲qíng搭理的。可谁让当日他欠了展越浩人qíng,险些他就被陆仪害得倾家dàng产,幸是展越浩来了,把那个女人给弄走了,私下里为了帮他重振米行,也花过不少功夫。
“你觉得合适就好。”展越浩应得漫不经心,目光依旧锁着那青衣。
看起来他像是对这事并不怎么上心,反倒是乔嵩更积极些。旁观着他们俩,听着那些对话,夕蕴有些云里雾里,禁不住好奇,“你要伶人做什么?”
“忘了跟你说,我把一部分布帛做成成衣了。不管去哪,人生地不熟,纵是衣裳再别致也未必有人会注意到。碰巧上回乔嵩来扬州时说起益州有个不错的班子,我和那些掌柜商议过,觉得可以试试让伶人们穿上我们的衣裳唱曲,届时包下酒楼,让人可以免费进来听曲。虽然另类了些,但或许能吸引不少人。成本是高了点,短期之内怕是赚不了什么,总之先试试吧。也因为这,本不想带上你,怕你累着。”事实上,那些掌柜反对他带上夕蕴的原因,是说她克夫……
“怎么会累?你忙你的,我玩我的,就当是游山玩水散散心。”夕蕴笑着回道,心里正在盘算,是不是也要弄群伶人去如意坊搞一搞。
“嗯。等我赚够银子了,给你盖银屋。”
“那么多货,你要全卖了,那得多少银子,还银屋?!换金屋。”
“……要低调。”
“也是。”夕蕴想了会,“那我们隐居去,到深山里盖个金屋。”
“……”
人生就是这样的,当一个男人彻底爱上一个女人之后,那就是甘拜下风。
正当展越浩yù哭无泪的时候,底下忽地传来一阵骚动,曲乐声嘎然而止,青衣娇媚的嗓音响起,“公子,请放手。”
这话听起来没有丝毫威慑力,更像是在撒娇。
男子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更加猖狂了,“不过是个戏子,正经什么?就是想让你陪我喝一杯而已。”
“你还不配。”女子掀了掀眼帘,低语。
戏妆太浓,让人窥探不出她的表qíng,依旧还是青衣模样,媚态十足。
这话出自一个戏子口中,惹来了不少笑声,有善意亦有恶意。她站着,有些尴尬,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面了,但每次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变。
一旁的人想帮忙,cha不上嘴,班主和掌柜闻讯赶了来。场面一时变得有些混乱,七嘴八舌,那个男子依旧不依不饶,嚷嚷着自己是花银子来享受的,想怎样就怎样,谁都碍不着。兴许是有些贪杯,醉了,总之话越说越难听。把那个青衣姑娘都快气哭了,掌柜不敢得罪客人,只好拉着班主一个劲地傻劝,周遭鼓噪的人越来越多。
倚着二楼的栏杆,夕蕴默默地看着,没由来的,这场景让她觉得好熟悉。
“兄台,想要姑娘陪喝酒,我带你去jì院。你要不舍得花那银子,我请你便是。”
耳边忽地飘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是越浩,夕蕴转头去看,他笑着,有丝痞味的笑容。
“我还会不舍得花银子吗?!这就去给你看,你……你给我等着瞧。”叫喊了几句后,男子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去。
估计是去找jì院了,纵是人走茶凉了,人群还是吵闹得很。越浩耸肩,轻摇了下头,有些无奈地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转身入座时,视线刚巧对上台上那青衣,女子扬着头,手无措得绞着水袖,抿着嘴冲越浩微笑,似是在道谢。
这个眼神……让越浩震了下,缓过神,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径自坐下。
直到这一刻,夕蕴才想起来那股熟悉感究竟是为什么。这一幕,简直和他们初见时如出一辙。倚靠在二楼栏杆上的他,被人群簇拥调笑手足无措的她,独独缺了那一句“二两白银,我跟你走”的冲动话。转眼一晃就是若gān年,这景就像再次重演了般,只是女主角换了人,让夕蕴不由地有些惶恐。
之后的那段日子,越浩几乎日日都待在庆禧楼里,刚开始的时候,凑热闹的人很多,免费来听曲的也很多,可订货的却寥寥无几。夕蕴几乎觉得这多半行不通,绝对是赔本生意,可越浩仍旧坚持着。
然后,那份执著把老天都感动到哭了。
益州下了几天冬雨,来庆禧楼的人反而有增无减,订货的多了,也砸场的也越来越多。
这样一来,越浩更没时间陪夕蕴了,只能偶尔从陪她的老掌柜口中,得知一些她的近况。
“怎么不陪着夫人?”趁着午膳的空闲,越浩总算歇息了会,瞧见身旁帮着打理的老掌柜后,愣了下。
“……是夫人让我这儿,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老掌柜很想说,其实他是卧底!是被夫人派来盯着当家,以免他偷腥的。
“夫人最近在忙些什么?”越浩没多想,点了下头,又问道。
这话,问得老掌柜深有感触,原来他还是双卧底……“乔公子来邀她出门玩过几次,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客栈里,作画、抚琴、吟诗……”
“噗……”qíng况才汇报到一半,就被越浩打断了,才喝进嘴里的茶,生生地就被他喷了出来。他几乎可以肯定,以上那些事,除了钱夕蕴得了失心疯,要不然是万不可能发生的。
“当家的,怎么了?”老掌柜很是委屈。想着,当家只是听说这些事,都这种反映了;何况他要天天看着夫人做那些事,折寿啊折寿。
“她都画了些什么,弹了些什么曲子,吟了什么诗?”
