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义云急匆匆赶来,面色有些不安:“小公子,花厅……”
安泽谨坐在花厅的客位上品着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没有太监,没有侍卫。子懿让木义云也下去,他走到安泽谨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子懿哥哥的身体可还好?”
子懿替安泽谨又倒了杯茶:“无事。”
“子懿哥哥。”
子懿垂着眼眸,看着自己茶杯里的清茶:“陛下折煞微臣了。”
安泽谨没有带任何人在身边,足见对子懿的信任,子懿明白,只是君臣始终有别,私下里没人,他可以不行礼,可以随意的说些话,可是却不能忘记了君是君,臣是臣。
安泽谨有些难过,他认真道:“泽谨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个位置是子懿哥哥给的。”若不是子懿助他,他或许还在于城里战战兢兢的过日子,也或许已经死在八皇子的暗算里。
安泽谨正色道:“朕想将兵马大权jiāo于你,你看如何?”
子懿微微诧异,但同时也明白,这只是个试探。
“陛下,子懿无心握权。”
安泽谨皱了下眉头:“朕还年幼,除了你我实在信不过他人,唯恐jian人夺权。”
子懿笑了笑:“陛下才智过人,这皇权无人能撼动半分。陛下也知道微臣命寿不长,余下的时间里微臣只愿平庸无为而过。”
花厅里一时陷入了滋长的沉默里。子懿淡然从容的坐在那,静静地看着安泽谨,丝毫不避讳天颜不可直视。
安泽谨终是说道:“那你好好休养。”
子懿起身朝安泽谨恭谦道:“陛下爱国爱民,是大夏的福祉,请陛下保重身体。”子懿的笑容温和自若,黑眸中带着关切。
安泽谨也跟着起身,“将军也要好好休养。”这样的疏离让他心中别扭,还打仗的那会他们总是秉烛夜谈,子懿虽然话不多可他对着子懿却可以肆无忌惮的谈,掏心的谈。谈他的理想,他想要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谈他将来若是当了皇帝,他要实行什么政策,谈他的父皇……做的那些可恨之事。
皇帝这个位置果然注定一辈子孤家寡人。
“微臣谢陛下。”子懿规矩道。
纪元二十三年秋,新帝下诏:镇北将军,平成王四子安子懿,孝友宽厚,温文肃敬,qíng维乐善,志不近名,举其成命,封为澜熙王。
一道下来的还有为二皇子安泽恒平冤的诏书。
同月,因平成王尸首难辨,遂与安泽恒以衣冠冢入皇陵。平成王其三子世袭爵位。
同时新帝令人将城西无名冢前的石碑上的国恨二字改为忠烈。
本是秋日朗朗,可谁知道下一刻便起了风。
子懿这才出了城西雨瞬间便哗哗的下了下来,好在经历了那么多战事祸事,那个供人歇脚的小茶摊依然还在。子懿向店家借了把纸伞,又买了壶好酒才沿着向西的马道走去。
再一次经过连绵起伏,仿佛无边无际的无名坟冢,子懿稍稍驻步,大片坟冢在秋雨里显得特别的孤寂凄凉。像是密砸在地上一朵朵盛开的水花,一开便是孤零零的一大片。
那块刻着国恨的石碑已经换去,子懿垂眸,朝那片无名坟冢拜了一拜,又起身继续朝西边走去。
沿着小道一直来到山脚下,子懿抬头望了望,本想没机会再来看陆叔,却不想自己竟活了这么久。
清理了一番那满是杂糙的土坟后,子懿有些累了,那坟前本有块木碑也不知去了哪里,或许是山中野shòu推倒后失落了。看雨停了,子懿收了伞,寻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一晃便是五年,陆叔可还安好?”语罢子懿自嘲的笑了一下,面前的不过是一丘huáng土,如何安好。
子懿将带来的酒全倒在了了陆叔的坟前:“那时候陆叔总爱喝这酒,子懿记得有一次一狱卒赠了你一壶竹叶青,你喝了一口,明明很喜欢却又担心太喜欢了以后会心心念念这酒。你无儿无女无亲无故,那时候你的月钱自己用绰绰有余,却为了替子懿弄伤药而整日省吃俭用,连一壶好酒都舍不得喝。”
“子懿身子欠佳,不能陪陆叔喝酒了。”子懿将空酒壶放在了一旁,就这么静静地坐着,陪着。
秋雨过后的深山老林也没那么沉闷了,地上是一片cháo湿的枯枝败叶。子懿用带来的蒲糙叶编着儿时陆叔曾教他编织的小动物,那时候天地昏暗,人生绝望,他没有念想,他日日病痛,陆叔便教他弄这些小玩意来分散注意力。
他并不是一个活在过去和回忆里的人,也不是执着过往的人,可再忆起还是压得他无法呼吸。
子懿将编好的织鸟轻轻的放在huáng土堆前。
“子懿过些日子让人来替陆叔整理一下。”子懿浅笑道:“子懿很好,陆叔不必担心。”
直至薄暮冥冥,子懿才起了身,他的衣衫与发微湿,此刻已觉得寒凉。
雨虽停可天边依然是重重灰色密云,yīn暗的天色让深山萧林中显得yīn郁沉沉,可那灰暗的天际却微微泛着光。
柔和的光,被雨洗涤得澄清又有些缥缈。
第143章
秋高气慡,天边只有几缕纱云,日头暖而不热,子懿倚坐在水榭栏杆上晒太阳。到了午时,日头中天,他陪孩子们吃过饭,便让人搬了卧榻,置于自个院中,取了本医书躺在上头慢慢读。
没看一会子懿便觉得有些困倦了,他放下书卷,却坐了起来。起身拢了拢微微敞开的衣襟,出了府。
街道熙攘,人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让都城繁盛热闹,路旁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茶坊酒肆座无虚席,牛车马车川流不息,仿佛一年前那场如地狱烈火的灾难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让人遗忘。
茶楼上,雅间内,尧宜铮一手拿着棋谱,一手照着棋谱摆着棋子,似乎沉迷其中乐不思蜀,对面身着月牙白袍的子懿坐下了都未察觉。
子懿也不在意,自己倒了杯茶水,润了下嘴,秋日有些gān燥。
“啧,这残局真搞不懂。”尧宜铮皱着眉头认真的看着手中的棋谱,他一个江湖làng子一生手中只握三尺长剑,何曾像那些个文人一般品茶做诗,下棋弹琴。
子懿似笑非笑道:“尧阁主何时有此闲qíng雅致在这儿研究棋谱?”
