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身简朴素服直接坐下对子懿慈笑道:“你是安子懿吧,这个平成王啊可是天天一下朝就往我这来提你呢。”
子懿规矩应是,有些拘谨,刚才的事是否算是不敬?也没得机会出口请罪,安晟便冷哼着让他滚出去,太后笑看着也未阻拦。
待子懿行跪安礼离开安晟才道:“母后,我这儿子愚钝得很。”
“哦?晟儿,这小孙子还不是你故意安排来的,我瞧着挺机灵的嘛。”
“是,孩儿做什么都逃不过母后的法眼。”
“得了吧。”太后作势起身,燕姑姑正想上前扶持就被安晟抢先一步。“收起你那阿谀奉承,我不吃这套的。”说是如此,太后依旧笑容满面。“得了,你们也别随候着,有平成王一人伺候我也足够了。”宫女太监们立即躬身退了下去。
偌大的殿宇便只剩太后与安晟。
太后这才沉下脸说道:“这小孙儿也是苦命的娃,征燕的事我也有所听闻,能活着倒也是幸运。不过想这些年过得也不好身体也总归是差些,既然你如今想要疼爱这个孩子,还是好好待他吧。”
“是。”
太后拉过安晟的手说道:“晟儿,我知道你觉得十分愧欠这孩子,可皇家就是这么个地方,你皇兄也是不容易,你好歹也是个亲王,怎会不懂,一国之主,最先顾及便是国民。我也是喜欢懿儿这娃喜欢得很,可是很多东西,不是说我们喜欢,想要那么做就那么做的,我们身上有责任有担子。皇家向来讲究的就是国家利益,说难听些,皇家里可不缺一个小娃子,牺牲一个娃子换民心归依是十分值得的,况且就是皇帝也不好逆天下的意思。”
安晟沉默,他何尝不知。
太后继续说道:“晟儿,你如此聪明,要知道想要给这个安家孙子正明身份有多难。即便燕亡,朝中的老将旧臣也未少,国仇家恨他们一个都不比你少,你这不是要与世为敌?再则,这燕已亡,你让这孩子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生活岂不更好?难道你一个王爷还保不得他富贵?一个身份而已,何必在意?”
“母后,可若让他上战场为将帅,没有有个规矩的名份,恐怕难以号令众将统领大军。”
“嗯?”太后不解:“我瞅这孩子也不像是个追名逐利的人。”
“母后,总归是孩儿欠下的,您就帮帮您这个孙儿吧。”
“我何尝不想,可是,晟儿,你难道不明白民心的重要。当年大元王朝就是失民心才分崩离析。大元国瓦解,我们安家祖宗领兵征战才占据了这块南地,终得建立的夏王朝你可知是多少鲜血换来的?怎能因为一小娃子逆了民意!”
安晟心qíngyīn郁难掩低落。
太后瞧了安晟一眼,她是安晟生母,怎能不了解安晟,安晟是认定的事就会不顾一切的去做,就如当年从火刑架上救下那个孩子一般。“得了,你也回去吧。我老了,很多事管不动了。”
“母后……”
“明日啊,就让那小孙儿来伺候伺候我罢。”太后又恢复了笑意。
太后面上是一贯的慈和,眼里却是难以捉摸的qíng愫,安晟看着心明连忙道是。
第60章
翌日。马辙嘎嘎辗过进宫的路面,安晟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子懿在一侧安静的跪坐着,低眉敛目。
安晟挑开一丝眼fèng看着面前一脸恬静乖顺的子懿:“懿儿。”
“属下在。”
“能告诉父王,你为何要上战场,你想要权力?”子懿并不抬首,亦不言语。马车颠了下,安晟瞥了眼摆dàng的车帘外,已过白虎门。下了马车,安晟还想jiāo待子懿些什么,却也不知道能jiāo待什么,只得嘱咐他若是有事不要立即请罚,又吩咐冷究若是子懿有事先找他。
子懿来到永寿宫,时辰尚早,宫殿人寂,qíng形与昨日一般。直到晨光熹微染亮东边,太后才一人从殿内出来,子懿撩摆跪下,正yù行礼太后便道:“晨间地凉,没人也别守那些个死规矩,起来吧。”子懿也不作推辞,起了身。太后看了下子懿,子懿箭袖直襟便装,别说手腕了,就是脖子以下的都不露一分。太后满意的自己取来园艺工具,带着子懿一同来到后庭花园里。
太后这会没理那些争艳的繁花,倒给菜地里的菜折去枯叶烂叶。“你啊,你都会些什么?”
“子懿不才,只懂些武。”子懿打来桶水,语气平淡依如昨日。太后从子懿拎着的木桶里取出瓢舀水浇菜:“嗯?征燕的事我也有所听闻,若只是懂些匹夫之勇可是没法在几十万大军面前叫嚣着破阵的。”
“让太后见笑了。”
“我活了大半辈子,看人向来准。”太后转而将水浇在一朵娇艳全盛的牡丹上,“嗯,这朵开得好,花色内深外浅,金蕊繁茂紧簇,好看。”太后慈笑着直望入子懿那双黑眸中道:“可是人若如此内深外浅心思紧密可忠jian难辨了。”
子懿浅笑应和道:“太后所言极是。”
太后皱了下眉头,她看到那双如静泓潭般的黑眸中不见任何qíng绪,可这笑给人感觉倒不假:“跟我谈谈你以前的日子是如何过的的?”
