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殿下。”群臣复归原位,继续开宴。
整场宴会,陆荣的目光再难从那天人下凡的九皇子身上移开。
梁国都城梁州,越凉宫,御阳殿。
九九重重八十一阶白玉阶上,每一阶中心雕刻着形态各异的龙,太监小心翼翼地避开中央,谨慎地走在一侧,步履急切却迈着小小的步子,爬上八十一重阶梯,累得气喘吁吁。
殿内陈设极简,却jīng雕细琢,散发着一种端庄质朴的大气。
一人玄衣背手而立,衣上蟠龙十二,形态万千,势凌霄汉。一个背影,帝王之势却令人喘息都几乎不敢。
“皇上。”太监对着玄衣之人一跪,“陆大人回来了,在殿外求见。”
“哦?”梁易玄嘴角扬起一抹不为人知的笑容,一提衣裾在案前坐下,“宣。”
无几时,陆荣进殿对梁易玄一叩:“臣陆荣拜见皇上。”
“陆卿快请起。”梁易玄起身以示对陆荣的尊重,指指对座笑道,“请坐。”
“谢皇上。”陆荣好不推辞地坐在了梁易玄对座。皇上虽然威严令人敬畏,对待臣下却一向尊重有礼,从不会随意以势相压,君臣向来如同好友一般亲切。
“陆卿辛苦了。”梁易玄示意宫女把茶端到陆荣面前。
“谢皇上。”陆荣接过茶盏,见到皇上第一件事不是问事,却是先关心自己,心中怎么能不感激。
放下茶盏,陆荣恭敬地禀道:“臣此番出使,有赖皇上鸿威,晋国已经同意合约,并送九皇子为质。晋帝约皇上会罗山会盟,共商伐蔡之事。”
“陆卿此番不负所望,朕十分欣慰。”梁易玄呷一口茶,“会盟之事,朕会准备。”
“皇上,不知如何安排晋国质子?”
梁易玄凝视半开的杯盖中青绿色的茶水,眼中一闪而过不可察觉的笑意:“瑶雪苑。”
越凉宫,瑶雪苑。
明月如霜,苑中黑影白霜jiāo织出一幅疏冷惨淡的伤心画。卿落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天边那轮圆月出神。
又是月圆,每到月圆的夜晚,父皇总会家宴,与皇兄们共享天伦之乐。不过,卿落只是个看客。卿落每回也像现在这样,独自对着圆月在寝宫度过一个失神的夜晚。
看梁国的月,与故国的月,一样清冷孤寂,一样落寞销魂。
在晋国也总想父皇,来了这里,还是忘不了。他可以不爱卿落,卿落却不能不爱他。虽然没有过半分温qíng,却难忘他生身之恩。哪怕饮下他亲手赐的毒粥,他也是卿落最亲的人。
而他没了最厌恶的卿落,现在应该舒心很多吧?
猛然,一阵剧烈的腹痛袭来,如同千万只蚯蚓在体内蠕动啮食,痛痒相加,说不出难忍的滋味。
卿落知道是毒发,咬着牙,绞皱了衣角,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门外都是守卫,倘若把自己的qíng况败露,后果不敢设想。
毒痛却不体谅卿落现在的处境,如同恶魔伸出的利爪,生生撕开卿落单薄的血ròu之躯,一分分,一毫毫,侵蚀脏腑,甚至销蚀魂魄。
沉寂寂,周围一片昏黑;冷清清,举目无亲可依;凄惨惨,世间孤身一人。
卿落闭上眼,心寒冷到极点。谁说不怕?卿落怕想起那日父皇若无其事地递过那碗粥,手中没有一丝迟疑,眼中没有半分不忍!怕想见父皇听到卿落的死,嘴角扬起得意的笑!
腹痛jiāo织着心痛,卿落抓过素帕,连连呕血,染得素色一片惨红,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刺目的猩红,如一把钢刀扎进卿落的心,把一颗鲜血淋漓的心绞得粉碎。
“睡了吗?”房门被敲响。
“没有。”卿落一边回答,一边把带血的帕子藏进桌上的匣子,qiáng忍住痛作出无事的样子。
梁易玄推开门,借着透过窗的月色看窗边的人,和蒙山初见一般清雅出尘,脸上却多了几分憔悴。
“卿落拜见皇上。”卿落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起身跪拜在地。
“不必多礼。”梁易玄亲自弯下腰拉住卿落的手扶他起来。
若不被拉住手,卿落还能提起内力勉qiáng起身。可现在使尽力气起身,依旧抵不住脚踝已经无力支撑自己,只觉脚踝一痛,如同软弱无骨一般栽到……在梁易玄怀里!
卿落一惊,忙伸手去扶桌角撑住自己,勉qiáng回到凳子上坐下。
“脚怎么了?可是受伤了?”梁易玄放开卿落,低头盯住他的脚。
“没……”卿落一撒谎,心竟然怦怦跳得厉害。撒谎对卿落来说,真不是一件易事。
“不必如此拘束。”梁易玄大方地一笑,“让朕看看。”
“不……”卿落的“不”字还没完全出口,忙咬住唇忍下脚踝一阵qiáng烈的痛。
梁易玄蹲在卿落脚边捏了捏他的脚踝,沉声道:“看来伤在骨劝 !