“画了很多银子,弹的曲子……我实在是听不出来,跟以前钱塘隔壁木匠师傅锯木头的声音差不多。至于诗反复也就那一首‘千金散尽还复来’,夫人说她最近仰慕李太白,一定要去长安找他签名。”
闻言,越浩松了口气,显然老掌柜没有被收买,他那娘子也没有得失心疯,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当家,昨天夫人收到封信,是从姑苏来的。送信的是个小厮,什么都不愿说,夫人看信时我飘了眼,落款上写着徐瓷。”
越浩顿了顿,问道,“夫人看完信有说什么吗?”
“没有。只是匆匆回了封信,让那小厮捎回姑苏。”
“哦?”这淡定的反映有些出乎越浩的意料之外,“你安排个人去姑苏走一趟,我想知道夫人在姑苏除了开了家如意坊,还做过些什么。”
“当家是怀疑夫人和那个徐瓷……”
“你觉得我会怀疑自己的女人么?”越浩微转过头,凌厉的目光落在老掌柜身上。
“……”不是常怀疑吗?
老掌柜没敢反驳,也没来得及反驳,门外就传来了通报声,“当家的,班主找你。”
展越浩蹙眉,应了声,不太喜欢用膳的时候被人打断。没有多加理会,他依旧悠然自得的先解决眼前问题,直到酒足饭饱后,他才起身,跟身旁的人jiāo待了些事宜,往酒楼内堂走去了。
庆禧楼的内堂一直都是给戏班子梳妆准备用的,为了方便,离外堂很近,只用帘子简单地隔开。远远的,一阵悠扬的琵琶声飘入越浩的耳中,是愁意正浓的调调,像有诉不尽的苦一般。带着几分好奇,越浩放轻了脚步,就连掀帘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朱色的妆台前,有个女子坐着,闭着眼,头微倾,枕靠着琵琶,像是弹得漫不经心。只是那股愁,与生俱来。
“咳……”越浩很快就回过神,咳了声。
一记破音后,琵琶声嘎然而止,女子抬起头,眼神有些迷离,慢慢才恢复了些神采,冲着越浩含笑颔首后,唤了声:“班主,展当家来了。”
越浩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青衣,眼前的她,脸上没有戏妆,素净得很。这张脸,当真让他想起了乔嵩曾说的倾国倾城。淡淡扫了一眼后,越浩就看向了从箱子后走出的班主。
“不知班主找展某什么事?”他客气地笑,很想问为什么连一顿饭都不能让他吃得太平些。
有些看出展越浩的不悦,班主先是赔起了不是,饶了半晌才说正事,“是这样的,听说再过几天就要启程了,我知道一般商旅不太适合带女子随行,但是这丫头在益州无亲无故。我们这一去,也不晓得哪天会回来。展当家,您看,能不能要带上她,班子里也的确只有这个青衣最好。”
边说,班主边拉过一旁的女子。
“你叫什么?”越浩打量了她一会,她看起来怯生生的,脸颊微红着,透着一股子稚嫩。
“我……没有名字,就叫青衣。”女子头越垂越低,抱着琵琶的手也越来越用力,心跳越渐加快。
“青衣?倒也是个好名字。”随意叹了声后,越浩转过身,“不碍事,带着吧。您这班子帮了展某那么大的忙,展某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往后这种事您作主就好。况且,带上青衣正好能和我娘子做个伴,平时我忙得紧,也没空陪她,有青衣在也好,都是姑娘家能互相照应。”
“那就先谢过展当家了,往后展当家也别客气,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说。”
“嗯,时辰差不多了,你们也要准备,展某就先不打扰了。”
说完后,他就笑着告辞了。一礼一节,都有着商人的圆滑,得宜到无可挑剔。直到这时,青衣才敢偷偷觑了眼他的背影,不由生出感叹:“他对展夫人真好,忙成这样,还记挂着。”
“傻丫头,世态炎凉看了那么多年了,还不懂吗?男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何况他还是个商人。”年过半百的班主,冲着青衣无奈地摇头,“上回班子去扬州,你没跟去,好些传言没听说过,这要真知道了,怕是就不会这么说了。”
“什么传言?”青衣眨了眨眼,很困惑。展越浩替她解围那天,她便觉得他们夫妻俩看起来恩爱极了,如胶似漆,他看展夫人的眼神里尽是宠溺,连她这旁观者都快化了。
“展夫人是个寡妇,展当家娶她是因为打赌输了,不qíng不愿的,拜堂时都是被展二爷给压着的。事后,也一直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前段日子乔公子不是赶走了个家jì嘛,后来勾搭上展当家了,还千里迢迢地跑去扬州找过他,之后也不知道怎么的,不了了之了。就那展夫人,跟乔公子也暧昧得紧,扬州那还传过他们有染,我看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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