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就到邺州来找我吧。我将来一定是一个很棒的凤阳王,要是你非想要当皇帝不可,我就替你把皇位抢过来。”
宫棣心头涌起一股气来,大力扯下他的胳膊:“我才不要你来帮我,我自己可以当上皇帝的,我不会被别人杀掉,也不会让人伤害琛儿。你等着瞧,我和琛儿,都会过得很好很好,比你在这里的时候好上一千倍。”
徐熙格格一笑,将他扑倒在chuáng上:“这样就好了,我可以放心地走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想我哦。”
宫棣狠狠踹他一脚:“谁要想你,你走了我开心死了,以后最好也不要见你!”
徐熙也不生气,搂住他脖子:“睡觉,睡觉,我明天要上路,你也要来送我,起不来就不好了。”
“谁要来送你!”宫棣手足并用地踢打他,打了一阵,见他死猪一样闭着眼睛没反应,觉得没趣,慢慢也就放松了全身,靠在他身上合目睡了过去。
第三章
两人这次分离,足足有十年没有见面,其间也没有通过音信,只有零零星星一些消息传递。
一年后凤阳王妃病逝。
宫里也发生了几件yīn谋和几次冷血的刺杀。宫棣被诬下狱过一次,幸蒙闻湛洗雪救出。琛棣的奶娘也离奇中毒而死。
几年后宫棣成功地抓住了两个异母兄弟密谋夺嫡的证据,将两人流放荒野。皇帝处死了与此事相关的几个妃子和大臣的族党。大皇子有了属于自己的心腹与手下,并开始培植朝中势力。
一个气质高傲的俊美男孩成了琛棣的伴读。聪明能gān的闻家二少爷是个没有缺点可挑的完美同伴。所以每次看着这两个相处得很好的朋友,大皇子殿下就会想起那个一天到晚找苦头给自己吃的顽皮伴读。
岁月流转,朱宫棣长成了一个外表秀美文弱的翩翩少年,看起来高贵而又优雅,完全脱离了小时候活泼跳动的感觉。拜那个有表演天才的男孩子所赐,他脸上也有好几副随带随取的面具。冰冷的皇宫生活使他的xing格渐趋yīn冷,除了满心疼爱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外,他甚至和皇后之间也有了生疏与距离。
琛棣的个子倒窜得挺快,已经快赶上哥哥,看样子将来一定会高出很多。因为被宫棣周密保护,他远离了yīn谋与诡计,xing格开朗而又热qíng,常去外面到处跑来跑去地玩,对自己的兄长充满了热爱与敬畏之qíng。
邺州那边平静而又安宁,只是每年进贡礼时都会跟着来一个戏班子,给皇族与重臣们献演由他们的少主亲自编排出来的戏目。渐渐的,凤阳戏班的演出成了皇城里一项人人盼望的盛典,京城里的各大戏班也以能学演凤阳戏目为荣。贡礼中总有一个小盒子,特别指明是献给大皇子殿下的,宫棣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在没人的时候才打开来看,里面有做得非常bī真的一小段手指和一个眼珠。
当被收在一个大盒子里的手指和眼珠达到十只时,邺州来使禀报,现任凤阳王辞世,请求朝廷颁旨,正式册封世子徐熙继任凤阳王位。
按照皇朝礼制大典,应由皇帝派出特使参加继任典礼,当场宣旨,赐新任凤阳王名号,以示朝廷认可其权威,有些面子较大的凤阳王,皇帝可能还亲自到场祝贺。
当朝皇帝的身体已渐衰弱,不能亲身前往邺州,为示尊重,他指派了地位仅次于他的大皇子朱宫棣担任特使,参加典礼并宣旨,并亲笔拟定本代凤阳王名号为──“凤非离”,表明希望凤阳一族不要背离朝廷之意。