尧宜铮这才将埋进棋谱里的头抬了起来,立即凑过子懿身边,将棋谱摆在子懿面前,烦躁道:“这局怎么破?”
子懿含着笑意垂眸看了眼,好笑道:“子懿棋艺不湛,尧阁主可以到隔壁雅间问问那些文人才子。”
尧宜铮悻悻的将本子收了回来,合上丢在了一边:“我也就是无聊玩玩,不过看懂了些门道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子懿笑意更深,举起茶盏抿了口。
尧宜铮抓了个桌上的瓜果啃了起来,转头望了眼窗外的大道上,嘴里边嚼边道:“这余测文来书说,刘夫人今日便到宇都,等了这么久也没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许是脚程慢了些。”
尧宜铮吊儿郎当的站在窗边,道:“其实公子不必亲自见她,毕竟是四公子有恩于她。”
子懿轻笑:“我覆她国,却留了她xing命,你却说我有恩于她。”
尧宜铮觉得嘴里吃不出味道了,将剩下的半个果子扔回了盘子里,道:“四公子,留了一个不想死的人的xing命,于她不是恩?”
子懿那双眸子淡如水,不露一丝qíng绪:“杀伐屠戮,哪里有什么是对的。”
尧宜铮不知该说些什么,突然想起了安泽恒已平反的事。“我道四公子xing子寡淡凉薄,平时总是不显声露色,可不想四公子还是心,最后二皇子能平冤,尧宜铮感激不尽。”
子懿笑了笑,道:“尧宜铮?”
“属下在。”子懿的笑让尧宜铮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子懿悠悠品着茶,“子懿做的,理所应当。”
且不说是被陷害冤枉,就说安泽恒待他的这些年,也理应让他为安泽恒做些事。
那桌上的棋盘上还摆着尧宜铮方才照着棋谱摆的棋局,子懿无事便在那研究了起来,尧宜铮则站窗旁望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不想打扰子懿。
子懿捻着棋子头也不抬道:“将那本名册烧了。”
尧宜铮惊讶的回头看着子懿,那册子上的名单全是二皇子的心血。起初的那几年,二皇子才起步有多难他亲眼所见的,虽然用了许多不齿的手段,但那时候真的没有办法。当时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辛,直到势力起来了,能制衡了才稍好了些。
仿佛看穿了尧宜铮的想法,子懿话语淡淡面上却有些凝重道:“那本名册留下来是祸患。”
尧宜铮何尝不知,那些册子上的人基本互不认识,若是册子遗失被有心人得到,且不说后果如何,只怕那些册子上的人都要遭殃。毕竟那些官员并不是什么作恶多端的人,更何况那些势力本就是为了给二皇子平反备的,实在没必要受这个无妄之灾。
半晌后尧宜铮心中有些不甘还是应道:“是。”
子懿微微颔首,这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尧宜铮收拾qíng绪后才去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妇人,衣着并不十分华丽却带着雍容的气质,她让随行的丫鬟等在了茶楼外。
子懿起身以示礼,那妇人则朝子懿福了身。
“四公子别来无恙。”
“刘夫人路途劳顿,其实不必特意来都城。”子懿替刘夫人倒了杯茶,这并不是他客气,是他认为确实没什么必要。
“妾身只是随着夫君行商至此,所以顺道来看望一下四公子。”刘夫人虽是一商人妻子,说着谦下的敬语,可坐着时却依然难掩一身威仪,浑然天成,毫不做作。她又道:“当年梁亡,幸得将军留妾身与子的xing命,又为妾身寻了后路……这几年妾身一直想当面亲自答谢四公子,可四公子总是有事……好在有生之年还能有机会报答四公子的恩德。”
当年子懿不仅饶了他们母子俩xing命,还替她安排了新身份,虽不比宫中荣华富贵但也是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不必忧愁。她看得也很开,即使不是安子懿来亡梁国也会是别的将军,在那样的穷途末路里,安子懿给了他们母子一片光明,她该感激。
所以余测文要替子懿起兵却又没有由头而来找她的时候,她答应出面,让军队有了复国的名头才能对夏王朝更具威胁力。
子懿垂下眼睑,避开了那些话题:“令郎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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