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药煎好,师勇捧着碗去嫂嫂屋里。叫声:“嫂嫂。”
却不见应,只听得chūn香细细□□。
师勇撇下药碗,去掀chūn香被儿,只见她脸色煞白,痛苦万分,捧腹弓身,师勇叫道:“嫂嫂!嫂嫂!却是怎地了?”
chūn香只□□却不应。师勇见她神志已然不清,慌忙冲出厢门去到殿内,高叫道:“李顺哥哥,王二哥哥,来相看则个!”
众人赶到,却见chūn香下身流血,已然浸透衣裳麻被,千万般叫也不应,李顺叫声苦道:“却不是小产?”
王二道:“小产敢有恁多血?”
李顺道:“哥哥不知,小产倘产得不好,却是要这多血。须得寻医速治,不治恐怕则死。”
师勇心下惶恐道:“嫂嫂同侄儿则死?”
李顺道:“见今寻柳官人定是不逮,且送山下村内,寻个巫医稳婆,且先救命则个。”
说罢弯腰去背chūn香。chūn香已然不识人,王二将她抱起置李顺肩头,扯下幔布帘儿,系牢在李顺身后,师勇跟在身后,伸手摸chūn香手,却是湿冷湿冷。不由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产:流产。chūn香的症状是不全流产,卡在宫颈口出不来。所以大出血了。
第19章 师勇(3)
且说李顺背了chūn香,同师勇一路急急下山,路头赶得甚急,师勇跌跌撞撞,犹踢破前趾,只咬牙忍痛不发。眼见chūn香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师勇手捏chūn香手,她却是半分气力也无。师勇一把一把抹泪,咬唇不哭则声。心内只道:chūn香尚未死,尚未死。赶得山下,寻个稳婆巫医,不见定要死。chūn香尚未死。心内又怨怅,柳官人何以不在?他若在时,chūn香必不死。
师勇忆起柳官人教他切脉,便搭手至chūn香寸口,却未摸到脉,重重按下,方有极细极弱极速之脉。此乃亡阳之象。柳官人曾道与他说,亡阳之脉一出,十者无一。师勇思及此,泪怎也抹不尽。
往山下行的约莫五里地,却见一队土兵自山下而来,约莫百八十个,为首的一个都头,跨着一匹肥马,手中一条长马鞭,滴滴答答往山上来。
李顺心内一惊,望向师勇时,他却兀自抹泪不休。李顺低声道:“师勇,且仔细,他问时,我来答。”
李顺负着chūn香,同师勇低头快走,不敢做则声。恰经过那都头马前,那都头一声喝道:“你三人来怎地?”
李顺立定了,那领头的都头勒马停驻,那队土兵立在都头马后,个个手中刀枪棍棒,望向他三人。
李顺唱个喏道:“小人行的急,都头莫怪。小人乃山下贺家庄人氏,今早同小人浑家弟弟上山采果儿,谁想浑家忽而腹痛难忍,神志不清,小人急急背她回庄看医,竟是甚也不曾随身带得。”
那都头狐疑,道:“你且背她来见我。”
李顺便将chūn香背至那都头马前。那都头俯身细看,只见chūn香满面细汗,面色惨白,思量李顺所言不似假话,便抬手放他们行。李顺同师勇肚内暗松一口气,才待行,听得那都头叫道:“且慢!”
李顺弯腰俯首道:“都头尚有何事?”
“你二人一路行来,可曾见到贼人?”
李顺道:“复都头,小人们一路沿阳坡而来,不曾见得山贼,倘说贼时,莫不是七里岗上贼人作乱?”
那都头听得此言,马鞭便挥到李顺跟前,在他面上重重一鞭,打得李顺右颊皮开ròu绽。那都头骂道:“哪个不晓得七里岗有贼人!问你怎地,你答便是,你这厮却来罗唣!”
李顺连连哈腰道:“小人的不是,小人的不是。都头见教的是。都头见教的是。”
那都头亦不采他,打马便走。那一队土兵随在马后,一发去了。
这一担各,又是一炷香工夫。师勇见chūn香鼻息已弱,急催李顺赶路。李顺却住了脚不走。
师勇眼泪流成千行,哽道:“哥哥且快些,嫂嫂将则无气了。”
李顺跺脚道:“你敢是不曾听得!那都头却是去缴贼!此山何来得贼人?料是有人报官将俺们差做了贼人。”
师勇道:“哥哥多虑,倘真个是时,王二哥哥与他们说,料也不致错捉。”
李顺道:“你尚年幼,如何省得其中关节!他差了百十个土兵,无功而返,定有人见他罪过。俺们无家无口,便是冤屈了,谁去声张!此事休了!”
李顺却待放下chūn香,道:“俺还去报信。”
师勇苦求道:“哥哥,周全俺嫂嫂一命!你不倒返去时,他们不必要死,倘你倒返去,俺嫂嫂是必死无疑!李顺哥哥,俺便还去报信,你自背我嫂嫂寻医,可也不可?”
李顺左右为难,师勇便往回奔,回头道:“哥哥,俺定捎到信,哥哥只管快去!”