虽然已经足足有十年未见,朱宫棣仍能清楚地记得徐熙唇角微翘的邪恶笑容,也记得临别那一晚,被那双还并不qiáng壮的手臂紧紧抱住的感觉。作为皇族第一继承人,他必须控制住一向是朝廷心中大忌的凤阳一族,使之不致成为与中央政权分庭抗礼的独立势力,也就是说,他必须要让那个从来没在他面前输过的双面男孩臣服在他脚下。然而与父皇错误而又盲目的判断不同,他知道即将接受封号的本代凤阳王,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物。而他所不得不肩负起的任务,就是面对和抗衡这个人深不可测的力量,维持朝廷的尊严与威信,保护朱氏天下至尊的地位不受任何挑战。
大皇子代天子出行,整个车驾队伍自然豪华非常,故而行进速度也缓慢的出奇。不过这倒给了朱宫棣仔细整理自己的思绪的时间。和以前嬉闹玩耍不同,那个邪恶的男孩如今已是凤阳王,掌握着不亚于朝廷的财富与权势,两人的再次对决,必将决定着大明江山的命脉与走向,所以这次,他不能输。
控制了凤阳王,才能控制天下,历代登上皇位或想要登上皇位的人,都必须要过这一关。朱宫棣努力将童年时遗留下来的有关那人的记忆装箱封存,开始思考如何箝制凤阳一族的策略。如果说孩童时的他,偶尔还会迷惑地以为徐熙对他的恶作剧中有善意存在的话,那么如今经过十年冷酷宫廷政治争斗幸存下来的大皇子,是再也不会相信这个世间有人会真的无条件地为他好,更何况是那个随时随地以折磨他为乐的恶魔。
不知恶魔如今变成了何等模样?七八岁时他已经是俊俏不已,乖巧可爱,现在当然不会丑到那里去。唇边总是时隐时现的邪邪笑容应该还时时被他挂在脸上,还有那翻脸如翻书的绝技,当是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了吧?
宫棣轻轻蹙起眉尖,设想着见面后那人的表现。
是猛扑过来抱住他,演戏般地撒娇……
或者说些“好想你好想你”之类一听就知是假话的甜言蜜语……
想必又会泫然yù泣地埋怨“为什么对我这样冷淡”……
……
朱宫棣暗暗为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决不可以再次被他骗倒了,决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不知不觉被他占了上风,要一见面就摆出大皇子的威严,软硬不吃,让那个新出炉的凤阳王知道,今日的朱宫棣已决非昔日可比。
在临近邺州高大坚固的城墙前,大皇子殿下把幼时的伴读放在头号敌人的位置上,仿佛要上战场般,全身每一根汗毛都警戒起来。
车队缓缓地停了下来,载着朱宫棣的马车驶向城门早已迎候着的人群。统领所有护驾军马的羽林将军张放策马过来,恭声道:“大殿下,邺州城到了。”
一个小太监挑起了车帘,朱宫棣微微侧身,先向车厢外看了一眼,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迎接人群中为首的一个身上。
圆圆的脸,恭谨的表qíng,身材略有些矮胖,怎么看怎么不像那个活泼灵动的男孩。
朱宫棣迅即沉下了脸,因为他立刻发现此人的服饰决非王族,不过是个品级较高的官员罢了。
“大殿下远来辛苦,”圆脸官员躬着身子来到马车前,“下官凤阳王驾前副相曹赍,前来恭迎大殿下。我家凤阳殿下今日不巧有要事在身,不能亲自前来接驾,请大殿下海涵。”
朱宫棣心头无名火起。那个凤非离!!他竟敢摆架子不来接他!!他这可是代天子出行,那个狂妄的小子想造反不成?!就算皇室的威严没有被放在眼里,可来的人毕竟是他,是他朱宫棣耶!!
