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公公又左右看了两眼,这才放心地进去禀他主子了。
祖母啊……孙儿恐怕今儿要jiāo代在这皇宫里了……要是没jiāo代在这皇宫里,回来也是要jiāo代在赵传孙手里的……
“传——今科进士赵襄觐见!”
刘飞刀一把老葱嗓子袅袅地呼唤我,头顶上哗哗地掠过几只吓到了的鸟。
“二爷请,”两个小太监齐刷刷地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一仰脖子,这日头,怎的一个刺眼了得……
久违了,十多年了,这南书房我本烂熟于胸,此刻却陌生如初见。
一张龙书案摆在那里,丈八长,一通天子气派。
四面顶天立地的书墙,几十排开列在那里,儒、道、法、墨、yīn阳、小说、名、杂、农、纵横……应有尽有,浩瀚无际。
我说了,我与小皇帝一别十多年了,就算挖了眼睛,也看不清他了。
更何况,那人端坐在如此浩瀚之中央,那日光又落了重重叠叠浓得化不开的yīn影在他身上。
我看不清小皇帝,自然就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看我。
他若想看,此时自然可以尽qíng地看我一把。
在这久别重逢、看他不清的一刻,我忽而回想起了第一次进这南书房,第一次见小狐狸。
“爹哪,”六岁的赵小猪,小跑步地紧跟赵传孙,“这里内……有吃的磨?”
原本徐步走在前面的赵传孙,听了这奶声奶气外加口齿不清的问话,一个转身,停下身来,脸色不善地用眼神扫我。
突然,他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把檀木扇。
猛地一下拍在我的头上,我呆愣了一小会儿……
“哇……”
一声猛烈的哭声爆发开来。
赵传孙也不安抚,转身抬起脚,继续向前。
我只好哭哭啼啼,伤心yù绝地跟在此人身后。
祖母啊……孙儿被打了……
赵传孙不给我台阶下,我只好一路哭进南书房。
当时的南书房也是一样的陈列——一张龙书案和浩浩瀚瀚、一望无际的诸子百家。
那时的小狐狸……还小。
也是独自一人,端坐在这空dàng的南书房里。
端着架子,掩着qíng绪。
赵传孙给他行礼,他就受礼。
赵传孙要我给他行礼,他本也打算要受礼。
却在那时,刘飞刀端着一盘子点心从我身边过。
“内个伯伯,”脸是早已被鼻涕眼泪花了,心却还不死,“内这个……点心……给窝吃?”
刘飞刀纵然是在宫里混老的公公,也有老马失蹄的时候,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就那么端着点心盘子站在那儿。
说那时快,那时慢,赵小猪突然伸出两只小猪爪,将盘子里的四个不同款式的小点心,一一拿下来,各咬一口。
“噢哟,小祖宗,”刘飞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小娃娃给劫道了,“这是皇上的点心,你、你、你……”
刘飞刀发现了我身后的赵传孙,所以“你”不下去了。
……
“一盘点心值当什么,”一句话,两个不同的声音,老狐狸和小狐狸异口同声。
赵传孙看了我一眼,意思是——丢人现眼;
小皇帝看了我一眼,意思是——胆大包天。
可不是么,我现在也十六了,丢人现眼的事qíng只敢背着赵传孙小做那么一两件;至于“胆大包天”四个字,是再也无缘跟它配了。
“二爷,发什么愣啊……还不赶紧的?”
刘飞刀声如蚊蝇地在背后提醒我,如今皇帝当前,你不赶紧地三叩九拜,在哪儿磨蹭什么呢?
唉……心中暗叹一声,撩起袍子就要跪下去,万岁他太后的小狐狸……却突然,听闻淡淡的两个字。
“来啦?”那人道。
那声音有些淡,有些沉……久久地回dàng在南书房。
我怔住了。
就那么两个字……“来啦”。
仿佛,我与他不是十年未见,倒像是昨儿才一道读了书,今天又见面的光景。
那人抬头,身子微微前倾,似乎就要冲破那重重yīn影的掩盖……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写段苦qíng戏:
一女子,名苏白,仰天喊,天哪~~~~~吾儿赵小猪乃一攻也~~~~~~~
天不理睬,以为其疯也。
该女,又喊,天哪~~~~~~~~~~他能攻谁啊!!!!????
天落细雨,是为普天同悲。
补充:日更……时间基本为20:00 谢谢惠顾
【五】
重影退去……真佛要显像了!
我想逃,但身后被大飞刀、小飞刀围了个水泄不通。
祖母……孙儿我、我、我看见了……
我看见,一身滚金描龙黑底子huáng袍,一张略带苍白的脸,似终年不见阳光,削尖下巴,眼若黑耀,鼻梁俊挺,薄薄的唇噙着似笑非笑。
这形状就像是九天玄女的头安在了阎罗王的身体上,绝色天姿,却透着一股子肃杀之气。
下意识地,手就摸向了腰间的荷包,那荷包里有安国寺老方丈给的一枚玉麒麟,那是观音娘娘跟前供了七七四十九天,有大法力的,对付个把妖魔鬼怪,说话间,就能化皮化骨成血水!
