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懿咬牙撑着,但意识已经开始混沌。
在潼兴关城墙前,子懿看着敌军撤去,皱眉,距离远,力度不足,他知道敌军主将臧克天肯定没死,这吴军不久便会卷土重来,而且会来得更凶更猛。抬手将扎在腿上和肩头上的箭拔下,转身入城里去了。
中军主帐中,医官急急为安子鑫处理伤口,安子鑫背后中了三箭,但幸得铁甲阻挡,并未伤多重,倒是胸口这伤口颇深,伤得厉害。老医官捋了下胡子,对帐内的其他将士说道:“洛将军暂无xing命之虞,可是需要好生静养,万万不可动武,也不可忧心。”
子懿来到帐内,直接找个角落跪侯。将士们都习以为常了,安子鑫来的时候就跟大家说过他是王府里的奴才,是父王派来的,大家可无视之。但是刚才那一战大家都看得清楚,这少年伸手极好,若委以重任,定能成大器。
子懿只是安安静静的跪着,目视下方,长睫盖眸,面无表qíng,一动不动,犹如一尊石像。身上的伤虽未处理,却已经不在流血,还好,他习惯了。半夜安子鑫醒来,口渴难耐,子懿端了碗水膝行至chuáng边,扶起安子鑫,喂他饮尽。安子鑫看着子懿许久,虚弱的说道:“安子懿……”
“属下在。”
“你是心机太重还是城府太深?”
子懿赶紧搁碗一脸唯诺的样子俯身跪拜,“属下不明白二王子何意。”
安子鑫冷笑目含危险,yīn沉的说道:“好个深藏不露……”子懿垂头,临行前王爷只jiāo待保护好二王子,并未做其他要求,他便未有所保留,也无法保留,当时qíng况危急。
“安子懿……”安子鑫直直的盯着子懿,仿佛要把他看穿,看透,看出个所以然来。
“属下在。”
可惜看不透。“拿着兵符,点将布兵……”安子鑫将置于chuáng头边,装有兵符的盒子递与子懿,子懿略惊,“二王子,不可!”
“闭嘴!”安子鑫又扇了子懿一巴掌,可惜他身受重伤,这巴掌一点力道都没有,子懿连脸都未偏过去。“有能之将皆于昨日被斩,若无能人,不日潼兴关就会失守!”孰重孰轻他安子鑫分得清,亦懂大局,这人虽不受待见,但他知道,如今唯有子懿能担此重任。怪,就怪他自负,明知有陷阱还去追击,怪他不够忍耐,轻易就被激出迎敌。安子鑫qíng绪不稳,胸口上下起伏着,伤口的血又溢了出来,染红了白练。子懿微微蹙眉,恭敬的双手接下兵符,语气坚定,“子懿定不负二王子所托。”语毕深拜退出帐外寻医官去了。
之后安子鑫便一直昏迷未曾醒过。众将士看着主位上站着的那个少年,各个都是一脸不服。年龄过小,毫无功绩,没有威信,即使兵符在手,要调兵遣将也非易事。
“张将军今夜率两千弓手从东门速出,翻过启岭,伏于山岗后,敌军来的时候放他们过,待看到溃军时在去追击。”
“哼。”张将军年约五十,他战场上杀的敌人怕比这huáng毛小子吃过的米都多,自然不服,并未出列领令。不止张将军,在场的将军大部分都比子懿年长。
子懿未理,继续安排道,“吴军现在士气正盛,必定会倾巢而出yù一鼓作气拿下潼兴关,严将军带一千jīng兵绕其后路夺其粮道,断其粮糙。成将军带三千铁骑走南门,于城南外的林子里埋伏,待吴军攻城,你从林子杀出,直击敌阵右翼,要快,狠,准,我要断其臂膀,折其羽翼。”子懿巡视了一圈众将,“其他将领严守城关!”随后拔出佩剑猛cha入地,“如有违令者,斩!”众将抬首望去,那个少年浑身傲气,眉宇间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众将们虽有不服但还是接下了令旗。
第7章
这一战打了一天,待敌军右翼受损,子懿令守关诸将率大军出城直捣敌军中军,敌军溃不成阵而大败,剩下的残兵败将落荒而逃,途径启岭,被埋伏于山岗上的弓手聚歼,至此,所有人对这少年瞠目结舌,敬佩连连。
子懿下完令后,估摸战场上的局势差不多定下,便将兵符放回锦盒中,规矩的摆在了昏迷中的安子鑫榻前矮几上,复又恭敬卑谦的跪在了一旁,几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二王子是王爷的掌中宝心头ròu,得知了消息,怕是早已快马加鞭的赶在了路上吧,京城距此不过千里,星夜赶来,不日即到,希望二王子不要有事才好。随后又自嘲的一笑,不是已经有事了吗,只求不要太难捱才好。
天色渐暗,大军大胜而归,虽厮杀了一天十分疲乏,但每个人都是qíng绪高昂。入关后大家便看到不远处平成王的帅旗,寒风中,旌旗猎猎,随风摆动。众将大喜,平成王安晟如今四十有余,有雄韬伟略之才,十五岁便随军出征,屡立战功,可谓名震天下。如今吴军大败,平成王又领来一万jīng兵,谅吴国不敢再犯。
因为主将安子鑫受伤,几员大将皆被臧克天所斩,所以现在最为年长的张远将军负责统领大军,安晟的一切询问,皆由张老将军回答。安晟听到张老将军言语中不禁流露对子懿的敬佩时,心里竟五味杂陈,但安晟面不露色,道:“传令下去,取出酒ròu,犒赏三军。”
众将随后跟着安晟步入中军帐内,安晟看着那个面无表qíng跪在一旁的子懿,眼里全是狠戾,“滚出去,鞭挞五十!”
