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定悄悄拉了拉我,问:“皇上什么时候说的?”
我打了个哈欠:“假传圣旨,不懂吗?”
第二天皇后娘娘居然真的杖毙了几个宫人,还真给我面子,不过这是后话。
崔公公道:“多谢宋大人。”他也对我假传圣旨的事qíng闭口不提。
我说:“不敢不敢,只是这起居注……”
崔公公道:“皇上没说。”
既然皇上不让进不让写,那我们也没办法。
我朝着崔公公一拱手,说:“那我们就告辞了,有什么要紧事,还劳烦公公到史馆知会我们一声。”
下大雪,又没有其他事做。林文定在窗前画梅花,我往册子上写皇上今天不舒服不办公,写完后今天就算完了,不知怎么还有点失落。果然人不能太忙,忙成习xing,闲下来都不知道做什么好。我在屋子里踱了两圈,倒了热茶吃点心。还是流chūn亭的点心最好吃,这里的点心都不是皇上小厨房出来的,寻常得很。
我心想,皇上怎么就病了呢?果然还是昨天……
这时崔公公推门进来,直接道:“二位大人,快走吧。”
林文定匆匆忙忙收拾,道:“怎么了?是皇上怎么了吗?”
崔公公说:“皇上在上书房了,二位大人也快去吧。”
我问:“皇上怎么又出紫宸殿了?不是还在病中吗?”
崔公公无奈地笑笑。
我和林文定风尘仆仆赶到上书房,皇上已经在批奏折了,太医在外间候着,几个小太监跟着在旁边扇火炉不知在煎什么药,一时间外间挤满了人。
里间皇上坐着,椅子上的软垫换成了大白狐裘,显得他有点毛绒绒的,皇上冲我们抬了抬手,声音有点哑,说:“坐吧。”
我和林文定一左一右坐下,先把刚才的事qíng记下。我抬眼看了看皇上,见他脸色发白,眼眶红红的,大概果真是得了风寒。
平日里皇上都要召见几个朝臣来训,今天却没有,崔公公被准进了里间,估计是外间人太多了的缘故。崔公公问:“皇上,您昨日说要召见韩太傅,他已经在外头等了。”
皇上咳了一声,说:“让他不用进来了,我择日再找他。”
我心想,君王是要立威的,病容不能轻易被臣子看见,皇上年纪虽然小,这件事却明白得很。
第10章
皇上身体不适,里间又添了两个炭盆,上书房这才暖了一些。太医那边汤汤水水往里送,人来人往的。我在里间偷偷打量皇上,皇上正悬着手腕批奏折,也许是病中没什么力气,他写写停停的,好在没有注意到我。
我有个堂弟,也就皇上这般大吧,现在还在书院用功,我婶娘恨不得天天去看他,每次去都又是补药又是jī汤,还不算平日的点心蔬果,吃吃喝喝的都塞了两驾马车。可惜皇上幼时便立了太子,和太后那边也不得不有些忌讳了,生个病,亲妈老婆什么亲近之人都没来,倒是招来一堆沽名钓誉蝇营狗苟的,也真是有点可怜。
我趁着去外间抄皇上的方子,拉过崔公公悄悄问:“皇上昨晚是怎么了?”
崔公公说:“别提了,昨晚回紫宸殿的半路,皇上突然说有东西忘了,我本想着叫几个宫人去拿便是,可皇上偏不让,也不让轿辇跟着,自己带着两个小太监又回了上书房,估计是路上冻着了,我们也不好说啊。”崔公公叹息。
我皱着眉,问道:“这上书房可是重兵把守,有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能让皇上又折回去?”昨夜我记得我和林文定刚一回屋就下大雪,劈头盖脸的,早起窗台都积了厚厚一层,推都推不开。
崔公公笑道:“这……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是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了。皇上也渐渐大了,我们这些服侍的人,总不能仗着自己有这么一点跟了皇上十几年的薄qíng,就对皇上的事指手画脚。”
我说:“公公是个明事理的人。”
崔公公说:“不过说句厚脸皮的话,皇上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能在里间伺候着,难免有些忧虑,想请教一下宋大人,皇上今早携了一支毛笔来,是从哪里来的,我看着那做工……不像是宫里的物事吧?”
我愣了一下:“毛笔,皇上早上从紫宸殿带了支毛笔出去?”
崔公公点头。
我大概知道那毛笔是什么个意思了,莫非皇上昨夜折回去,是为了那笔?
太医送药进去,我也跟着进去了,皇上去一旁喝药,我悄悄伸手捏了捏那螭龙穿莲的笔尖,锋散不尖,连我这样的人都知道用的是顶差的毫,亏那小贩还叫七文呢,当初就该还价五文。
皇上喝完药走过来了,我心下一动,往后退的时候衣袖拂到桌面,那支笔骨碌碌转了几圈,掉在了锦文地毯上。皇上脸色变了变,径直走过来,我连忙跪下,把那支笔顺势踩在了脚下。“微臣该死!”
我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竹节爆破声,心里偷偷笑了笑,这种小玩意儿,本来就不经用,还镂空,这不是存心让人踩吗?
皇上脸色彻底白了,拍了桌子,雷霆震怒:“宋轻!你好大的胆子!”