子懿愣了一下道:“子懿需要赎罪,以往的日子在惩罚中度过的。”太后却是不依不饶,继续问道:“如何赎罪。”子懿接过太后的空瓢替太后舀好水后复又递了回去:“谨遵先皇遗旨以血赎罪。”太后又浇了下花便将瓢丢回桶内摆手示意不需要浇水了,子懿将桶搁置一旁随着太后来到花园中的亭阁内歇息。
太后坐在了亭阁里布置好的躺椅上,子懿立在一旁。翦风习习,亭内纱幔轻舞,日光刺透薄云落在了亭阁内。
“老了,没一会就累了。来,跟我说说你如何以血赎罪的。”太后笑着仔细的看向子懿,完全不在乎那过去对子懿来说是否不堪回首,是否记起会让人痛苦难过。
子懿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qíng绪反而温和的笑了:“子懿七岁以前一直关在王府的地牢里,有记忆以来王爷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亲自来行刑。”
太后有些讶异道:“你几岁开始受罚的?”
“许是疼,子懿记事也早,五岁或许更早些。”子懿稍顿了一下,未见太后说话才继续道:“七岁那年子懿不敬触怒了王爷,才被王爷带出了地牢严惩。之后有幸能在王子们左右伴读陪练,但刑罚依旧。”
“罚什么?”
子懿看着地面,直视太后是不敬:“杖责鞭笞。”
这还未说得几句太后便不淡定了,五岁到现今:“那岂不是长年都在伤痛中?”
“回太后,子懿已经习惯了。”更多时候都是新伤叠旧伤。
太后沉默不语子懿亦不知说什么,在他的过去的日子里是怎么过的,也就如此,那漫长而寂寥的日子三言两语便能概括。
“七岁后你出了地牢后住哪里?”
“子懿在王府并无住处。”说着子懿抿着嘴笑了:“若要说住处应该是地牢吧。”虽然yīn冷但遮雨雪,还有那位总是偷偷待他好的陆叔。“十四岁做了王爷的护卫,除去陪王子们习武便日夜守着王爷的院落,若是困乏便倚柱小憩。”
简单的话语直让太后心觉悲酸苦涩,面上浮的痛惜之色子懿虽望着地面却尽收眼底。
良久,太后幽幽的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如此坦然,是冷暖自知不诉心伤还是不怨不恨?”可下一语调锋猝然转厉:“或是深埋心中伺机报复?”
子懿并未因太后疾言厉色的质问而慌张惶恐,他从容跪下,真诚而坚定道:“苍凉胜过空乏的喧嚷,比起那些死去的人们子懿尚能活着已心存感激,既为赎罪子懿便无怨无恨。”
“起来吧。”太后起身小扶了子懿一把,子懿起身反扶太后。“当年先帝最先考虑的是如何平民愤,安晟从火场上救下了你,又跪在殿外几乎以死相bī要留下你,先帝疼爱晟儿也就没办法,只得又保你的命又平民愤。我说这些只是希望懿儿你不要有所怨恨。”
子懿心中微动,他曾在征战燕国的最后去探王爷的手臂,他摸到了那被燃烧着的木桩砸滚过留下的一臂烧痕。那个谣传从火刑架上救下他的人,他心中早已笃定救他的人就是王爷。
在出征之前他已经打算好不随王爷回夏国了,所以他没有时间没有别的机会了。
可笑吗,明明忍弃了一切希望,那一刻却还是止不住心底的渴望,哪怕是一点点的疼爱,他都想要知道,想要铭记于心以慰藉这生所忍受的痛苦,寂寞。即便这接触的代价是让背上三支残箭埋得更深,即便二十军棍让他几乎连枪都握不住,即便是几乎是用了半条命去试探,亦是值得。
甘愿渡过huáng泉奈何,趟过彼岸忘川。
子懿随着太后回到庄德殿,燕姑姑便将茶奉了上来。
“坐,懿儿来试试这东海龙舌,这是东面祁国宫廷里的贡茶,是凌云王回都时进贡的。”
子懿饮了一口抱愧道:“子懿并不会品茶。”
太后呷了口茶,心里很是喜欢子懿这坦慡的行为,不卑不亢泰然处之。“这安漫啊也真是,他的王妃都死了这么些年了,也未见再娶,别说新王妃了,就是个妾他都没有。这孤身一人回都也不知想作甚。”
子懿笑了笑,皇室内的事,他不该妄置参评。
“来说说你为何要从军。”
子懿思量着道:“如今诸国混战,处处战火连天,一片兵荒马乱。民无食居苦不堪言,子懿只是……”太后探究着望向子懿,子懿笑着继续道:“若说大义太后必然觉得虚假,子懿懂武懂阵法,上阵杀敌不仅是为国效力追随王爷亦是为了内心平静。”
“噢?”太后微微点头,心里对子懿的坦诚十分满意。
“子懿虽无怨无恨但非圣人,子懿是心有愤懑,若无乱世何来战争。”
太后沉下脸,暗觉这少年的话似真还假,似假却又合qíng理。她第一次觉得这孩子就如蛰伏深海的苍龙,若是腾行必定是翻澜不息。
“百姓乃国之本,小老百姓想什么,不就图个安稳日子,百姓想天下统一不再战争,那天下便要归一。只是我希望这天下呀由我们安家取。我这老婆子活也活了这么久,怕也是见不着这天下统一了。”太后遗憾的说道。
52书库推荐浏览: 骷髅回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