“应该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应该很痛吧。”梁易玄握住卿落的脚踝,提起一股真气,把内力度往卿落体内。
“不……”一时qíng急顾不得行功忌讳,卿落感到喉间涌上一口腥甜,忙闭了双唇生生咽下。
梁易玄看了看卿落,示意他不要说话。
卿落只觉脚踝发烫,也不再剧痛难忍,纯净而刚qiáng的真气如同chūn风chuī遍全身,竟连腹痛都缓解了不少。
梁易玄收住内力,沉声道:“看来非楞严珠不可。”
卿落低头不语,自己不过是晋国质子,怎敢劳动他梁国镇国之宝。
“天色不早,你有伤在身先休息吧,我明日再来。”梁易玄起身看了看卿落,又看了看离他几尺外的chuáng。他的腿伤成这样,能走得过去休息么?
他不是要走了么?卿落抬头看了看,他怎么又站住了?
“你的腿受伤了,走得了路吗?”梁易玄问道。
“可以自己想办法……”卿落支支吾吾道。
“别勉qiáng自己,我帮你吧。”梁易玄俯下身,搂住卿落的腰,轻轻便将他抱了起来,走向chuáng边。
卿落的心头像揣了一只兔子在怦怦跳动,跳乱了分寸。已经忘了和他身份有别,他的温柔和爱护对于卿落,美得就像一场梦,令卿落手足无措。
“你真轻。”梁易玄笑着说了一句,把卿落放在chuáng上。他不再如蒙山初见时那样故作冷漠,卸下冷漠伪装的xing子反而很柔软温和,令梁易玄忍不住想爱护,“有什么需要就让人告诉我。”
卿落点点头,心中有些凌乱。不能想,不能想太多。和他没有别的,不能有别的。
☆、你们都想nüè我(上)
越凉宫,御阳殿,夜。
跟随的仁烫监都被命令候于殿外,梁易玄独自谨慎地走进御阳殿。
穿过宽阔明亮的前殿,走过稍显昏暗的廊道,梁易玄保持着君主本能的警惕。
“啪啪……”暗处传来一阵动静。
梁易玄右手按剑,凝聚内力,明目如电细细察看,水面上一阵白影扑腾而起。
“倏――”长剑如龙腾空而起。
“啪!”白影应声而落,水面溅起一阵巨波
梁易玄头也不回,径自走向后殿。
后殿不似前殿宽阔,殿顶悬着错落无序的明灯。仔细看,却是合于上天紫微垣星象。紫微垣,天子之宫。
梁易玄虽已熟悉这里,却依旧十分小心,步伐不能上合星象,失了帝王之数,暗处机关便能让人瞬间成为一滩ròu泥。
一步踏玄戈,梁易玄心下仔细计算着各星方位与步数,小心地踏出下一步。历过文昌北斗主星一百六十余,终于在北极星的位置出现一座玉山。
玉山高丈余,却山石岩泉,jīng致非常。
梁易玄并无心欣赏这些,目光上移,山顶楼阁之顶赫然有一光华璀璨的明珠。
一跃而起,一边用食指对着山在空中画出解密图案,直到山顶,梁易玄一伸手,摘下五色缤纷的明珠。
霎时,后殿百余盏灯全部熄灭!
只有手中明珠幽幽闪着明光。梁易玄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将明珠裹住,藏入衣中。后殿顿时一片漆黑。
梁易玄不紧不慢地重复着来时的步伐,紫微垣星象谙熟于心,闭着眼睛也能走出来。
越凉宫,长禧殿,早晨。
“听说,晋国有人来了?”姜太后一边绣着手中的孔雀,眼中闪过一丝喋血的敌意。
“是的。”何嬷嬷连忙低头弯腰回答,“是晋国九皇子。”
“哼!”姜太后手中的针狠狠扎上丝绸,停止了手中的刺绣,“卿万里,这个贼子还敢送他儿子来梁国!真是个láng心狗肺的东西!”
“太后……”何嬷嬷慌忙跪下,“这,这次是讲和,所以卿万里送来人质以表诚意。”
“诚意?”姜太后拍案道,“自从他杀了哀家的妹妹,哀家就不会相信这个贼子有什么诚意!现在来表诚意,他也太小看哀家!这是谁的主意?谁的主意!谁要和晋国和好的!哪个大臣!哀家要灭了他九族!”
“回太后……听说是皇上力排众议要和晋国修好……”
“昏君啊……”姜太后头一痛,跌坐在椅子上,“你姨母从小对你那么好,你却和杀她的仇人去议和……天哪!天哪!”
“太后不要动怒,保重玉体啊。”何嬷嬷忙扶姜太后坐下,“太后,如此大仇,怎么能和晋国修好。我们gān脆就……”
“好!”不待何嬷嬷说出口,姜太后心中便已领会,“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哀家与卿万里不共戴天!”
越凉宫,长禧殿,傍晚。
全靠内力坚持,每走一步,卿落都如同踝骨再碎裂一次,却掩饰了脚上的伤忍痛跟随着宫人走了好久。
步入偌大的宫殿,正值太阳将落,最是yīn森晦暗,不禁觉得冰冷骇人。
转到后堂,嬷嬷宫女退到一侧。卿落不用想也知道堂上坐的是谁,便一搴下裳跪拜:“卿落拜见太后。”
姜太后暗自握紧了拳,也不叫起身,问道:“晋国九皇子?”
“是。”卿落轻声答道。
“卿万里是你父皇?”说到“卿万里”三个字,姜太后不禁狠狠咬着牙,似乎能把叫这个名字的人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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