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_茶深【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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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想了想,问:“你家兄弟几个?”

  我说:“回皇上,三个。承蒙皇恩浩dàng,一个在军机处,一个外放。”

  皇上说:“要不我把他们都赏了?”

  我跪下谢恩,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谢皇上。”

  皇上说:“来人,赏宋辑,宋……”

  我在旁边狗腿子地补充:“宋轩。”

  皇上点了点头,说:“一人三百两。”

  我说:“谢皇上。”

  皇上问:“我看你兄弟三人的名字,多少也有些明白宋阁老的意思,可为何给你取名,要取个轻字?”

  我说:“回皇上,轻字是取竹杖芒鞋轻胜马之意。”

  林文定原本站在一旁不出声,一听脸色忽然变了,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跪在地上猛然惊醒,真想咬了自己的舌头。说什么不好,还竹杖芒鞋呢,这是该朝堂之上说的话吗?虽说我爹取名确实是这个典故,可那是我爹妈看我是家中老幺,对我无什么大追求,让我不必出仕,留在家中彩衣娱亲承恩膝下之意,但皇上听来那是什么?岂不是不稀罕他的官位要去乡下种田?

  柳三变岂不是就是前车之鉴?我可不想做什么白衣卿相,我就想吃香的喝辣的,高官厚禄最好还闲。

  我心想,爹,你看你平时就爱装点什么归隐诗人,拿着朝廷的俸禄,还非得说自己淡泊名利平淡冲和,还非要在我家前院树了篱笆要种jú花,这下可好了,皇上也知道了,他若是要夺你的官,这可不赖我。

  皇上单手撑着下巴看我,问:“可曾有字?”

  我冷汗哗啦啦地下,答道:“回皇上,微臣虚长年岁碌碌无为,家中长辈治家严谨,所以尚未取字。”我爹是个倔脾气,多少人跟我似的啊,还不是随便找个由头,连家中长辈祝寿给写个万寿图都能赐字,就我爹,非说我吊儿郎当举止轻浮,不配有字。

  皇上眨了眨眼睛,说:“我看这做了起居郎,也算是有所作为,这样吧,我赐你个字。”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再所谓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我心里搅得像一锅粥。“臣受之有愧!”

  皇上慢慢站起来,悠悠踱到我面前,黑漆漆的眼睛垂下来看我:“你有愧什么?”

  “我……”我一时卡了壳,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林文定在一边连忙上前:“皇上……”

  皇上一抬手他就没声了。皇上轻轻拿起那支丁香笔,挽着袖子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我只看见一张纸飘落在我的眼前,上面只有两个墨字。

  ――衡之。

  我闭了嘴,捧着皇上的墨宝高呼:“谢皇上!”

  皇上放下笔,说:“起来吧。”

  衡之,是取衡之于轻重之意吗?

  这个衡字,到底是皇上想要我衡什么,我到很久以后才会明白。不知道他此时赐我这个字,此番的考虑,又是否真的想让我知晓呢?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捧着那张纸站起来,冲林文定挤挤眼,林文定很失落,因为皇上肯定是忘了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衡字,多尴尬啊。

  听说我被皇上赐了字,我家举家上下人欢马叫,夜里还放了烟花,搞得像是过年一样。我娘托人给我带话,问我皇上的墨宝是几尺的,说我出息了,下次休沐记得把皇上的墨宝带回来,她去找了京城最负盛名的卢先生装裱,还有跟山东的匠人订了一批huáng花梨木,打算配着这幅字打一套书柜,就等着我量尺头回去,她放在预备着给我成亲用的院子里。

  我回话,让她低调点,皇上赐这个字,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

  我爹那边就稳重多了,说:“当年你娘整天催我赐字赐字的,我就说不急,你看若是我赐了字,你还能有今天吗?”

  我点头称是。亲爹赐字和皇上赐字,那可就天差地别了。

  第12章

  鉴于我之前在皇上赐字这件事上表现得过于狗腿,林文打心底里认为我就是个大jian臣,休沐得很不放心。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甚至还拿了佞幸传来给我即兴讲学,以说明媚上惑主是多么十恶不赦的事qíng,并警告我如果他回来看到皇上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qíng,他就跟我拼命。

  拜托,君王城外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啊,赖我咯?

  于是那天,林文定走后的那一天,下午又没什么事,我说:“皇上,要不我们去放风筝?”我想的是索xing无事,皇上成日里不是批奏折就是批奏折,我堂弟跟他差不多大,还有点什么办chūn宴,赏灯笼,chuī笛子之类的游戏,可是皇上是皇上啊,轻浮不得。在流chūn亭放放风筝,没人看见倒是无所谓。

  没想到皇上开了甘泉宫。

  甘泉宫地势平坦,又有活水,太祖皇帝大宴群臣的地方,是个好去处。先皇在时,不喜宴饮,开宫次数少之又少,可能就我爹这个年纪见识过甘泉宫吧。皇上登基也不久,不能大肆歌舞,恐怕开宫这也是头一次。

  林文定不在真是好舒心。

  甘泉宫虽久未开宫,可舞榭歌台还是在糙木间影影绰绰,熠熠生辉。水榭边上还有些薄冰,在日头下雾气腾腾。我扔了颗石子,咕咚一下就沉底了。皇上说:“这冬日有鱼吗?”