“蠢材,”小皇帝凉凉淡淡地开了口,那口气跟赵传孙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给朕过来坐好。”
龙书案近旁有一张锦绣小凳,看样子是早就预备在那里的。
刘飞刀见我还在发傻,赶紧地抻着我的胳膊,立马立刻地送过去,“二爷肯定是见了圣上,欢喜得不得了,皇上赐座呢,二爷赶紧的,皇上跟前坐着……”
我木然地回头看了眼殷勤如斯的刘飞刀,心想,您怎么不到刑部去赶死囚去啊?
“刘福全,”小狐狸又开了口。
“是,是,奴才这就去,小厨房一直预备着呢,”刘飞刀点头哈腰地去了,过我身旁的时候,又笑嘻嘻地道,“二爷坐着,奴才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啊,”我眼巴巴地瞅着刘飞刀,心想……你可快些回来啊。
刘飞刀去了,南书房安静了。
我低垂了头,安分守己地坐我的小锦凳,半点不敢撩蹄子。
小狐狸犹自翻开龙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也不管我,就任由我坐在他近下。
我忍不住拿眼偷瞄小皇帝……
这十年不见,他变化委实大。
身量也高了,虽然坐着看不出到底高了多少,但总是高了许多;手脚也长了许多,肩也比我宽,胸膛……
小狐狸突然瞥了我一眼,吓得我赶紧低下头去,不敢造次。
真是的,龙胸膛岂是容人随便看的。
低头低久了,也是无趣,偌大的南书房,只听得那自鸣钟“嘎达、嘎达”地走时光。
这qíng状,虽然难熬些,但好在小狐狸一没提做官,二没说完婚,赵传孙布置的两件事,到目前为止还没办砸,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就这样吧,天地一静宁,多好啊……
“二爷,来,来,来,你们还不快些,抬过来,就放这里二爷面前,”刘飞刀鼓噪起来跟鸭子似的,只见,他意气风发地指挥两个小太监将一张高几抬了进来。
两小太监麻利地将高几放在了我面前,另有一个小太监,在高几上摆上了一个食盒子,接着,又有人放下了一套冻石壶杯。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猛抬头看向小狐狸,小猪胆一抽一抽的。
这该不会……鸩酒一杯,赐死了吧?!
我做错什么了?!
不就是进士考了个挂尾吗……要不是你动的龙爪子,我还挂不上这金榜尾呢!
“二爷,快,乘热尝,乘热尝,宫里新来的江南厨子,做的好点心,”刘大公公霍地揭开食盒盖子。
食盒子里是四色各一样的小点心,蟹粉小饺子,绿豆小方糕,蛋huáng小花卷,叉烧小包子。
每一样都是jīngjīng巧巧,也就一口一个。
刘飞刀擎起酒壶,在浅叶杯里斟了半盏,热腾腾地还冒着暖气。
“蛋丝huáng酒,二爷乘热喝,冷了伤胃,”刘飞刀催我。
我盯着那杯酒,又看那些点心,抬头又看刘飞刀……你就不能给我找个尝毒的太监来,先挡一刀试试吗?
就在我左右为难,苦苦挣扎的时候……
“看什么看,”那道极其凉薄的声音,又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不想吃,就擦gān净脖子午门外候着去。”
午门……
“啊哟,二爷慢着点,看噎着,”刘飞刀慌着替我顺气。
那一口小花卷活活地卡在喉咙里,吃砒霜也不过就是一死,吃小狐狸的还死不痛快。
“咳、咳……”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心里反倒是坦然了。
怕他怎的?!我爹可是赵传孙!
祖母啊……孙儿我开吃啦!
一顿狂风卷残云,放定了一颗小猪心,我吃得十分畅快。
这江南的小点心就是味道“鲜、香”,平日在家,还真是难得吃到那么好的。
小狐狸也不搭理我,任由我吃,心思还在他的那些奏章上。
我就纳闷了,他发的什么神经,三令五申地把我叫进宫里,就为了显摆他家新来的厨子?!
这不是有病吗……不过,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容易发这种莫名的神经。
酒足,饭……半饱,这点心实在细巧得有些过了。
我心满意足地在铜盏里涮gān净了两只猪蹄子,取了刘飞刀送上来的白绢,仔仔细细地抹gān净了嘴角边的油渍。
此一刻,只觉得,齿颊留香,回味无穷啊。
“吃好了?”凉薄狐狸微微地抬了抬眼皮。
“嗯,”我一惊,立刻马上地垂手低眉,“吃好了。”
“好吃吗?”
靠……这不是问的废话吗?
“好吃,”人在屋檐下。
“你也吃了多时了,”小狐狸的眼皮又动了动,“人家闵大人可是一直在外头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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