不过尽管胸中怒火狂烧,城府已深的大皇子表面上还是未露分毫,也明白对一个被推到台面上来的官员发火不仅于事无补,反而跌了身份,所以只是淡淡哼了一声,连马车也不下,由着邺州方面引领整个车队进城。
凤阳王为朱宫棣安排的宫室倒是非常华美舒适,大皇子带来的随身侍从宫女们也全数住了进来服侍。用了晚膳后,凤非离仍是踪影不见,宫棣按捺着一肚皮的不高兴,忍着一句话也不问,就沐浴上chuáng休息。
等流金的帏帐放下,宫女们轻手轻脚地退出室内,气得脸色发白的大皇子这才狠命地猛捶了捶枕头,在被角上用力咬了一口,仿佛这柔软的羽被就是那个傲慢无礼的凤非离。
深深地吐了两口气,仍是平复不了胸口的窒闷,用手指拨开帏帐的流苏,看了看空寂的宫室和窗边扶疏的细影,咬牙重重地倒在chuáng上,用羽被蒙住了头。
心底里有个小小的声音说,除了气愤与恼怒,更多的,似乎是失望。
原以为在那个人的心里他有着不一样的分量,不是因为他是大皇子,而是因为他是朱宫棣。
原以为十年未见的自己到来,对那个人而言应是一份惊喜。
原以为那张千变万化的脸仍会像幼时那样,每天一看见自己,便会立即放出眩目的光芒。
室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朱宫棣翻身而起,一把掀开帏帐,倒把来人吓了一跳。
那是从婴儿起便照顾宫棣的老内监,每天总会在估计他已睡着时过来看上一眼才会放心,十几年的老习惯,今天竟被宫棣忘掉了。
“大殿下,您还没睡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老内侍担心地问。
“没事,你去睡吧,我只是白天在马车上睡得太久,躺一会儿就好。”宫棣淡淡地道。
老内侍躬身退出,室内恢复一片寂静。
宫棣重新躺回chuáng上。睡。必须睡。这么容易便纷乱了心绪,今后将如何控制凤非离?
冷酷的宫廷生活已使朱宫棣练成了瞬间打包自己负面qíng绪,将之深深埋藏的本事。不知有多少次,因为心软,因为动摇,因为不忍斩尽杀绝,以至于刀剑悬颈,几yù跌进深渊。如今的他,背后仍有无数的暗箭埋伏等候,若不能让自己成为无血无泪的冷qíng人,又如何登上至尊之位,如何保护天真烂漫的胞弟呢?
临出京前,最不放心将单纯开朗的小弟弟放在深宫内院的虎láng之间,就连母后,也不是可信任的托付者,年长色衰,早已失宠,仅余一个皇后之位,她的力量是那样的单薄有限,纵然想奋力保护幼子,只怕也是有心无力。这份忧心,想来是被那年方十岁的闻家二少爷看了出来,闻太师进宫邀请二皇子到闻府小住,父皇当然答应,所以这次离京,心还算是定的。
想起弟弟,宫棣不禁微微一笑。恐怕也只有他,能那样全身心地依赖信任自己了,虽不停的有心腹之臣在耳边提醒,说二皇子年纪渐长,越发地聪颖能gān,又同为皇后嫡子,恐怕将来是最难应付的对手。这些话他一概不听,琛棣琛棣,只有琛棣,是永远都不会背叛他的。
远处隐隐传来谯鼓之声,似有人击筑而歌,茫茫然的曲音,是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民间小调。
宫棣渐渐闭上了眼睛,在意识渐远的霎那,帏帐无风自动。
无梦到天明,应是争斗中的皇室中人最奢侈的愿望,因为每一个人的手上,或多或少,或有意或无意,都沾上过一些不该沾的鲜血。自从两个异母弟弟被流配后,宫棣时常在梦中见到他们。他何常不知道两个方才十一、二岁的孩子不过是被推出台面的傀儡,也曾因为念及他们年幼无知宽恕过几次,但结果是差点被幕后的黑手砍得尸骨无存。最后他狠下心来一网打尽,为了抓住背后的提线人,幕前的傀儡也一并踩入了污泥中。尽管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这是唯一的选择,是正当的反击,但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把那两个凄惨矮小的身影,从自己的梦乡中完全驱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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