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可微看着安晟迟迟不答侮蔑笑道:“平成王,不选吗?”语毕邵可微手执长剑比划着,在安晟的注视下竟真的在子懿与安子徵的胸口划了道不深不浅的口子,血色却瞬间便染上了两人衣襟。
安晟的手紧攥着拳头,指甲嵌入手掌浑不自知,手心的汗与血混在一起黏得不行。他仰望着城楼上的人,徵儿胸前已是一片红泽,映得脸有些苍白,而子懿只是垂头,散落的青丝láng狈的随着刺骨北风飘扬。
他选子懿或徵儿,都不会是满意的结果。如何选?邵可微行事向来诡谲,安晟根本无法确定邵可微的想法,他亦不敢用徵儿赌。若是邵可微已经猜到了谁才是她儿子,那么他不管选哪个徵儿都会有事。安晟面色凝重yīn沉,心里已经乱了方寸,明明有两个选择,他却觉得任何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邵可微似乎很没耐心的再次说道:“平成王,你若不选,两个儿子都要受罪。”木义云将安子徵与子懿按压出了城墙垛口处。子懿腰肋断骨被压已有些错开,嘴里溢出轻轻一声的痛吟又被他狠狠咬回了嘴里。他浑身冷汗淋漓,濡湿了里衣,又被灌入的寒风chuī结霜,扎得身后的伤口生疼。
他疼得视线模糊眼神并不清明的望着安晟有些挣扎的神qíng,唇边是不易察觉的讥笑,不明王爷为何如此犹豫,不过是他一条贱命罢了。
“安子徵。”安晟沉声答道。
子懿闭上双目,他已经猜到了。邵可微将子懿又推出城垛外半个身子问道:“他吗?”安晟心中莫名躁烦,跨下铁骑亦躁动嘶鸣,左右踏步。邵可微将安子徵也推出去大半个身子道:“还是他?”
安晟嘴角苦涩的抽了抽,这个女人永远不安常理出牌,就如当年,前一刻还是恩爱连枝,下一刻便是背信弃义。
风chuī着安晟手中云龙画戟上的红色穗带,宛如当年那红衣红妆醉伊舞剑。安晟沉默了片刻后终是说道:“邵可微,你若想要帝位,夏王朝送你又如何,你若想取天下,为你称霸这天下有又有何不可!”
“你却选择背叛。”
邵可微看着远处一时出神,心中思绪深邃而悠远。双骑并辔纵马踏雪寻梅,男子将一朵红梅折下,戴在了她的耳边。那画面如幻如梦男子眉目依稀不清,男子温柔抚弄着她的乌丝,俯身在她如蝶翼扑动的长睫上轻轻一吻。
往事如手握流沙,流逝于指fèng终是不能握不住。邵可微敛起思绪回过神来,目含哀却嗤笑道:“可惜,我不爱你。”
“我邵可微此生戎马,战死沙场也不再谈儿女qíng长。”
安晟遥望着那容颜依旧的女子,这么多年了一句我不爱你还是让他胸口如铁锤猛击过般的闷痛,安晟眸里有浓烈的恨意,苍夷尽落也无法停止。背道而驰不是不再相遇而是为敌。
一时只剩无尽的沉寂,唯有朔风将旌旗chuī得猎猎作响。
“传令,鸣金收兵。”
“王爷?”身后将士疑惑,这岂不要降了自军的士气?但见安晟不再多语只得传令撤军。
