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这拜门贴你是递了没递?”
又是一日饭桌上,裴何氏早已风闻新任仓司要办诗酒会,正是巴结好时机呀,她早前叮嘱过老爷,几日下来,竟没任何动静。
裴老爷茫然地抬眼,问道:“什么拜门贴?”
“老爷你!”裴何氏气结。
裴明惜只得善意提醒道:“爹,娘是指前几日要我们去拜访新任仓司,问你有没有递帖子?”
裴老爷恍然:“哦…这个啊。”
裴云惜见爹爹脸上神qíng莫测,暗暗发笑。
裴何氏气得饭也吃不动了,搁下碗筷道:“老爷,家中下人都已发不出月钱,赶走了好几个长工,你到底还要不要裴府了?生意差也罢,这般坐吃等死,你教我和这五个孩子如何是好?你……”说着说着竟是要拭泪,作哀痛状。
裴文惜坐在她边上,劝慰了一句:“娘,你莫哭。”
裴何氏充耳不闻,竟真落下一滴泪,洗去了脸上的胭脂,模样可笑。裴云惜心软了一下,便道:“这拜门贴我今夜写吧,明日就登门送去。”
裴老爷这时才道:“你们乱做一团成何体统,这帖子我是没送,倒是收到一封邀请函,说是邀裴家五子后日前往柳居参加诗酒会,落款人,戴持蕖!
“戴持蓿浚 迸崦飨а纫斓溃“这不是……?”
裴云惜也是诧异之极,说是这诗酒会格调不低,请的都是临安文坛上颇有建树的人物,他裴家五子文学造诣算是平平,即便大哥裴明惜三弟裴文惜能够吟诗作对,但也没到扬名文坛的地步,况且裴家一介商贾之家,地位本低,也是不适宜邀请的对象。
裴老爷似乎知晓裴云惜在想什么,便柔声道:“这还要托云惜的福,你们可知这次随戴仓司前来上任的还有何人?”
裴何氏急道:“老爷这时你还要卖关子?”
裴老爷咳了一声,继续道:“是当今皇后娘娘的胞弟薄肃,薄皇后这一奶同胞的弟弟为人十分低调,但却酷爱古琴,他与戴仓司jiāo好,此番随行来临安,据闻是来寻琴的。云惜的琴艺也算是城中数一数二的,戴仓司自然是想请人去表演一番的。”
裴何氏喜上眉梢道:“甚好甚好,能得戴仓司和薄皇后胞弟的赏识,那是再好不过,云惜,你可得为裴家挣足面子,誓要令众人刮目相看才是!这一来,戴仓司那里也是很好说话的。”
裴何氏如雷般迅疾的一番话彻底堵住了裴云惜的嘴,他无奈地瞅了眼裴明惜,后者心疼地看着他。
于是柳居的诗酒会成了当下裴府一等一的大事,裴何氏素来不太关心裴云惜,却也叫来了一位裁fèng,替他赶制了一套新衣。这惹得裴宸惜上蹿下跳,非得也要,无法,只能五个儿子都来一套。裴何氏ròu痛难当,只得安慰自己为了裴家大局。
诗酒会定于当天晚上,这临安暑热难消,两月来滴雨未降,西湖水都落了一半,有雅兴参与诗酒会的,必定是不劳作无营生的“文人雅士”了。这些人,说好听是风雅高洁,说难听,就是些只懂风月不懂疾苦的公子哥。裴云惜善琴,年少时常于西子湖畔弹琴,琴音浑厚醇洁,高山流水,陶醉一方众人,名气渐渐流出。后有人高价请他上门弹奏,他谢绝,日后再也不愿外出习琴。源是他骨子里竟还有股清高,说出来怕人笑话,他确实不喜与人为伍,不爱那做派。
裴明惜敲响他的房门,他正在拭琴,小心细微,如作珍宝。
裴明惜道:“云惜,等会儿去了柳居,我该如何呢,你当知我非常不善jiāo际。”
裴云惜抬眼看他,叹了口气,道:“又是娘亲bī你?”
“这……你也知家中生意委顿,作为长子,我非得一搏了。”裴明惜温和的笑容中藏着一丝辛酸,“我不如你周到,处事清明圆润,真害怕在仓司面前出丑丢人。”
裴云惜搁下琴,走到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大哥,你真是太低估自己,多年诗书读到何处去了?你也是知书明理,风范俱佳的人呐,又跟着爹爹外出闯dàng,怎会应付不来那小小仓司?”
“怎可叫人‘小小仓司’?不得妄言!”裴明惜皱眉道,“你这一说,我便要提醒于你,若是那薄肃薄公子赏识于你,你可千万不能胡摆脸色,得谦恭伏小,有问必答。”
裴云惜自然懂得,皇亲国戚惹不得,讪笑道:“我叫阿眉打听过了,那薄公子品行端正,为人有礼,虽不喜热络,但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我自然不会和他过不去。”
裴明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临行前,夏梦桥寻上门来,他道:“谁叫我爹与官府jiāoqíng深呢,弄张请帖易如反掌呢。”
裴云惜包裹好自己的琴,剐他一眼,“就你最厉害,赶紧走吧。”
“你可知这诗酒会会有多少青年才俊相聚?我是去挑选如意郎君的!”夏梦桥得意洋洋道,“你也是时候开开眼界了,若是遇上喜欢的,跟我打个招呼,我才不与你争抢,定是抢不过模样俊俏的你了!”