李顺咬咬牙,面上血涌不止,他自抹了一把,转身快步下山。师勇抹去眼泪,径望来时路奔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那李顺负着chūn香下山,单说肖师勇肚内思量那队土兵行在前头,他在后头,定是赶不及。便是赶上,遮莫也jiāo那都头擒了,报信一事便休了。恰数日前同柳官人回山,行得一条小径,此时他便望那小径行去。寻常时候下山并不行此路。那日柳官人道沿此径可见七叶一枝花,将去采摘,便沿此路回庙。此路逆溪而上,本为村民到后山采药伐柴捷径,只因此路傍溪,颇有些陡滑,以此寻常时候李顺等人并不行此路。
因无路可走,师勇只得逆溪而上,那小径上俱是溪石,山水大时,甚是滑溜。师勇还道近几日无雨,比之前几日,定要易行许多。岂料那溪水虽不大,溪边石子仍湿滑,想是水自地下漫上,浸积而成。那石上生满青苔。师勇心下焦躁,只盼早些回庙中报信,又念chūn香不知怎地了,脚下一时慌乱,踩不住,跌了一jiāo,砸在溪石尖角处,砸出膝头一片血红。师勇慌忙爬起,只恐误了时辰,忍痛走上山。自跌了腿,越慌越慢,到后时走三步跌一jiāo,起时又崴了脚脖子,行一二步便剧痛难忍。师勇跌坐在溪边岩石,望着哗哗跃下的水花,放声大哭。
李顺道那都头必要擒人jiāo差,师勇却思量不透这关节。师勇哭罢,心内犹道:那差人亦是官家意思,岂能不分青红皂白拿人?方圆数里都知晓他众人乃是淮水边来此避水灾的农家,在此庙住了月余,自不曾侵扰民家,倘要拿他们见官,实是qíng理不通。
师勇站起,寻思道:即便报信不及,王二哥哥与他们说理,遮莫说得通。只道是定是有人误报,料也不至拿去见官。
饶是如此,倘有万一,便是chūn香害了众人。师勇思及此,怎也不敢叫嫂嫂做了罪人,当下起身,咬牙忍痛爬上山。
师勇爬到众人寻常挑水处,遥见得六福在溪边挑水,料得那都头仍未到,心下一宽,高喊道:“六福哥哥!六福哥哥!”
六福奇道:“你回来怎地?不去将嫂嫂送医?”
师勇鼻脊一酸,急急道:“不提此事,俺和李顺哥哥在山下见有差人山上缴贼,李顺哥哥道是来缴俺们,俺返来报信,好教庙里众人躲开去。”
六福惊道:“俺们怎地做成了贼人?”
师勇见他兀自立住不动,不由恼了,拖腿便往殿上去,叫道:“哥哥还不打紧!倘差人来时,怎生是好!”
六福挑了桶儿随着师勇,且信且疑道:“你莫不是做耍的?俺们安分守己,不曾侵扰村民路客,怎地叫人做成了贼人?”
师勇又急又恼,一条腿行不快,抬手便揭六福的水桶,两桶水洒将地上,吼道:“俺撇下俺嫂嫂与你做耍!哥哥也忒没分晓!”
六福方才信了,撇了扁担直奔后园,师勇拖条腿随在其后,恰迈腿入到后园,便见数人闯将出来,师勇不及则声,窜得快的便在他面前奔过,王二夹在人丛中,见得师勇楞做一处,喊道:“前殿做公的喊话,还不快走!”
师勇拖腿便回走,王二见状,一把抱起他便往林子里扎去。师勇回头,便见一二十个土兵自大殿两面包抄而来,那都头道:“死活不论!统都拿下!”
走得慢的便有几个叫土兵棚扒了,拿绳索缚了,押在一旁。
王二抱着师勇入了林子,眼见土兵要赶来,王二转到一株大树下,放下师勇,低低道:“上树!”
师勇蹭蹭爬上树,身子藏在枝gān绿叶下,只待王二亦上树,却见他转出树后,还便往林深处奔去。行得几丈外,方才转入另一株树后。
那都头却令土兵休追,将绑缚了数人推在地上跪下,师勇偷眼看时,只见朝东连那几个大伯跪在前排,六福亦跪在人众之中,心下又悔又愧。
第20章 师勇(4)
都头令下,土兵便拔刀架于众人颈上,那都头朝林中喊话道:“贼人王二听话,倘不jiāo出反贼李顺,便叫这几个喽身首异处。”
师勇暗吃一惊。这与李顺哥哥又有何gān?
王二藏在树后,却不则声。
六福挺胸往林中喊道:“王二哥哥,你且出来与都头说个分晓,俺们非是贼人,乃是遭了灾方来此避难。”
那都头横眉一竖,挥起马鞭便朝六福一鞭,叫道:“你这厮却来这里罗唣,不曾问得你!”那鞭抽在六福背上,破葛衣上登时裂开一道长口,血往外渗开。
那都头喊话道:“大胆贼人王二,你共马三拒不缴租,击杀家主一家二十口,不知竟逃到此间藏匿,聚寨扰民,杀人放火;更有甚者,竟私自藏匿谋反要犯李顺!你犯下桩桩死罪,还不速来出首!”
六福见王二匿在林中,只不做声,那都头言来又句句诽谤,无一是真,只恐他不分青红皂白便拿他们抵罪,只得道:“都头明鉴,俺们与此事全无gān系?????”还未说完,那都头一个眼色,架刀于六福颈上的土兵一抬手,六福尚不及呜呼,右颈血似泉涌,脖子一歪,倒在一旁,只有入气,无了出气,抽搐几下,便全无动静。
被缚众人乱作一团,哭爹喊娘。那几个土兵刀到颈前,众人便不敢则声。
师勇见得六福见杀,那血流了一地,返着白花花日头,缓缓渗入土中,染成暗褐,不由手脚一软,瘫在树枝上。
那都头喊道:“林内王二听话,速速出首,jiāo出反贼李顺,或可饶你死罪,不然,这几个喽一个活不成!”
王二此时却在树后喊话道:“都头明鉴,小人乃定城县外淮水边王庄渔民王二,不曾在谁庄上作长工短工,且平生不识得甚马三,何来谋害一说?小人们聚在此处,实乃无以为生,来此避难,并不曾扰民侵客,此话问得山民便知。此处确有一人李顺,此人才年方弱冠,发水前不曾出过庄十里,怎是反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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