众将不解,这孩子可是立了大功啊。素闻平成王英明神武向来赏罚分明,张远面露疑惑,向安晟拱手说道:“王爷只怕这样不妥吧,此人立下战功,岂有责罚不赏的道理?”
“若不是他立下战功,我早已杖毙了他!”安晟坐到安子鑫chuáng边说道:“大家都退下吧。”
张远将军也是xingqíng中人,看了看那跪在地上无比谦卑的孩子心生怜惜,于是声音颇大的说道:“平成王如此赏罚不分恐难以服众!”其他将领亦附和道:“是啊,王爷。”
安晟扫了一眼依旧安静跪在一旁的子懿,依旧垂眉敛目,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安晟缓缓说道:“他是燕国景苒公主邵可薇的儿子。”
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大部分将士都是经历过那十四年前的战争,许多兄弟阵亡沙场的qíng形依旧历历在目。子懿低着头,感受大家投来那些鄙夷的,愤恨的目光,他早已习惯,平成王掌管夏国军政大权,王府中经常有将领往来,他的身份并不是秘密,所以大家看他,一般都是这样的目光。
他是不该存在的人,所以存在了,就只为了赎罪。
子懿起身退出帐内,跪在了帐外的冰天雪地中,众人散去,寒风中,只余鞭子落ròu声。
子懿一跪就跪了三天,夜里他的胃终是绞痛了起来,这几日滴水未进又渴的嗓子如同有尖刺在喉。子懿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还未化开便咽下肚去。本以为会疼到不行,却不想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至少这一刻很是舒服,被冻麻的胃也不叫嚣了。子懿鬼使神差的又抓起了把雪,他知道,这么做,后果有多糟糕,或许是多严重,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知何日便看不到日出破晓,他也不知何日便是死期,他本也无心久活,所以,有什么关系?
一鞭子呼啸而过,打在了他的手上,天气太冷,子懿早已冻僵的手没有任何感觉,打在了哪?手指上吧,不痛却能感觉到肿起的愣子,不痛但总归是打落了手里的雪。
他迷蒙的抬目看去,站在面前的是带着怒气的王爷。他恭敬的叩头,本想请罚,开了开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嗓子还是燥得不行。他想抬头,却发现头有千斤重。子懿苦笑了一下,原来身体未必会按意志行事。
安晟看着子懿深深的叩首。那被鞭挞过后的背脊现在了安晟眼前,青衫已碎,露出的血口狰狞,天气太冷,血液都凝结了,并未流出太多血来,整个人不算得十分láng狈,只是那寒风中单薄的背脊,已是破破烂烂,不堪入目了。
保护不周,怪他吗?听说为了救鑫儿,他也受了伤,可是,他不是还能走能下令能指挥吗?而他的鑫儿呢,伤重不愈,昏迷不醒。
定是那些个军中医官医术不够jīng湛,看来他得将鑫儿带回京城,刻不容缓。
“进来跪侯吧。”安晟丢下这句话便直接入帐了,子懿挣扎了许久,才勉力起身,跟了进去。
次日,安排好相关事宜后,安晟就直接启程回王府。安晟的护卫冷究用绳索将子懿的双手紧紧捆勒牵在马后,一并护送着安晟与安子鑫的马车。虽同为护卫,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安子懿他,连王府里的下人都不如。
马车车轮缓缓转动开始了回王府的千里之行,幸好安子鑫伤重,王爷担心太颠簸,命缓慢前行,否则子懿怕是得拖回去了。子懿踉跄的随着绳索的力道前进,他腿上有箭伤,因为qiáng行疾走,早已溢血了,但此刻子懿无暇顾及,因为他只觉得头重脚轻,步履虚浮,呼吸短而促。
第8章
马车内,安晟看着脸色苍白,依旧昏迷不醒的二儿子,心里难受得不是滋味。三个儿子里,唯这个庶出的二子最为努力,最为优秀,也最得他宠爱,最得他欣赏。只是脾气急了些,xing子还需磨练,所以当安子鑫请命镇守潼兴关时,他并未阻止。这个西北边关苦虽苦,但安子鑫能好好历练一番,即使将来不能世袭他的王位,亦有本事立于天地,他百年后也无需挂心了。
安子鑫的娘不过是王府里的一个姬妾,生安子鑫的时候就难产血崩而亡,于是过继给当年还是侧妃梅若兰,可是当时梅若兰已有一个两岁大的儿子安子羣,所以待安子鑫也不算好,不过安子鑫自己争气,终是赢得安晟侧目。
而另一位侧妃应水没多久也诞下三子安子徵,然后呢?他的正妃,燕国景苒公主,邵可薇,诞下了四子,这是他的嫡子,是他的小世子,他如宝贝般疼爱,真是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他当时真的高兴得不行,邵可薇怀着孕的时候,他是多期待这个孩子,那是他与邵可薇的结晶。他曾轻抚那隆起的肚子,温柔似水的对邵可薇说,不论男女,都将是他平成王最爱的孩子,他会给他世间一切最好的,不让他受一点伤害,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多么讽刺。
“父王……”一声虚弱的轻唤拉回了安晟所有的思绪,安晟回神看着脸色依旧很差但已经转醒的安子鑫心里的大石终是落下,脸上不自觉爬上了欣慰笑意,他的儿子,总是坚qiáng的,这不醒了吗。安晟赶紧让马夫将马车停下。骑马行在马车前方的冷究也抬手让随行的数十亲兵侍卫停下,随后跃下马来到马车前听候王爷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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