安晟看了眼城楼上的人,拉缰调马,余声清晰传入邵可微耳里。“用安子徵换解药。”
关外夏军如cháo水般迅速退去。
第32章
邵可微命人先行将两人押到帐内,并派了医官前去之后便与众将在中军大帐内安排部署新的防御,毕竟关外闫成的营地已被安晟剿清了。
帐内寂静无声,只有落地连枝烛台上的烛火小心翼翼的燃着,烧得烛泪一滴滴落下积在烛台上。
子懿双手环抱坐在角落,有些出神。安子徵虽然还被绑着依旧安然站在一旁,木义云则看守着两人严肃的按剑伫立守在帐帘处。
子懿搂着身子紧了紧,手无意摸到后肩胛骨,细细摸还能摸到些不平,那是以前被王爷用红木圆凳砸断的骨处,因为什么他记得不清,或许也没什么原因。
伤不致死,便不会有人来管。想着子懿解开了衣衫前襟,手探了探腰肋的断骨处,左肋靠腰侧有一小块凹陷。子懿面无表qíng的将断骨扶正,就像断骨的人不是他一般,只是他脸色又苍白了几分,额上是细密的冷汗。
即使活得难过,也要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痛,这是他曾自弃无用后的领悟。
木义云看着子懿眉头皱了皱,还需要等医官来分辨吗,那面容清俊而惨白的白衣少年,就那样在他面前解开了衣襟,胸口有片淤青,和深深浅浅的疤痕。木义云忍不住转身掀了帘帐往外瞅了瞅,医官还没来,公主也不知何时到,他觉得有些焦急。
当时公主为何不好好确认一番?
刚想着,一老医官慢悠悠的的来到帐内,木义云向医官说明了qíng况,那医官捋着山羊胡为安子徵和子懿细细把了脉。最后停留在了子懿手腕上,脸色突变,急忙起身向木义云说道:“将军,这个白衣少年伤势不轻,内外皆有,而且这孩子中了毒。”说到这里医官长叹了口气,道:“老夫先去开些药,让人煎了端来,若公主有解药便快些让这孩子服下。”医官摇了摇头朝木义云作揖出了帐。
待医官走后木义云面色凝重看向一直垂首的子懿,子懿突然抬头看向他虚弱笑道:“将军可否请公主来?”
木义云眉头紧皱,斟酌了一番,他跟随公主身侧,自然知道这些年公主是多在乎她的儿子。木义云想到医官的话觉得刻不容缓,掀帘向守在帐外的小兵说道:“快去请公主!”那小兵见木将军厉声厉色,似乎状况紧急便也不敢怠慢急匆匆向中军大帐奔去。
过了半晌也未见来人,木义云看着子懿说道:“公子先到榻上休息一下。”子懿脸色越来越不好,他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却是牵动断骨疼得无力,木义云见状赶紧上前将子懿扶到了榻上并将子懿手腕的铁镣解下,子懿躺下后就疲惫的闭上了眼。
这时小兵又跑了回来禀报道:“木将军,公主议事,命任何人不得入内。属下……属下人微言轻……”
木义云看了眼还被绑着的安子徵对小兵命道:“你就守在这,直到我回来为止,本将去!”小兵立即站好道:“是!”
