钶笕反应过来,也顾不上那许多礼节,当先追出去。
小皇帝一怔,被陈相伸手拉住。
“皇上。”陈相苦笑,压低了声音。“不能再闹了。”
先皇四十岁上,才得了一个儿子,不免养得骄纵。另一方面,几位弟弟虽手足qíng深,到底羽翼丰满,幼子势单力薄,外戚也不剩什么权势可供依托。就算笼络文武大臣,只怕声望上不敌,稳住太子的地位直至能登上大统。全凭了名正言顺,天下人认为理所当然。几位弟弟虽然恭顺,也表示并无意帝位。但先帝年纪渐大,人老了,难免越发的疼爱幼子,不得不替他忧虑防范。
选柳铭做太傅,反而正因为这人墨守成规,顽固迂腐。寻常读书人到底缺的是血xing,又有几人真能有矢志不移的风骨,看势头不对,难免心思活络。唯有柳铭这样的,脑子里装的是三纲五常,反而不会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先皇辞世之时,更是置另一位大傅不用,将他立为顾命大臣之一。
柳铭感激之下,更生出些国士的自识,联合一gān文人士子,倒是处处捍卫皇上。又因先帝时动乱正因番王做乱,他于是时时盯住几位亲王,只等捕到图谋不轨的消息,恨不能全天下人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
小皇帝也自知这一点,但对他颇为容忍,又更有一重原因。
如今若是皇帝德行为天下人垢病,岂非这一点先机也尽数丢去。
容瑄抄近道走,钶笕不熟宫中道路,一直追出宫门外也不见踪影。正左顾右盼,被人拖至一旁。回头一看正是戡明。不由皱眉:“你怎么来了。”
戡明因他执意和亲一事,今早又狠狠乱发一通脾气,不肯同来商议此事。这时脸上还是yīn的,先看看钶笕,见他殊无喜色,想来中洲的皇帝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一日日敷衍,那里会轻易松口,这事必是不成。神色才稍稍松动一些。冷啍一声,道一句有事,只管把他拖走。
小阮一路将九王爷送回去。好在容瑄心里千头百绪,也并未留意他跟来。到了府上,更是倒头就睡。小阮只得作主让府里备下些饮食,等他醒来再说。
这一睡就到了傍晚,容湛过来看他。唤了两声,容瑄迷迷糊糊一动,却未醒来。
容湛皱眉,问过庐景qíng形,留他照着着,招了小阮去一旁问话。小阮不敢欺瞒,除去熏香一事,别的照实说了。边说边悄悄打量容湛神色,果然yīn郁不快。正惶惶着,容湛却不说话,摆手让他去了。
小阮也不回去,一头钻进去守着。
容湛在院里站一会,转身走到一旁书房中去。推门而入。里面却有人正在桌前端坐。正是几天前回了封地的三哥容濮。见他进来,又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容湛见到他,微微一诧,倒不觉得十分惊讶。低声道:“玖玖睡着了,没有来。”
“我又没有问他。”容濮哼一声,半天才道。“如今皇上也大了,就算一如从前相待,别人难免猜忌。一直教他行事必要端正,偏偏不听!”
“现在不必说这个。”容湛知他心气未平,也不多辩,亲自倒一杯茶奉上。他自己也有耳目,打探来的消息同小阮所说并无二致。将这些经过大致说了。
容濮听了,不由又气恼一阵,最终只叹口气:“小玖没这些事务缠身也好。这几天就劝他出京,你陪着一同去开阳。”
容湛看看他:“三哥不放心,不如亲自去看看玖玖。”
容濮又哼一声,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还是容湛先开口:“那件东西至今还没有下落,我再等等。”
容濮听他提到这个,神色略有些暗淡。想了想摇头:“未必在柳铭手上。否则依他xingqíng,一定早拿出来了。”
第77章
“容瑄绝不会。”钶笕道。
“他不会,他上头还有几个哥哥,能保证别人也没有那个心思?”戡明嗤了一声。人说位高权重,但为人臣者,凡是职位越高,要想施展,反而顾虑重重,处处掣肘更多,最后就只剩那条大逆不道的路可以走。中洲的老皇帝死前还不忘下一道削爵谪贬的密旨。使出这一招,倒是深谋远虑,防患于未然。
钶笕沉默着,将那封密信放到灯上烧了。
“你不要想着去把死皇帝的密旨偷出来,好去讨好容瑄。还不知道是谁无缘无故的,写信来告诉我们这种皇家秘辛做什么。”戡明不动声色的慢慢道。“等的就是这个。”
钶笕早习惯了他口无遮拦,也不理会他。
“你不要去。”戡明瞧着他,突而道。“我去。”
钶笕默然不语。果然听戡明又说:“我去偷,你若老老实实的回去离原,我就不声张。你若还想着他。我把这旨意抖落出来。你还想和亲?你就等着那群老东瓜给容瑄定个通敌叛国的罪吧!”越想越觉得如此甚好。也不顾钶笕恼怒,哈哈大笑起来,正得意忘形之时,不提防脸上被揍了一拳,不由得悖然大怒。
“皇兄也未必真留下这道密旨。”容湛勉qiáng笑笑。“也未必就是这么一道旨意。”