啊?这明明是我送的啊皇上?你居然为了一支笔,要杀我的头?我又惊又怒,难道搞错了?皇上只是单纯喜欢这支笔?
想到这里我的心都凉了半截,皇上接下来的话让我凉了另一半截。皇上又拍了一次桌子,说:“不想看见你!你去外间去!”可惜皇上病中力气小,没拍出多大声响,崔公公他们一个也没听见,林文定目瞪口呆,然后低下头奋笔疾书。
林文定,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
我定了定神,心想,要冷静,求人不如求己,还是按原计划进行,我还不信皇上真能把我就地砍了。
我磕头如捣蒜,说:“微臣该死,求皇上给微臣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皇上黑着脸看着我,气咻咻的,都要站不住。
我说:“宝华寺另有一位方丈,耄耋之年鹤发童颜好济乐施,周边百姓均称其为活佛,微臣有一支被他开过光的毛笔,乃是名家张遇之作,臣不日叫人送进宫来,将功补过,求皇上再给微臣一次机会!”我嚎着就要去抱他的大腿。
皇上铁青着脸,坐在白狐裘上,说:“够了!”
“皇上啊……”我还在苦苦哀求。
皇上张张嘴,扫了一眼林文定,说:“这次就放过你。”
“谢皇上!”我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地站起来,心想,诶,又要被我爹少不了一顿揍了。
下午我正琢磨着下次大朝要怎么跟我爹软磨硬泡,林文定突然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那个角度,只看见皇上伏案像是睡了,皇上在病中,jīng力不济,这会儿外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和林文定又不说话,静得很,还多添了两个炭盆,暖烘烘的,不要说是皇上,就是我,都有点昏昏yù睡了。
偏生皇上硬要办公,我看还不如回紫宸殿,至少比这儿舒服多了。我对林文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径直走过去,把狐裘给皇上轻轻盖上。皇上动了动,没醒,睡得像个雪团子似的。
林文定大惊,赶紧把我拉到外间,悄声说:“怎么不让宫女们进来?”
我说:“这是老祖宗的规矩,无品阶的女眷不能进上书房。”
林文定说:“那太监呢?”
我说:“你瞧着崔公公都在外边了,这是规矩。”
林文定不是京城长大的,没我那么耳濡目染见惯不怪,道:“那万一皇上有个什么需要服侍的。”
我说:“你咯。”
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我说:“还有我。”
见他不说话,我又说:“你想让多少人进来看皇上睡觉?”
林文定终于懂了。
我搭着他的肩膀,说:“这件事……”
林文定忙不迭点头,忠心耿耿地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让外边的人支了个屏风,就说皇上现在心qíng不好,谁也不见。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假传圣旨了。
过了一会儿皇后娘娘过来看了看,在门口了解了一下qíng况,就没进去,说让我们给皇上带个话儿,太后那边她会去说的,让皇上不舒服这几天都不用去太后那里请安了。
我心想,我刚假传了一个圣旨,皇后娘娘就来假传懿旨――嗨,她和太后都是一家的,有什么假传不假传的。
第11章
大朝之后我狗腿子一样跟着我爹屁股后面出去了:“爹……”我`着脸赔笑。
我爹拿笏板敲了敲我的脑门,说:“又怎么了!”
我说:“我想求您件事儿……”
我爹说:“什么?!你又把谁给得罪了?!”
我抱头鼠窜:“没有没有!我是想向您求样东西!”我扯着他的衣袖不放,“我记得您书房不是有支张遇的丁香笔吗?”
我爹对我chuī胡子瞪眼:“那是你爷爷当年寻访三年才求购到的,留给勤哥儿将来上场用!”
我说:“爹,你就赏给我吧!”
我爹对我一顿抽:“你个不学无术的,还想贪侄儿的笔!”他两眼一瞪,说,“莫不是你又想点什么jī鸣狗盗的主意,说!你想向谁行贿?!”
我说:“皇上。”
我爹大惊:“皇上?!”
我说:“皇上知道了我家有支丁香笔,诶哟您是不知道,皇上可喜欢丁香笔了,朝思夜想,食不知味的,一直求而不得……我这不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吗?”
我爹犹犹豫豫地说:“真,真的?”
我信誓旦旦点头:“那还有假?”
我爹说:“行,我这就回去把丁香笔给你找来,皇上登基不久,需要臣子多多揣摩上意,你能这样替他着想,是好事。”我爹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乐呵呵回家拿笔去了。到底谁才是他亲儿子?
第二天我把笔献给皇上,想着我侄儿莫名其妙就少了支好笔,不如借此机会给他讨个赏,我家门第虽也算是朝中重臣,但宫中有人的不多。先皇不爱赏人东西,额外的恩泽就受得更不多。我大侄子若是年纪轻轻便得了皇上的赏赐,他以后长大了,也好在同辈面前头抬得高些,于是说:“这支张遇的丁香笔,是张遇晚年所做,本是我大哥留以传家,但是感念这笔实在是巧夺天工,寻常人家怕是没有这个福气,微臣想,皇上尧舜禹与,文韬武略,和这支笔,才是正相称。”
52书库推荐浏览: 茶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