  我说:“皇上您冬天不吃鱼吗?”

  皇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你说得对。”

  今日难得的好天气,有些许风,把天刮得瓦蓝瓦蓝的。我和宫人到库房挑风筝,不知这库房多少年没动了,多光鲜的锦绣图案看上去都有些陈旧褪色。我挑了一只不起眼的纸鸢朝皇上晃了晃,皇上点点头,说:“嗯,可以。”

  所谓放风筝,就是我站在这头放,皇上站在亭子那头看我放。皇上怕冷,这里没有流chūn亭的泉眼,风穿堂而过,皇上拥着狐裘坐在那一头,白气扑哧扑哧地冒。

  我像他那么大年纪的时候,那可是放风筝的一把好手,多少小屁孩跟在我的屁股后面争先恐后的。今天风向又稳,我看准了风向,随便抖两下那纸鸢就噌噌地上去了,我看风筝飞得稳了,提着风筝线遛狗似的把纸鸢牵到皇上跟前。所以说,平时就该多运动,不然这小身子骨,风chuī糙动就容易得病。

  我把线递给皇上,皇上才颤颤巍巍从毛绒绒中伸出手牵住了。他手指白,一会儿就冻得发红,却又不肯放。那纸鸢在蓝天下都快成了一个小点了,线绷得紧紧的,皇上仰头去看风筝,我连忙说:“皇上您拿好线头,千万别让它飞了。”

  皇上认真地点点头,把还剩尺把的线在手上缠好。

  我随便找了个gān净的台阶坐,抬头跟他一起看那风筝。这深宫高墙的,成日冷静肃杀,此时不知道多少宫人抬头看着这纸鸢的热闹。感觉又回到以前我和雍王他们在城墙边放风筝,互相扯断对方的风筝线的美好时光。

  皇上说:“你和雍王他们老这么玩儿吗?”

  我说:“皇上真是慧眼如炬冰雪聪明。”

  皇上笑了笑,说:“只是看你时常提起雍王,想想就知道了。”

  我说:“皇上幼承庭训……”

  皇上说:“只不过是不常出宫,没什么朋友罢了。”

  我卡了一下壳,没说话。就连他亲哥哥见他都得行礼,我也不能睁眼说瞎话说皇上朋友遍天下啊。

  皇上说:“所以能来这里放风筝,我很开心。”他展露笑颜,扭头问我,“你开心吗?”

  我能说不开心吗?我说:“当然开心啦。”

  皇上望着天上的风筝,说:“你开心就好,我可以日日开这甘泉宫。”

  我听着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心头一沉,心想,林文定莫非一语成谶?

  我说:“皇上,你这样是要被群臣说的。”

  皇上想了想,说:“也是。”他闷闷不乐揪着风筝的线,我一个管不住嘴,说:“不过我们可以偷偷地来。”

  皇上抬头看我,说:“真的吗?”

  我点点头,说:“真的。”

  皇上哀怨地看了我一眼,说:“你可不能再骗我了。”

  我心想,毛笔的事qíng,皇上果然已经知道了吗?我gān笑道:“微臣什么时候骗过皇上……”

  皇上说:“宋衡之,你这是欺君之罪。”

  我识趣,我不说话了。

  皇上没看我,擎着风筝线发呆,突然发问:“你在起居注上写我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上次林文定说皇上过问过我的起居注,我还未雨绸缪地觉得皇上这次会问起他的呢,肚子里糙稿都打了一遍,怎么这次还是问我的啊?

  我说:“呵呵,没什么。”

  皇上眼神望了过来,说:“没什么是什么?”

  我说:“就,实话实说呗。”

  皇上说:“哦。”

  我说:“微臣说的是实话!”

  皇上说:“宋轻,你是不是很怕我?”

  我顿了一下,说:“没有啊。”我也不想骗皇上,可是没办法啊。皇上这个问题本来就刁钻得很,我回答怕,岂不是承认自己慑于君威不敢说实话,承认不怕,难道又不是在说君王没有威严得不到敬重吗?

  皇上叹了口气,说:“我不会杀你的。”

  他轻轻嘀咕了一句,我没听清:“皇上你说什么?”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

  第13章

  林文定休沐回来,拉着我问我:“昨天你和皇上gān什么去了?”

  我打了个哈欠,说:“没什么,就跟往常一样啊。”

  崔公公进来说:“两位大人,今日皇上要去给太后请安,还请两位大人早些时候去紫宸殿。”

  我说:“多谢崔公公。”

  崔公公笑着说:“哪里哪里,您昨日放的风筝,那可真是高啊,我在前殿当值都看到了,人人都说您荣宠深厚呢。”

  林文定扭头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歪歪头:“不就是个风筝嘛。”

  林文定扑过来要和我同归于尽:“宋衡之,你真是声色误国!”

  我格挡住他,说:“放个风筝算什么声色啊,我又不是带皇上逛窑子。”

  “你……”林文定气得满脸通红。

  我说:“好了好了,皇上又不是昏君,孰轻孰重明白得很,你怕什么?”我心里嘀咕,就是他身边你们这种一本正经的人太多了,才搞得死气沉沉的,当个皇帝都当得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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