“我找过当年伺奉先帝的老宫人,得知皇兄临去之前,确实拟过一道密旨,但不知内容,也不知最后jiāo到谁的手上。”容濮微微摇头。“皇兄放心将皇上托孤给小玖,这道以防不测的旨意却不会给他。以柳铭的xingqíng,虽然对皇上忠心,大事上欠缺稳妥。必不是保管此物之人。”
“玖玖似乎确实不知。”容湛皱起眉来。
“不必告诉他。”容濮顿了顿,轻声喟叹:“皇兄如此做也是人之常qíng,我不怪他。”但一场多年征战过来的骨ròu兄弟,如今陡然得知竟被如此防范,难免心寒。虽说是皇兄扶持幼子,qíng有可原,心中却仍像扎进根刺,难免有些介怀。
一时两人皆有些黯然。还是容濮先道:“那透露此事之人,也是不得不防……”
正说到这里,门上轻叩了两下,一人低声道:“王爷。”
书房内两人想看了一眼,容湛站起身来:“什么事。”
“宫里来人,皇上请九王爷进宫说说话。”
“就说王爷身体不适,不能成行。”
“来的是一名统领。另有三百名禁军留在府外。”门外禀报的亲随越发的压低了声音。“说是奉了圣上口谕,无论如何,一定要将人带回去。”
容湛听到禁军,先转眼去看容濮。容濮禀明皇上回了封地,没有传诏擅自入京,若是被谏臣参上一本,这是重罪。
容濮明白他的意思,微微摇头:“一路谨慎。我回来的消息无人知晓。”
“我这就来。”容湛心下暗恼,这便不是为此事而来,但小皇帝摆出这种架式,摆明大有不成就要硬抢的态度。
领旨前来的这名将领颇为年轻,言词间执礼甚恭。难得的是镇定沉稳,不亢不卑。见了两位王爷,叩头请安完毕。又将来意说了一遍。
容湛脸色依旧苍白,他一直沉睡,突然被人叫醒接旨,尚有些茫然恍惚,顾盼不安。听到皇上更是惶恐,只找了借口百般推托。
那名将领也不多话,长跪在地上相请。皇上下口谕时,言明让他带三百禁军前来,无论如何要把人带回去。他却不敢乱来,只是也不敢就这么回去复命。皇上的脾xing,不达目的向来不肯善罢甘休。
容湛瞧着容瑄脸色,心下不忍。几乎想到抗旨不从又能如何,他真敢硬抢不成。但容瑄生xing俭朴,府里上上下下侍卫下人加起来也不足两百人,动起手来只怕吃亏。又想到三哥在府上。闹大了只怕走漏消息,玖玖也难脱gān系。传来传去,要说成是谋逆也是可能。不由得迟疑起来。
容瑄不见他为自己推托,略带惊诧地抬眼向他看来。
容湛满心思虑,勉qiáng向他一笑,点点头:“把庐景也带去吧。”
“也等我先换身衣裳。”容瑄难掩失望惊慌,垂下眼去想一想,低声道。
将官见他肯入宫,皇上面前总算能有个jiāo代,多等一刻是不在意的,连连答应。
他出门来,怔怔住后院就走。脚步踉跄,自己却无自觉。上石阶时脚下一绊,几乎摔倒。
一人从身后托住他手肘,扶他站稳,这才收回手去:“王爷小心。”
容瑄一怔,回头去看。廊下一人身穿下人衣着,低头站着yīn影里,面目瞧不清楚。容瑄猛然退了一步,张了张口,却没叫出声来。半响才缓缓道:“是。”
等容瑄换过一身衣服转来,神qíng分明要平静从容许多。
皇上眼巴巴等在容瑄宫中旧居,虽是发下狠话一定要将人带到,依旧惶惶不安,小心肝始终揪着。更是细想了无数说词,预备同他辩解。等到人果真带到面前,当真欢喜不及。见他气色倦怠苍白,顿时心疼不已。
小阮也挂心今天之事,悄悄同庐景打探过容瑄的qíng形,虽有些惊动,幸而时间不长,只是越加要小心调养。此时窥个机会,只告知皇上无妨,别的也不多说。
上前去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小心翼翼的看他神色,除去冷淡些,没有特别恼怒的样子,惊喜之下,于是连想好的话忘得七七八八。
“皇上让臣进宫来说说话。”还是容瑄先问他。“皇上想说什么?”
“小叔叔。”小皇帝手足无措,也没留意他话中隐隐有试探之意。结结巴巴的说。“我们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皇上召臣,是为今天的事qíng?”容瑄脸上无波无澜,索xing淡然处之。“臣说过臣不去离原。皇上大可放心,不必把臣囚在宫中。”
小皇帝心里原本是真怕小叔叔同那化外之民私奔去了,这才把人qiáng接进宫来。此时又一想,小叔叔不肯去,那人却不一定就肯善罢甘依,如今让小叔叔住在宫里,才能放心。
“那倒不是……”小皇帝被一言道破心事,一时张口结舌。想了一想,一面小心看他的脸色,轻声道:“朕后来同大臣们说了,皇叔若想要这片江山,朕就坐不上今天这个位置,朕若疑心几位皇叔。不会等到今天才动手。”他把话说完,预备着容瑄是要痛斥一番,说自己胡闹了。
“不会等到今天?”容瑄却只是喃喃,不知想到什么,良久叹一口气,哑口无言。
小皇帝见他竟然不加责怪,越发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盘算起不能让他回府,只是要寻什么样的借口把人留下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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