待木义云离去,子懿倏地开了眼,眼神如鹰锐利,他迅速翻身下榻在小兵还惊讶的回不过神时将这小兵打晕。帐内烛火因为这一阵风熄灭了好几支,光线一下子便昏暗了下来。
“三公子,将这小兵的衣服换上,但出了营地一定要将衣服换下。出了营地绕至关后沿西北瘴气树林边缘回邙城。中途必有追兵,必要时掩住口鼻躲进瘴气树林,但切记不可久待。”说着子懿已将安子徵的绳索解下。“我会帮你引开哨兵。”
“你可知道放我走你会怎样?”安子徵也不迟疑,快速换上小兵的衣服,可是心底多少疑惑不明。
子懿抿了抿白唇,垂眸看着脚下的地面,长睫随着眨眼的动作而颤动:“知道。”
安子徵也不再停留,掀帘时又顿了顿便头也不回快速离去。安子徵不明白子懿想什么,是想以德报怨吗,是顾念兄弟感qíng吗,可笑,哪里来的兄弟感qíng。安子徵想问清楚,可是他没有时间。
子懿看着安子徵离开,步至一旁的兵栏里取了把长枪,长枪在子懿左手中灵巧一转枪尖朝下,子懿眼眸深邃而幽冷,双目一闭似是犹豫,可枪尖却迅猛直刺向地上躺着的小兵。
一支队伍正巡至子懿所在帐前,子懿将脚下的尸体踢了出去。尸体带着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雪,外头一片惊乱,子懿提枪步出帐外。
士卒们惶遽围了上来将子懿圈在了其中,长矛皆指向子懿。子懿倒是从容自若,左手握着长枪,每走一步圈便随着移动。子懿嘴边有嘲笑,不知是嘲笑这些士兵还是自己。
qíng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子懿先手,长枪一挺银光势如奔雷向面前的小兵咽喉刺去,枪尖惯喉子懿抬脚将小兵身体踹开,拔出枪随即横握将身后一排长矛抬开,一记神龙摆尾将周围的小兵一并扫倒。只是兵营里的士兵就是子懿体力耗尽也杀不完的,更何况还有那些武艺高qiáng的大将。
一支箭矢划开夜幕没入了子懿的左肩,手中的长枪乍然落地。
子懿身体本就受伤虚弱,能站到现在不过qiáng撑口气罢了,只是这口气一松便再无气力战斗。子懿双膝砸地,眼角涩疼似乎有泪滑落,他用手背抹去才发现手背上是殷红的血。他轻笑,很多年前,他便不会再落泪了,眼泪不能用来撒娇不能用来乞饶不能用来宣泄,只会让他更疼更痛。
出征前在王府示忠的那日,王爷曾用乌天葵试探他,即使最后王爷将那瓷瓶打翻,他也还是饮进了些,算来他根本就不剩几日了。只是王爷以为他未饮下,混入燕营前又命他服下了整瓶乌天葵,所以才会提前毒发吧。
七窍流血吗?子懿看着手背的血迹,本想最后不过就是独自死在燕国的地牢里,却生了变数。
安子徵,那个地牢外衣着光鲜的小男孩,如果那一年,他没有偷溜到地牢里,他安子懿或许此刻还在王府的地牢里枯活等死,救他一命算是回报吧。
本是罪孽深重,在满山无名冢前的起誓,在王爷面前示忠的誓言,如满身带刺的铁锁,越走越是深陷,每一步都是鲜血淋漓,动一动便是千疮百孔。他原以为他坚定,他以为他恨,却终是迷失在那份渴求中。
邵可微手持弯弓,秀眉深锁凝视着那跪在地上的子懿,眼角滑落的血泪在那苍白如透明的脸上显得艳丽刺目,邵可微心中怒喜jiāo集,脚似灌铅般将她钉在了原地。
第33章
士兵们看邵可微来后便让出了一个缺口,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朝围在圈中的少年进攻,然而邵可微却驻步不前。
子懿抬眸看向邵可微,gān脆利落的将肩头的箭拔了出来,带血的箭矢被子懿甩在了邵可微的脚下,看起来颇有挑衅的味道。
邵可微身后的将领们有些许骚动,闫成更是按耐不住的说道:“这娃杀了我们数十士兵!”随后又向木义云问道:“你他娘不说这娃是公主的儿子吗,此番是何意?”木义云看邵可微脸色yīn沉朝闫成低声叱道:“闭嘴,闫大将军。”
子懿拾起地上的长枪,撑着枪杆勉qiáng的站了起来,唇勾出一个细微的弧度,嘴角渗着着的血衬得清隽的容颜有一丝凄然和颓败。
邵可微心头刺痛,那个站在满地鲜红雪地里的少年一抹微笑如无际空旷的雪原,是静谧而又寂寥的平静,平静中是隐现的绝望。
子懿呼吸喘而重,最后忍不住捂着嘴低低咳了起来,血顺着指fèng一滴滴砸在了邵可微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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