裴云惜心神一晃,竟被他说得有几分希冀……唉唉,真傻。
第二章
裴云惜负琴而立,一袭水蓝色长衫衬得人清淡出尘。
夏梦桥立于他身侧,支着一顶杨花纸伞,半是埋怨半是撒娇道:“这日头都西落了,怎还这般热?我快要晕过去了。”
裴云惜等着阿眉将马车从后门巷子里赶出来,听他这般抱怨,道:“你大可不去,回家乘风凉。”
夏梦桥道:“云惜你穿这么多,不热哦?”
“这衫子是我娘昨日替我赶制的,不敢脱,脱不得。”裴云惜耐着满背的汗意,勒在肩上的琴似乎沉了一斤。
夏梦桥恍然道:“怕是你娘破釜沉舟,终是要派你出去勾。引权贵了。好手段,今夜诗酒会上,满座皆是杭城贵族,随你挑罢。”
裴云惜剜他一眼:“你再说下去,我把你的伞扔了。”
“这怎么使得――”
“云惜,你们怎还立在门口?”
说话的是正从府中走出的裴明惜,他亦是一袭新衣,整个人儒雅俊秀,“帖子不是在你手里?”
裴云惜点点头道:“是,我是想天热不如大伙儿坐马车过去,舒坦些。”
“大哥二哥!我们来啦!”
裴宸惜咋咋呼呼冲了出来,身后跟着裴玉惜和裴文惜,三人中只裴文惜看上去面色郁郁,不甚欢心,怕是对这类事不太有兴致。
阿眉将马车赶了出来,六个大男人挤不进一处,裴云惜表示自己可跟着阿眉坐在外头。于是乎,他抱着琴倚靠在车门上,随着NN的马蹄声颠簸。夏梦桥体贴他,钻出来与他并肩坐着,顺便为他打伞。
“不打伞,坐外头跟走路有何分别?”夏梦桥煞有介事道。
裴云惜一笑置之。
但人算不如天算,坐马车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西大街,可他们被严严实实地堵在了最外围。放眼望去,皆是富丽堂皇的高大马车,他们这架毫无修饰的马车反衬出了个寒碜落魄。
裴云惜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盛况,都快赶上知府寿宴了。他知晓车是过不去了,便把众人喊下来,徒步钻过去吧。
裴宸惜满心不乐意道:“胡乱停车,也没个人管管?”
裴玉惜呛他:“你管呀?”
裴宸惜:“哼。”
好不容易钻到了柳居大门口,却见递邀请帖的人也是排起了长龙。看来今夜临安城怕是有大半的文人倾巢而出,鱼贯而入了。
裴家无权无势,只得乖乖排队。
裴云惜被自己的古琴勒得胸闷,夏梦桥见他蹙眉,低声问他是否要替他背会儿,裴云惜婉拒道:“无碍,放心。”
天热人多,裴宸惜与裴玉惜早已按捺不住,四处乱窜,裴明惜告诫他们安静些,他们也不听,顽劣地在众多马车中逃窜。最外头有一辆挂着刺绣牡丹的马车上蹲着一只哈巴狗,毛色金huáng,目光明亮。裴宸惜十分好奇,凑过去想摸一下,怎知这狗忽得狂吠起来,吓得裴宸惜一屁股墩子坐在了地上。
“哎呀,谁在欺负焦尾啊?这是不要命了吗!”一个下人匆匆赶来,对着裴宸惜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裴宸惜不服,还嘴。顿时名唤焦尾的哈巴狗吠得更起劲儿了,引得众人频频侧目,裴云惜不知这是哪位权贵的车与狗,得罪了可不好,于是赶忙奔来解围,替五弟道歉。
“二哥,我又没把这狗如何,你凭什么低头认错?”裴宸惜鼓着脸不服气。
裴明惜在他脑袋上敲了一顿,严厉道:“你这般顽劣,成何体统?叫人看笑话吗?”
那下人见这一群人认错态度良好,趾高气昂道:“不是我没提醒你们,这可是薄公子的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裴云惜对“薄公子”三字异常敏感,问道:“薄公子,是薄肃薄公子吗?”
“怎么,这地儿还能找出第二个薄公子来?自然是咱们当今皇后娘娘的胞弟,薄肃薄公子了!”那下人眉飞色舞,似要飞仙。
裴云惜登时噤了声,又是俯首一拜,才拉着裴宸惜离开。
裴宸惜算是闷声吃了大亏,他对那狗屁事都没做,就被狠狠训了一顿,还累得二哥伏低做小,真真气死人。
“这什么薄公子,完全就是仗势欺人!还那破狗,叫什么焦尾!尾巴烧焦了吗?!”
裴云惜一怔,焦尾?那只哈巴狗居然取了个古琴名,可见那薄肃确实是爱琴之人。方才的不快,竟在这一瞬烟消云散。裴云惜记起爹爹说的话,那薄公子是来杭城寻琴的,或许,他能与之成为知己也未尝不可。
递了邀请帖,裴家五子与夏梦桥算是进得了柳居。这柳居是柳诗圣一生心血,当年柳诗圣辞官归隐,耗尽钱财,请来世间名工巧匠,打造了这所府邸。柳居的建造,在江南园林中也算得上是佳作。遑论柳诗圣诗名在外,柳居自然成了金贵之地。裴云惜最是倾慕柳诗圣的诗词,自打能翻墙走壁,他已无数次暗暗造访柳居,最喜独卧梦池畔。
柳家后人没落,没钱还债,就将柳居抵了出去。好在得了柳居的人通qíng达理,并没有糟蹋过柳居。裴云惜曾天真幻想,自己何时能赎下柳居就好了。呵呵。
柳居内的画柱雕梁皆粉饰一新,大红灯笼高挂,四处都是执扇轻摇,抬头望月,低头喝酒的文人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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